“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蔺央检查了一番那两身衣服,不紧不慢道,“我既然受封离阳王,为国为民也是应该的,青禾都替我们打听好了,最近北境一带有一群流匪出没,虽然乱,但大体是一帮人,柳启铮柳大人就是被他绑走了,这帮匪徒不时会闯入流云城落脚,隔三差五吧,我们可以趁机混入其中。”

    薛冲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莫非是要瞒着侯爷,擅自行动去救回柳先生?”

    蔺央检查完了东西,把两身衣服收了起来,而后烧水准备熬药喝,他一边忙碌,一边也没忘了嘴上功夫:“正是,我们先一步去查一查柳启铮的情况,能把人带出来最好。”

    薛冲:“那大帅那边……”

    “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蔺央熬了药,又换回坐下,抬头盯着他,“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一个人去了,这帮流匪既然敢在互市的时候绑人,势必会拿这件事来威胁我阿姐,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胆敢让阿缨受制于人,他若是能找到那个不怕死的匪首,非得把他脑袋割下来喂狗。

    薛冲意识到这位爷生气了,便不敢多说什么:“公子之命,在下自然是万死不辞。只是……怎么潜入?”

    蔺央笑而不语,眼见时候未到,他便不紧不慢地从腰包中拿出了白绸,蒙住了双眼,权当休息一番。

    北境荒原绵延千里,是出了名的贫瘠寒冷,霍缨带着一小队凤屠军,策马出了驻地,在约定好的地方接见了那个流匪匪首,这地方在一处山石横行的峡口,地形十分险恶。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裹得很严实,身上穿着一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狐裘,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角有一道刀疤,人看着有些凶恶,同样骑着马来的,和霍缨几乎同一时间下马。

    两人不约而同地带着一名亲卫走了过来,霍缨身边跟着的是薛峰,他十分紧张地护在霍缨身边,生怕这不要命的匪徒突然发难要对自家大帅不利。

    霍缨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脸色在北疆狂风中显得有些苍白,那匪首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声音低哑道:“传说中北境战无不胜的大帅,竟然真的是个女人……还是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女人。”

    霍缨腰间佩着一把长剑,但她此时懒得拔出来,也笑着道:“哦?我弱不禁风?恐怕北方的几位客人不是这么想的。”

    匪首只看见她身形修长,跟强壮沾不到一丝边,可北境诸国传闻中那挥刀斩万人首级的凤屠军大帅又毫无疑问只有一个人,他也懒得追究大梁和北边打仗的那些破事。

    匪首:“久仰霍大帅了,想必您应该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您要用一些东西,才能交换那个可怜的中原商人……哦,天哪,他在我们的营地里,怕是冻得不轻。”

    霍缨听出他的大梁官话中带着一丝奇怪的口音,八成不是梁人,面不改色地邀请道:“此处天寒地冻,到处都是荒原,先生若是不介意,不妨和我去驻地中谈?那边暖和。”

    匪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霍大帅请君入瓮也应该高明一些吧,你现在把我请进那万人防守的驻地,反手把我绑了,我找谁说理去?”

    “原来阁下的字典里还有‘说理’二字。”霍缨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说吧,阁下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放了柳先生。”

    匪首爽快道:“大帅果然是行伍之人,说话利索,实不相瞒,我要的是你们的互市通道开通以后,最优先的贸易权和出入大梁边境的通行证,黄金白银么……各五千两不多吧?这位柳大人应该还挺值钱的。”

    薛峰听着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原本还算和谐,结果这句话话音刚落,霍缨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缓缓冷了下去,那锋利又漂亮的眉眼仿佛一把长刀,轻轻往前一扫:“阁下好大的口气,难道不怕脑袋留在这里?”

    两边身后的人马同时拔了刀,刀剑出鞘发出锵然一响,匪首笑道:“你尽管来,到时候看我先死还是你们那个中原商人先死,他要是死了,中原那帮胆小的梁人谁还敢来趟这个浑水?大帅,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大梁朝廷需要钱,人民需要钱,凤屠军也需要军饷,最重要的是……需要打仗的物资。

    霍缨按着刀柄,冷冷地盯着他,原本出了半寸的刀又缓缓推了回去,匪首泰然自若地看着她,两人沉默良久不语,就在薛峰几乎以为这一回又要打起来、浑身都绷紧了的时候,那匪首却主动开口了。

    “大帅的难处我也明白,你们可以自行商量,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到时候大帅若是和你们的陛下商量好了,可以自行来找我。”

    匪首说完,似乎断定霍缨不会拿他怎么样似的,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薛峰被他狂妄的话气得不轻,手也已经摁着剑上了,却被霍缨伸手拦住。

    他们目送着那匪首渐行渐远,霍缨道:“回营。”

    几人一边往回走,薛峰一边有些着急道:“大帅,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是什么条件,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别说一个中原商贾了,就是王公贵族,也未必值这个价!那可是优先通商贸易权,还有那么多银两,他莫非是要自成武装……”

    他喋喋不休了半天,霍缨终于不耐烦了:“行了,我又不傻,不用你提醒。”

    薛峰讷讷地后退了一步,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追问道:“那大帅有什么打算?”

    旁边沉默了良久的姜戎此时也有些看不过眼,用手肘碰了一下薛峰,示意他差不多得了:“我们能看出来的,大帅也能,这种事谁能料到,只能兵来将挡。”

    霍缨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此事传书上报朝廷,我先前已经上奏过了,但是五千两金银和优先贸易权,这是大事,不能怠慢。”

    姜戎立即应下来,便立即回营准备连夜飞鸽传书回京城。

    霍缨走进帅帐,军师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谈判不顺利,霍缨把原委讲了一遍,白发苍苍的老人脸色也十分肃然,道:“你做得对,不要立即应下来,此时要从长计议。”

    霍缨:“可他只给三天,我怕到时候朝廷的信回不来。”

    “朝廷不会同意的,这是养虎为患。”军师缓缓摇了摇头,“在边境花钱养一支私兵,太子没这么傻,到头来这个苦差事还得落在你的身上,万一办不好,还要成为他对付你的把柄。”

    这一点霍缨岂能想不到,她琢磨了片刻,看向桌子上的地图:“若是可以,我们可以派人潜入他们内部,从内捣毁他们的阴谋。”

    她抬头看向军师:“这个匪首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听口音也不像北燕人,我一开始还有些怀疑这伙所谓的流匪到底是不是赵淩夜安排的,倘若他不是北燕人也好……杀起来就更方便了。”

    赵淩夜那个不要命的疯子,一点芝麻大小的事都能被他找到机会上升成国仇家恨,倘若此事与北燕人有关系,那大概率真的免不了再打一仗,那倒还干净了。

    三天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许多事都来不及从长计议,只能当机立断,霍缨在北境已多年历练,并不会被这样的事情吓倒,然而她只忧心那个软蛋草包一样的朝廷没有一点长远之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要舍弃大业。

    这一夜的北境营地一片肃然,漫山遍野静悄悄的,唯有幽幽烛火续昼似的燃烧在山路之间,帅帐里的灯也亮了一夜。

    薛冲虽然曾在凤屠军中跑腿,但毕竟年纪还轻,没有亲身参加什么大型的战事,也没有跟霍缨出境剿过匪,起初还十分怀疑,蔺央弄回来的这两身衣服到底有什么门道,怎么就能随便混进流匪之中了。

    直到次日下午,蔺央突然神秘兮兮地催他把那身衣服换了,两人巧妙地一打扮,身上不符合周遭的气质尽去,薛冲甚至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土,乍一看,完全就是流云城的原住民,八九不离十。

    随即蔺央带着他出去,两人眼见客栈一楼多了许多人,为首的是个高大沉默的男人,背上背着一把镰刀,面相十分冷峻,他身后跟着很多人,大多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二流子装扮。

    薛冲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正是和他们此时一模一样,连衣服的颜色制式都差不多,不禁有些惊奇地看了蔺央一眼。

    莫非他前两天神出鬼没,就是四处打听这个去了?那这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一点,简直是准备过于充分了。

    蔺央宠辱不惊,面不改色地往下扫了一眼,而后拉着他,从另一个方向的角门下了楼,悄悄绕到了客栈的后方,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人群之中,跟着最后方的人走了进去。

    流匪中有个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往后看了一眼,但薛冲反应也不慢,立即装成凶恶冷酷的架势,剜了那人一眼,无声地对口型道:“看什么看?找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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