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接到消息的速度也比薛冲想象得更快,他把信送出去的时候,霍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便第一时间秘密委派了一个信得过的将领暂替自己管理北疆驻地,而后亲自带了一队人,前往那个商路上的途经村落。

    那看起来是个小地方,但其实往来车马进出,外人进入大梁和大梁商人出境,都要经过那里,说是“边疆重镇”也丝毫不为过。

    她之前不知道蔺央走到了那里,听说了以后更是马不停蹄,一刻也没有耽搁,他的想法和蔺央差不多,所谓的珍贵草药商贩,百分之百是赵淩夜派来的皇商,皇商怎么会这么偷偷摸摸的?

    绝对有事。

    霍缨这么多年以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都要追求绝对光明磊落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不只是战场上,在必要的时候兵不厌诈自是不必多说。

    所以早在救回了柳启铮之后,她便提前动用了霍家和凤屠军的眼线,滴水不漏地分布在了商路附近,扮作寻常人潜入在商路之中,随时监控各处动向。

    事实证明,她这种做法绝对不是杞人忧天。

    “赵淩夜懂北燕巫术,别人还说他把那个太子做成了个人偶。”薛峰主动开口问道,“但是大帅,如果真是这样,那六年前打仗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用巫术?”

    霍缨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那么容易,懂巫术的人不一定会打仗,懂暗杀下毒的人也不一定是合格的将士,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训练,需要数不尽的代价,直到有一天,他彻底确信。”

    也许傀儡人偶一般的北燕太子,就是一个征兆,意味着……赵淩夜要成功了。

    不行,不可能让他得逞,霍缨发过誓要生擒他,逼他说出九龙连心蛊的真相,再不济……也要查出当年太安公主的真相。

    “加快速度,我要找到蔺央!”狂风之中,霍缨的脸色冰冷阴沉了下去,原本清丽优美的侧脸变得凶煞,“谁也……不许伤害他。”

    那个蓝衣男子带着他走进了酒楼之中,蔺央才发现这楼的制式非常像长安街的那家醉春楼,可能是仿照设计的,蓝衣男子边走边说:“殿下放心,我们主上承诺不会伤害您。”

    这种“承诺”听听也就罢了,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蔺央笑而不语,楼里有许多打扮异域风情的女子,个个美丽大方,盛情靠过来邀请他,香风阵阵,然而蔺央一眼都没有看,从容地闪身避开。

    他跟着蓝衣上了楼,走进尽头的一间客房之中,那客房十分隐蔽,装潢却极其精致,门口挂着一个香包,像是女人的东西。

    蓝衣站在了门口,彬彬有礼地开口:“主上,您要的人来了。”

    里面的人没有吭声,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等了片刻,蓝衣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应,他于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蔺央见状,主动开口道:“有幸叨扰阁下,不知可否有幸一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与蓝衣完全不相同,里面的人想确定他当真存在似的,蔺央话音刚落,那扇门缓缓打开了。

    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来吧,离阳王殿下,我等你很久了,阿鲁征,你做的很好,可以退下了。”

    身边的蓝衣闻言,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仿佛一具听话的傀儡,蔺央捏了捏腰间的匕首,缓缓走了上去。

    这间客房靠着客栈另一处窗口,窗外映着北疆风光,这个季节也并不显得寂寥,甚至延展出了一道长廊,整个房间的空间极其开阔,摆着一张茶桌,两个女子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位在弹琴,坐着的在喝茶。

    刚才叫他的想必是这位坐着的,那女子头上印着一个和方才蓝衣一模一样的飞鸟印记,就像个胎记似的,极其扎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蔺央感觉她额头上的这个格外妖异,仿佛泛着妖气似的。

    女子穿着一身黑衣,眉眼俏丽,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久仰。”

    她示意蔺央坐在自己面前的空位,蔺央大体扫了一眼,确定这里面没有摆着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这才坐了下来,接过对方的茶水,却并没有喝:“久仰倒是不必,我不过无名小卒而已,没什么好久仰的。”

    他忙里偷闲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女子,女子身量纤长,抱着一把琴,眉眼浅淡,不怎么扎眼,但是蔺央莫名其妙觉得她有一种很眼熟的感觉,这很不正常,因为他的直觉一般很准。

    莫非他见过这位?

    蔺央第一时间没有声张,看向黑衣女子:“怎么称呼?”

    黑衣女子倒是坦荡,直接道:“我叫苏荷,为赵淩夜赵王爷效力。”

    她的长相就如同她额头上那道印记一样,给人一种异常妖冶的感觉,十分不正常,不知是不是蔺央想多了,总觉得她笑起来虽然和善,但总是鬼气森森的。

    蔺央:“姑娘既然已经把我请过来了,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赵王爷和我不对付,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呢?”

    “很简单,殿下,我代表北燕皇商,想和你做一个交易。”苏荷对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赵王爷托我转达给你,他知道太安公主真正的死因和遗骨在何处,除此之外,他还愿意为你解身上的巫毒。”

    蔺央握住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跳,脸色变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淩夜当真有那么神通广大,九龙连心不过是刚刚确定的事情,他怎么会那么快知道,难道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北疆四处都是他赵王爷的眼线?

    他顿时冷了声音:“他想要什么?”

    苏荷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朝身边的抱琴女子挥了挥手,女子得了指示,开始缓缓弹起了琴,琴声悠扬婉转,时而像是如泣如诉的哀求,时而又是钟鼓齐鸣的喧嚣。

    两种大相径庭的琴风融合在一起,又因为女子的琴艺高超,所以完全听不出违和。

    苏荷:“殿下,您身上流淌着北燕皇室的血,他们曾以您为荣,您本该是有朝一日北燕皇宫的主人,如今却甘愿在大梁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王爷……您甘心吗?”

    蔺央没有吭声。

    苏荷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剧毒,让人听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听她的命令:“人间地狱,你没有亏欠过任何人,他们却害你家破人亡,这是梁人的错,殿下,你难道不恨大梁王室吗?”

    蔺央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毫无起伏:“当然恨。”

    恨到巴不得把慕容武抽筋扒皮,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他们都有罪,每个梁人都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还有霍家,是霍城江带人杀进了皇宫,结果了你父亲的性命,霍家人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本可以无忧无虑荣华富贵一生,本不用受这九龙连心之苦,也不用寄人篱下,看人家的脸色。”

    苏荷笑了起来:“加入我们吧,殿下,我相信你的血性,我们带来的草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但我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把你恨的人一个一个地杀了,叫他们血债血偿。”

    蔺央某一瞬间,竟然当真要被她说动了。

    两厢沉默许久,房间内一时之间只有女子弹琴的声音,琴声空灵悠远,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蔺央压下了自己心中久违翻涌而起的疼痛和戾气,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默念了三遍霍缨的名字才冷静下来,一字一顿道:“苏姑娘这些话和我说了,倘若我不答应,还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

    苏荷一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殿下,我想不出来你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可是他并非毫无牵挂,也并非孤身一人,倘若他已经存了死志,当然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和一条贱命,但是……

    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和喧嚣声,暖意融融的日子里,这间房里却仿佛格外阴冷似的。

    蔺央:“若我就是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那弹琴女子突然停了下来,不知出了什么纰漏,琴音最后一秒拉出一道“嘎啦——”的响声,格外刺耳,仿佛哀嚎。

    苏荷的手顿了顿,把茶杯放了回去:“殿下可能不知道,我们北燕人的传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秘密也不会分享给天下人,如果殿下不答应,那便多有冒犯了。”

    她“冒犯了”三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弹琴女子就鬼魅一般出手,蔺央只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连她什么时候出手的都没有看清楚,低头一看,自己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细细的刀刃。

    他笑了笑:“原来这就是诸位的待客之道,看来今天的约乃是鸿门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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