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今天有肉啊!”

    母亲慈爱地笑着看了他一眼:“羽,快坐下吃吧。秋,你也过来吃。”

    小小的一块肉,被分作三份,一份给了父亲,另外两份给了羽和秋。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看父亲和弟弟妹妹碗里的肉。母亲看了看她,把她拉到了身边坐下,低声说:“快吃吧,吃完了你跟娘去厨房收拾一下。”

    饭后,厨房里。

    母亲往煮肉的锅里加了些水,和剩的一点点肉汤混合在一起,盛了一小碗出来递给她:“喝吧。”

    她接过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抬起头,才发现母亲正盯着她看。

    “娘,你也喝。”她指了指锅里剩下的汤水。

    母亲叹了口气:“春,你爹的俸禄一年比一年少了,要不然,娘哪舍得这么委屈你…”

    她笑了笑:“没事,娘,弟弟妹妹还小,有肉先让他们吃。”

    母亲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春,你别怪娘心狠,逼得你这么懂事,你是长女,以后这个家都是你的,等到爹娘不在了,弟弟妹妹就得由你照顾了…”

    “嗯,我知道,娘放心吧。”

    深夜。

    朦胧睡意中,她突然感到有人爬到了她的睡榻上。她睁开眼睛,不由得一惊:“羽?你来干什么?”

    羽咧嘴笑着,突然扑过来要解她的衣服:“姐,昨天晚上赵四领我去看,隔壁那一男一女就是这么光着身子打架的…”

    她把羽推到了一边,厉声说:“羽,赵四是个下流胚子,你不许跟他厮混在一起,也不许再去看这些腌臜的东西。”

    “姐,我热得难受,你陪我玩一次,就一次…”羽说着又往她身上凑了过去。

    她奋力推开他:“滚!”

    羽从没被她训斥过,惊异地看着她,突然,他的眼中露出了凶光,再次向她扑了过去。

    啪——

    随着一声闷响,羽捂着一只眼睛从她身上摔了下去。他不敢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等着,我这就告诉爹去!”

    阴暗潮湿的柴房中,父亲手中的皮鞭一下一下地落在她身上。

    “反了你了,学了点狗屁武功,就敢打你弟弟,下手还这么重,想让我钟离家绝后吗?老子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爹!羽跟赵四去隔壁看人家小两口,回来就往我榻上爬,你怎么不打他?!”她拼尽全力躲开向她挥来的皮鞭,站起来,据理力争。

    话音未落,她就被一计对着她的脸挥过来的皮鞭又一次打倒在地。父亲怒不可遏,挥鞭的力气又大了些:“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下流话,要不是你自己不检点,勾引你弟弟不学好,他能做出这事?再说你弟弟是个男孩,你让他一下又怎么了?还能委屈你了?”

    一只眼睛乌青的羽站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被打得在地上翻滚,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门外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撞门的声音:“他爹,别打春了,你要把她打死了!”

    破旧的木门终于被撞开,母亲和秋跑了进来,一人一边抱住父亲的腿。

    “爹,别打姐姐了…”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爹,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母亲一边哭叫着一边拼命从父亲手里夺过皮鞭。

    父亲反手就给了母亲一鞭子:“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们几个娘们,回家连个笑脸都看不见!我是她爹,管教她怎么了?从前她偷偷出去读书,老子都忍了,谁知道读了那些狗屁书,倒是让她长了能耐了,这次老子要是再不打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今天她敢对羽动手,明天她岂不是要骑到老子头上来了?”

    母亲爬过去,扑到她的身上护住她,死死地拉住父亲的手:“你打吧,你想打死孩子,就先打死我吧,明天一早乡邻们就都知道,你打死了老婆孩子!”

    父亲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滚,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羽,我们走!”

    “春!”母亲一把抱起遍体鳞伤的她。

    “姐姐!”秋也跑了过来。

    她想要回应母亲和秋,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疼痛让她无法安睡,看看窗外,天空一片漆黑,估计已经半夜了吧。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片刻后,母亲拿着药站在了她的睡榻边上。

    “娘…”她虚弱地唤了一声。

    母亲掀起她的衣服开始给她擦药,一边忍不住地落下泪来,“春,都是娘没用,保护不了你,让你受这么多苦…”

    “娘,没事的,我不疼…”她拼命忍着疼痛,安慰母亲道。

    “哪能不疼呢,你不用瞒着娘…”母亲看着她全身一道摞着一道的血痕,心疼得手直发抖:“你爹也真是,下手怎么这么重,你这身上连块好地儿都没有了…这几天你别起来了,好好养伤吧,你伤得这么厉害,可别落下什么病了。”

    “不用,我没事,娘一个人操持家务,太累了…”

    母亲看着懂事的她,眼泪又掉了下来,“春,委屈你了…你也是的,从小你就倔,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好好跟他服个软认个错,他就不会这么打你了,你偏要跟他争,要不是我和秋拦着他,他今天就要把你打死了…”

    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娘…怎么连你都不信我呢…真的是爹冤枉我了,明明是羽爬到我榻上,要跟我…我挡不住他了才打他的…我为什么要认错,我有什么错…”

    母亲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说:“娘相信你…娘只是心疼你,苦了自己…”

    “娘,羽怎么办?看样子爹是不会责罚他了,可是不能由着他这么下去…”

    母亲低下头去,深深地叹了口气:“春,以后羽要是再这样,你就从了他吧…”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全身都冷了下去:“…什么?!”

    “家丑不得外扬,你若声张起来,对你的清誉也不好,再说他是你爹唯一的儿子,你要是不由着他,你爹还会打你的…”母亲抱着她,泣不成声,“春,认了吧,谁让你是个女人呢,这就是你的命…”

    “不!”她尖叫了出来,母亲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出声,把你爹吵醒了,你又要挨打了!”

    她挣开母亲的手,屈辱愤怒地看着母亲:“娘,我不要,凭什么因为我是女人就该受人欺负,而羽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惩罚,娘,你也是女人,你难道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不公平的事发生?”

    母亲看着她,不住地落着泪:“春,娘知道你不甘心…可是这世上本就如此,你再怎么挣,也挣不过你的命…你要怨,就怨娘没本事,给你生了个女儿身吧…”

    黎明前的夜,四处都是浓浓的黑暗。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好在从前学的轻功派上了点用场,再加上家人都睡下了,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她没有让人发现。只是现在,她又能去哪里?

    她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绝望地意识到,她只是一心要赶紧逃出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却没有想过,即使逃了出来,她也无处可去。

    从家里逃出来时体力就已经濒临极限了,她的身体渐渐抵不住伤痛,意识也开始有些不清楚。

    不,无论如何都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再回到那个不把她当人看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里,前方似乎有一点光亮。

    她朝着光亮的方向艰难地走了过去…

    光亮越来越近了,仿佛还有些灼热的感觉…

    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惊呼…

    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清苦的气息…是草药的味道。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睡榻上,四周一片安静。

    或许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意识刚刚清醒了一瞬,身上的痛楚就一阵阵袭来。似乎有什么人在碰她的脸,但每碰一下,就是一阵让她喘不过气的剧痛。

    她渐渐明白,自己还活着。

    微微睁开眼,她竟发现眼前有一个陌生的人正俯身看着她。

    “醒了?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他满眼都是歉意,仿佛是在愧疚自己弄疼了她。

    她想要说话,却只是听到自己喉中发出了几声喑哑的声音。

    他拿起捣碎的草药,她下意识地要躲开他的手,他赶忙扶住她的头,“别动,我尽量轻一点。”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草药一点一点敷在了她的脸上。

    “接着睡吧,敷了药就没那么疼了。”

    温暖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是什么时候。

    清凉的草药碰到脸颊,把火烧火燎的疼痛镇下去了不少。她轻轻舒了口气,又闭上了眼。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数日后。那名陌生人仍然坐在她的睡榻边,有一名医师模样的人站在一旁,正在对他说着话。

    “她醒来了就好,说明她的伤势没有再反复。接下来这些时日,给她吃一些粥汤之类软和的饭食,再记得按时给她敷药换药,当心点伤口,别发炎了,补身体的药也要每天按时服用,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了。”

    陌生人一一应了下来,目送着医师走了出去,又吩咐仆从去给她熬药。

    房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陌生人转身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了,还是因为脸上的疼痛,她感到发声都十分吃力,咬着舌头艰难地答道:“钟离——春。”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半夜在城墙附近晕倒了。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你,见你伤得太重,不敢丢下你不管,正好士兵是田将军的手下,就把你带回了田将军的府邸。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我看像是鞭痕,是被人打的吗?”

    她垂下眼,点了点头,回忆慢慢地串联了起来。

    “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她垂着眼沉默着。

    他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是你家人把你打成这样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了泪。

    他倒抽了口凉气,转过脸去,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对自己的家人下这么重的手…”片刻后,他转回来,又问道:“那些打你的人,知道你去哪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轻抚着她的肩:“别怕,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安心养伤,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会帮你做的。”

    她努力地甩脱噩梦般的回忆,抬眼看着坐在榻边的他:“你——是——?”

    “哦,我是田将军的门客,你被带回将军府之后,就被安置在我这了。”

    “是——你——一直——照顾——我?”

    他点了点头。

    她有些奇怪,她与田将军非亲非故,就算田将军好心收留了她,找个仆从来照顾她便是了,怎么会把门客分来照顾她?门客不该给田将军出谋划策征战沙场吗?“为——什么——是——你——?”

    陌生人笑了一声,指了指身边:“你觉得呢?”

    她这才看到他身旁放着的拐杖,也才意识到她目前为止每次看到他,他都是坐着的。

    她对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多——谢。”

    “没事,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正好让我看到了,就让他们把你交给我了,反正我整天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你——叫——什么——名字?”

    陌生人沉默了片刻,答道:“孙膑。”

    两天后的早晨。

    孙膑小心地扶着钟离春坐起来,再拿起旁边桌上的粥,舀起一小勺试了试温度,送到了她的嘴边:“来,吃吧,慢点。”

    钟离春一边艰难地小口咽着粥,一边说:“我听仆从说,你腿伤还没好呢,你可千万小心点,要不然让仆从来照顾我就好了,你别累着。”

    孙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管好你自己吧,别操心我了。”

    钟离春也笑了笑,打趣他说:“那怎么行,你要是累坏了,我怎么使唤你呢。”

    “哟,搁这等着我呢?我还以为你关心我呢,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孙膑笑着回呛了一句。

    她能说笑了,真好。不过还是先别让她知道出了什么事吧,不然她心里难受,对身体恢复也不利。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说话间,他给她喂完了饭。他看了看旁边的桌子,埋怨道:“我专门吩咐仆从把药给你一并拿来,结果他还是忘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药。”说着就撑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房中只剩下了钟离春一人。她突然想到,这些天左半边脸一直疼得厉害,连嘴都有些张不开,是受伤了吧?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铜镜,只在睡榻边的桌子上看到了一碗水,原本是孙膑要喂给她喝的。她侧身费力地把水碗挪了过来,转头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你干什么?!”门口的孙膑惊叫了一声,颠跛着奔向她。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注意力就转到了他身上,见他双腿已受不住力,几乎跌倒,她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

    孙膑跌坐在睡榻上,捂着膝盖,吃痛地喘着气。

    “你没事吧?”钟离春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孙膑舒缓了一口气,撑着身体挪过去,把手中的草药放在桌上。他正要把水碗挪开,被钟离春制止了,“不用,你让我看看,我的脸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事,你不用看…”孙膑伸手拦着她,心里满是懊恼。他担心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会难过,在她醒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人把房中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都撤走了,谁知还是疏漏了这一次…

    “孙先生,”钟离春坚定地正视着他,“我迟早要看见,不是吗?”

    孙膑沉默了片刻,放开了手。

    钟离春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血肉模糊的伤痕,水泡,和整片脱落下来的皮肤,从下颌蔓延到左耳边,覆盖了大半张左脸,她左边的脸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脸旁边的头发也少了一块。

    她感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到底出了什么事…”

    孙膑一把把水碗推开,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身体,试着给她些许安慰。“那天你晕倒的时候,摔在了守城士兵生的火堆里。幸好他们发现得及时,把你拖了出来,才保住了你的命,也没伤到眼睛,只是烧伤了脸…你别太难过了,医师说了,以后能慢慢好起来的…”

    她无力地扶着桌子坐着,想哭,却担心眼泪打湿伤口,只能拼命忍着。

    这些天经受的所有苦楚,一幕幕地从她眼前闪过…

    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她承受这一切,为什么?!

    “春,认了吧,谁让你是个女人呢,这就是你的命…”

    不…

    她不要这样的命运,不要!!!

    “别动!”

    恍惚中,她感到孙膑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才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脸上的伤。他从身后环住她,支撑着她近乎软弱涣散的身体。

    她挣扎着坐直,双眼通红地看着前方,一切无法言说的痛,最终只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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