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思量半晌,方才道:“奶奶,这外头厨房不好说,园子里的小厨房有个柳嫂子,但凡使足了银钱,一应想吃的都能做来。保准干净,没旁的掺杂。”顿了顿,又道:“回头我打发丰儿去,就说是我要吃,料想也无人瞩目。”

    王熙凤见平儿思量周全,便颔首应下。

    吃了会子茶,平儿又道:“奶奶,宝姑娘那处,总要去一趟的。”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不急,这会子人都在蘅芜苑,我便是去了也不好多说话儿。”

    当下自不必多言,那王夫人与贾母回了话,贾母也气得够呛,待听闻王夫人处置手段,也就不曾多言。

    可怜那赵姨娘又被王熙凤当了枪使唤,罚了月例银子、挨了巴掌,又要在天井里跪着立规矩。

    真相大白,仆妇等自是对那赵姨娘鄙夷不已,不过那赵姨娘素来喜上蹿下跳,没少被太太责罚,便是做出再没脸子的事儿也不稀奇,因是丫鬟、婆子私底下不过嘲笑半晌,便可怜起了三姑娘探春。

    可怜三姑娘生生被赵姨娘给拖累了,下晌时迎春、惜春劝慰了,其后黛玉、湘云等又来劝说,奈何小姑娘心下郁郁,哭过一场后干脆关在秋爽斋不出来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生母做下这等没脸子的事儿,探春若出面求不求情?一面儿是嫡母,一面儿是生母,探春夹在当间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乎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

    待临近晚饭时,王熙凤这才姗姗往蘅芜苑而来。赶巧大奶奶李纨归来方才看过宝钗,王熙凤与李纨说了会子话儿方才进得蘅芜苑里。

    莺儿听见响动,待出来瞥见来的是王熙凤,顿时有些慌乱,赶忙报了一声儿引着王熙凤入了内中。

    王熙凤与平儿进得蘅芜苑里,王熙凤四下扫量一眼便笑道:“白日里有些犯懒,又在老太太跟前儿陪着,倒是来迟了。宝丫头果然拾掇了?”说话间王熙凤笑吟吟落座,说道:“要我说宝丫头你这又是何苦?那说嘴的如今也查出来了,往后谁还能拿着瞎话编排你不成?

    这又不是那淫词艳曲的留了把柄,查无实据的事儿,说破大天也与你无碍。”

    宝钗闻言顿时心下一沉,凤姐儿此言夹枪带棒的,显是意有所指。

    宝姐姐便面上娴静先吩咐了莺儿奉茶,这才说道:“也怪我行事不谨,说不得哪句话就得罪了人?”

    凤姐儿就笑道:“要我说的,就是那起子小人背后红了眼。谁不知宝丫头素日里行事最讲规矩?是了,前一回还多谢你代我教训平儿呢。”

    宝姐姐这才知晓,敢情是因着上回自己劝说平儿的话,惹得凤姐心下不快了。宝钗赶忙道:“我才多大年纪,哪儿敢教训平姑娘?不过是一些劝说的话语,许是话赶话的也不甚妥当。还望平姑娘宽宥则个儿。”

    顿了顿,又道:“如今凤姐儿不理家事,姨娘怕是忙不过来,今儿一早还说叫我过去帮衬呢。这往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说不得还得来请教凤姐儿呢。”

    眼见宝钗认怂,言外之意来日又给自己个儿通风报信,凤姐儿这才轻轻放下,笑道:“这家事谁爱管谁管,只是有一样,往后我说不得须得好生将养了,最是计较饮食。往后有什么好东西,宝丫头可得赶快来说与我啊。”

    宝钗自是知晓凤姐言外之意,赶忙颔首,笑道:“不用你多说,有好事儿我难道还不想着你?”

    当下姊妹二人其乐融融,说了小半個时辰,眼见申时将近,凤姐儿这才笑吟吟领着平儿而去。

    待这主仆二人一走,宝姐姐顿时就变了脸儿。心下如何不知,此番风波便是因着上回自己那一番话语之故?她本心以为说的是大道理,凤姐儿就算听闻了也拿不到她的错漏,不想凤姐儿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这报复好似疾风暴雨,险些就将宝姐姐吞噬了。

    瞧着那一主一仆远去的身形,宝姐姐暗自叹息一声,情知以后再也不敢去招惹凤丫头,不然凤丫头可是真能将自己个儿赶出贾家啊!

    及至晚饭,宝钗托词身子不爽利,便只待在蘅芜苑里。临近傍晚时湘云又过来劝慰,说是方才晚饭时老太太着重与一众人等说了,往后须得好生管束那爱嚼舌的婆子,若再有这般流言蜚语传出来,一定严惩不贷。

    宝姐姐略略放下心来,只觉此番风波理应是过去了,就不知姨娘王夫人何时出面挽留了。

    ——

    这日申时末,李惟俭方才自衙门回返家中。

    到得东路院,眼见贾兰也在,李惟俭便纳罕道:“大姐姐这会子还没回来?”

    贾兰面上尴尬,傅秋芳便凑过来低语道:“老爷,今儿荣国府出了乱子。”

    当下她便将宝钗遭难之事说了出来,听得李惟俭暗忖不已。且不说李家门风严谨,私底下极少有婆子胡乱嚼舌,每月总有几个不老实的了结雇契打发出府,因是府中下人自然人人自危。

    单是那日薛蟠将宝钗装箱子送来,就没几个人知晓,要说此事泄露出去,也不可能是从李家传出去的——不然早就传出去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这般想来,风声定是自荣国府透露出去的……莫非是宝姐姐又招惹了凤姐儿,凤姐儿这才以此来敲打宝姐姐?

    暗笑一阵,李惟俭也不以为意,待再看向贾兰便道:“贾家事儿多,今儿你干脆便在这边厢用了晚饭再回。”

    贾兰拱手应下。

    此时时辰已然不早,红玉紧忙张罗着传菜,一家子人聚在东路院用过了晚饭,李惟俭又叫来贾兰问明功课。

    这外甥果然聪慧,十来岁年纪,如今连几何原本都学了个囫囵。

    李惟俭心绪大好!当下叫过贾兰往书房而去,打算着亲自教导一番。晴雯有心随行,却又被宝琴抢先一步。小姑娘明眸皓齿笑吟吟抢先凑过来,与李惟俭道:“四哥哥,我能听吗?”

    李惟俭笑着道:“自然。你听听也有好处。”

    当下三人到得书房里,便见李惟俭也不曾讲解题目,落座后反倒问及贾兰:“兰哥儿往后可有打算?”

    贾兰拘谨着拱手道:“回四舅舅,母亲早有教导,我往后打算学四舅舅一般以实学科举入仕。”

    李惟俭颔首道:“兰哥儿若打算实学入仕,须得知晓这实学官儿,可与那儒学官儿不同啊。”

    贾兰说道:“外甥自是知晓,咱们实学讲究造实物,办实事,与那儒学大老爷自是不同。”

    却见李惟俭摇头道:“伱若只会一心办实事,顶多为一能吏,往后的路子可就偏颇了。自前年开了实学科举,往后实学录取的进士只怕日渐繁盛,说不得往后实学、儒学混为一流也未可知。

    兰哥儿既学了实学,有些事儿总要提早知晓了才是。”

    贾兰赶忙拱手道:“还请舅舅教导。”

    李惟俭起身负手踱步道:“自始皇帝一统寰宇,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置郡县,往后历朝历代,不过是依着前例修修补补,根本上从未改易。也因此,方才有‘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之语。

    略略点算,历朝历代少有绵延三百载者,何也?”

    贾兰蹙眉思忖道:“想是天命如此——”

    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李惟俭严肃打断道:“实学可不讲究天命之说。”

    “这——”贾兰这会子才十来岁,又哪里寻思过这等国家大事?因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李惟俭见一旁的宝琴跃跃欲试,便笑着道:“妹妹可知?”

    宝琴说道:“我不过略知一二,想来说了也不对,便先行抛砖引玉请四哥哥品鉴。书上说,治乱兴亡,那《三国演义》开篇讲明,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初年一片欣欣向荣,中叶时因着吏治败坏往往埋下灭亡之祸,到后期积重难返,便是有圣明君主也难以力挽狂澜。”

    李惟俭笑着颔首道:“说的不错,不过只是皮毛罢了。”

    宝琴也不以为意,笑着道:“所以才是抛砖引玉,还请四哥哥指教。”

    “治乱兴亡,本朝太宗早有防备,说到底还是因着‘经济’二字啊。”

    “经济?”

    李惟俭落座道:“自先秦至今,我汉家虽文明昌盛,可底子不过是农耕文明。何谓农耕文明?以种植为主要经济,靠天吃饭。一旦天有不测,百姓没了糊口之粮,便会引发战乱。

    便以晚明为例,一则天灾不断,二则土地兼并日盛,佃农几无寸土傍身,赶上天灾时佃租不曾稍减,可不就要生乱子?”

    宝琴笑道:“四哥哥这话怕是说到根子上了。”

    贾兰却在一旁蹙眉思忖,半晌方才拱手道:“舅舅方才说了农业文明,莫非这世间还有旁的文明不成?”

    李惟俭大感欣慰,只觉孺子可教。这贾兰教导好了,说不得来日就能为一方臂助!当下笑着颔首道:“自然是有的,就好比蒙兀,如今的准噶尔,就是游牧文明;再有如西夷,他们却是海洋文明。”

    当下李惟俭略略说了这两种文明形态,直听得宝琴满眼秋水,贾兰也是思忖不已。

    待过得良久,贾兰纳罕道:“舅舅提及三种文明,莫非与实学有关?”

    “着啊!”李惟俭忽而起身雀跃道:“以实学为根基,这农耕文明,却可演化为工业文明!”

    贾兰思量着道:“舅舅目下所做之事,莫非便是要将大顺推向工业文明?”

    “不错,如今不过方才开了个头。”

    宝琴就道:“四哥哥,我瞧着不过是机器多了些,各类物件儿稍稍便宜了些,除此之外好似并无旁的变化?”

    李惟俭悠悠道:“所以是才开了个头啊。今日提及了,便给兰哥儿留个作业,闲暇时思忖一番何谓工业文明。我只说一桩,我大顺幅员辽阔,广有山川,可靠着当下田土养育四万万百姓便是极限。

    倘若进化到工业文明,莫说是四万万,便是十四万万也轻而易举。”

    贾兰顿时茫然无措,心中半点念头也无,当下又没旁的法子,只得躬身领命而去。待贾兰一走,李惟俭又与宝琴道:“文斗今儿来瞧妹妹了?”

    宝琴便道:“来瞧了一会子,说不过两刻哥哥便匆匆而去,只说衙门里事务繁杂。”

    李惟俭笑道:“那日文斗露了脸,王爷钦点授其官身呢。”

    小姑娘便甜腻腻笑着凑过来扯了李惟俭的手,说道:“还不是四哥哥照应着之故?这衙门里能办事的不知凡几,这般露脸的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哥哥还特意嘱咐了我,说此番多亏了四哥哥提携呢。”

    李惟俭道:“文斗是自己人,我又哪里会亏待了他?”

    宝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李惟俭,低声道:“这几日身子不甚爽利,待过几日好了,四哥哥也来我房中说说话儿?”

    李惟俭眨眨眼,便见宝琴面上绯红。心下明了,敢情宝琴是来了天葵,无怪这几日没前些时日那般欢脱。

    心念动摇了一番,李惟俭到底囫囵着应下。二人又说过一会子话儿,宝琴自行回返,李惟俭便朝着东路院红玉所在的厢房而去。

    待任凭红玉伺候着洗漱过了,二人上得床榻,红玉便说道:“四爷,今儿二奶奶打发平儿来了一遭,给姨娘送来了一盏汤盅,求着姨娘寻了太医验一验这内中可有旁的佐料。”

    “哦?”

    李惟俭讶然一声,随即问道:“可曾验过了?”

    红玉低声道:“下晌请了王太医来,说内中多了味藏红花,怕是有避子汤之效。”顿了顿,又道:“四爷,莫非那汤是——”

    却见李惟俭颔首道:“二嫂子成婚数年,先前琏二哥与其亲密无间,却偏生只得了个大姐儿。如今想来,除去二嫂子因着管家之事有些劳累,只怕这避子汤方才是罪魁祸首啊。”

    红玉蹙眉不已,说道:“不想太太心思竟这般歹毒!”() ()

    李惟俭冷笑道:“歹毒?不过是一内宅蠢妇罢了。便是琏二哥并无子嗣,难道这爵位就能落在宝玉头上?莫忘了大房还有个贾琮。就算贾琮夭折了,可还有兰哥儿呢,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宝玉头上。”

    红玉点头,思量道:“也是稀奇,先前二奶奶管家时送避子汤也就罢了,如今二奶奶分明退了一步,怎地太太还是这般心思?”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此番是以退为进啊。”眼见红玉不解,李惟俭解释道:“贾家入不敷出,若二嫂子管家,下头人不敢怠慢了,便是克扣也有个度。都说太太早年‘天真烂漫’,如今又扮得一副佛面,你道她肯撒下心来狠狠治理?

    长此以往,家中愈发捉襟见肘的,说不得太太自己个儿就得往后退了。”

    红玉忽而道:“是了,听平儿姑娘说,如今贾家上下都在传着赖嬷嬷打算抛费两万两银子为那赖尚荣谋个官缺。四爷,你说太太若知晓了,会不会将主意打到赖家头上?”

    这事儿还是李惟俭告诉凤姐儿的,他又如何不知晓?因是便笑道:“理会这般多做什么?贾家如今日渐衰败,你得空去劝劝你父母,来这边厢总好过死守着贾家。”

    红玉顿时蹙眉恼道:“劝了,哪一回不磨破嘴皮子?偏生我爹妈认死理儿,只说荣国府这般基业几辈子都败不光。”顿了顿,又道:“且由着他们吧,只求着四爷看在我的份儿上,来日他们若是遭了难总要拉扯一把。”

    李惟俭顺势将红玉揽入怀中,低声道:“这是应有之义。你明儿与晴雯、琇莹交代了,多往林妹妹、云妹妹处走动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的,私下里送过去,莫让旁人瞧见了。”

    红玉应下,随即媚眼如丝道了声‘四爷’,二人便揉身滚在一处。

    几番风雨,待雨收云散,斜玉山抱,共枕相酣,离情穴,搂玉姿,拥衾同卧,自是不提。

    ——

    转眼又是几日,已是九月中。

    这日一早赖大苦着脸四下巡视,方才转过新修的宗祠,便听绮霰斋角门处有婆子低声窃窃私语。

    赖大心中装着事儿,那内府的乔郎中狮子大开口,不过区区六品的主事,就敢要价三万两!这银钱赖大咬咬牙也能拿的出,只是为了个六品内府官儿,总觉得这三万两银子实在忒多了些。

    到得角门左近,忽而听得婆子讶然一声:

    “咦!赖家竟这般有钱?”

    另一婆子道:“三辈子都服侍主子,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儿都有脸面,家中采买事宜,修园子、买戏子,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赖家经手的?家中的主子一个个眼高手低,那做了假的账目放眼前也瞧不出,可不就由着赖家粘油水?”

    “啧啧,能拿出两万两来,说不得私下就吞了十几万!”

    “可不?听说赖家自己个儿也修了个小园子,虽比不得大观园,却也处处精致。那赖尚荣更是从小儿锦衣玉食,初入都有奶妈、丫鬟伺候着,便是寻常中等人家的公子哥儿都比不过呢。”

    那婆子便道:“罢了,咱们没那等福分,也不指望贪占个十几万银子,只盼着这月月例早些放下来就好。”

    说话间那俩婆子唏嘘着远去,赖大却呆立原地好半晌,忽而一顿足大叫一声‘不好’,扭头往回便走。

    结果回身正撞见门子余六,余六笑嘻嘻道:“赖爷爷,哪儿不好了?”

    赖大含混道:“忘了家中一桩事,这会子须得回去一趟。若有人问起,就说我须臾便回。”

    余六应下,赖大赶忙快步而去。

    因着起园子与省亲一事,几乎掏空了荣国府家底。又因着下头人愈发敢伸手,径直让荣国府日渐入不敷出。

    赖大身为荣国府总管,心下自是明镜儿也似。如今太太重新当家理事,正为银子犯愁呢,偏生此时赖家要花费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买官缺的事儿传扬的四下都是,这让太太与老太太如何作想?

    赖家几代人经营,虽吃占了不少好处,却从未忘本,一心谦卑恭顺侍奉主子。怕的就是树大招风,为家中惹来灭顶之灾啊。

    莫看赖家如今风光,可若上头的主子果然较了真,身契在手,顷刻间便能让赖家灰飞烟灭!

    如今连下头婆子都四下嚼舌,只怕此事早晚会传到太太与老太太耳中……且为赖尚荣谋官缺之事极为隐秘,这家中婆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再想到先前赖尚文拖累了宁国府,赖大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也是念及此处,赖大这才匆匆往家中赶去。

    到得家中,赖嬷嬷这会子也在,见儿子归来,顿时纳罕道:“你不在府中值守,怎地这会子回来了?”

    赖大擦着额头汗水急切道:“妈妈,大事不好,只怕主子们要对咱们家下手了!”

    “啊?”赖嬷嬷吓得顿时变了脸色:“到底怎么回事?”

    赖大紧忙将方才见闻说了一遭,临了才道:“此事隐秘,便是咱们家中仆役都不知晓,又如何传进府里的?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财货转出去,如此,就算事发了好歹尚荣身上也留有余财。”

    赖嬷嬷连连颔首道:“对,转,将浮财、田产尽数都转出去。”

    “不可!”赖大道:“咱家也起了园子,主子瞧见这等气象,又抄捡不到浮财,只怕会迁怒我等。不若留下半数浮财,如此也好有个交代。”

    “这——”赖嬷嬷心下万分不舍,可也知赖大所言有理。知道此事间不容发、犹豫不得,只好咬牙应下。

    母子二人定下计议,转头便寻了妥帖之人处置。当日便有十几辆马车往城外而去,自是不提。

    却说荣国府中,王夫人任凭舆情发酵,只叫了宝钗来协理家事,除此之外并无处置。

    这日宝钗随着王夫人处置过家务,便告退而去。内中只余下王夫人,转头那周瑞家的便来回话,悄然与王夫人说了舆情之事,随即压低声音道:“太太,如今怕是老太太早就知晓了,就等着太太捅破此事呢。”

    王夫人手捻佛珠,却摇头道:“这等恶了老太太之事,我怕是不好出面。”

    眼见周瑞家的急切,王夫人就道:“你且放心,我不出面,自有人去做那恶人。”

    周瑞家的心下暗忖,莫非王夫人打算说动凤姐儿出面不成?转头却知自己个儿想错了。

    这日晌午,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匆匆往荣庆堂而来,三不着两的说了些许闲话,转头便道:“老太太,有一桩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贾母心下厌嫌邢夫人,因是便道:“什么真的假的?我看啊,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的。”

    邢夫人讪笑道:“老太太说的在理儿。这几日都在传着,说是赖家学着咱们家也起了个小园子,转头又要拿出几万两银子来为那荣哥儿买个官缺。啧啧,真是好大的体面,如今咱们家都拿不出两万两来,偏赖家拿得出。

    大老爷听闻之后气得不轻,只说定是赖家损公肥私,不然奴了几辈子的,哪来这般多银钱?”

    贾母顿时冷着脸道:“你这话好似意有所指,有什么想说的径直说了就是,何必兜圈子?”

    “这——”邢夫人低声道:“大老爷意思是,查一查账目,总不好奴才造的亏空,让咱们也担着。”

    贾母便道:“如今是太太掌家,这等事儿你自去寻太太说了便是。”

    邢夫人顿时噎得不知如何开口。若与王夫人说了,大房哪里还占得着便宜?

    方才夫妻二人计较,既能拿得出两万银子来,只怕家中最少有个十来万浮财!这等好事儿,怎能让二房平白得了去?

    奈何邢夫人嘴拙,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说。支支吾吾半晌,只得回去再寻贾赦想法子。

    到得下晌,王夫人也来寻贾母,却绝口不提赖家之事,只说公中亏空。早前便欠下了薛家五万两银子,如今过了一年,无论如何都要先还上一些。

    贾母听得头疼不已,她年老力衰,再无力管束家中。贾家日渐衰败,她又如何瞧不出?奈何精力不济,想要管束也管束不得。如今只想着自己高乐一场,临死前将小辈的婚事都打理了,如此也好与老国公交代了。

    至于再往后?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后辈儿孙自是看自己的本事的,祖宗总不能一直照看着。

    贾母心下想的通透,奈何这贾家如今就无以为继了。

    王夫人虽绝口不提赖家,可贾母又如何不知,这二儿媳一早儿便将主意打到了赖家头上?

    因是只道:“我年老,早已不理家事,这等事儿太太自己拿主意就好。”

    王夫人木着脸道:“儿媳自当好生处置着,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且近来风闻,家中奴才多有贪占之举。若不就此斩断四下伸出的爪子,只怕来日家中愈发窘迫。”

    贾母叹息一声,心下发苦。到了这会子,贾母本心也不想再去保那赖家。前有宁府旧事,如今又张扬着抛费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买官缺,赖家如此作死,合该被抄捡了。

    只是这赖家一去,又换做谁来做这荣国府总管?

    念及此处,贾母便思量道:“正要有一事与太太商议。”

    “老太太请说。”

    贾母道:“外头风言风语的,想来太太也是听闻了。本道赖家本分,不过是无心之失这才连累的宁府。不想赖家竟不知收敛,又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看来,这赖家怕是留不得了。”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赖家一去,又选哪个来做总管?”

    王夫人自知,老太太这是顾忌着自己,生怕来日王夫人的陪房做了总管。这抄捡赖家,若老太太不点头,行事总是不美。且孝道大过天,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总要孝敬着。

    因是王夫人就道:“媳妇看,那单大良、吴新登都是妥帖的。”

    贾母蹙眉道:“单大良就罢了,府中买办事宜办得稀里糊涂,不是个明白人。倒是吴新登是个好的……只是吴新登总领库房,他若升了总管,又叫谁来总领库房?”

    王夫人试探着提了钱华等几个自己的陪房,贾母只是摇头不允,或说跳脱,或说资历不足。王夫人无奈,只道:“如此,儿媳这会子却没了主意。”

    贾母便道:“我看那林之孝行事稳妥,不如让林之孝来总领库房。”

    红玉之父林之孝,本是银库上的账房,也是一早便入了荣国府为仆,却并非贾母与王夫人的陪房。

    这般提议,倒是有和稀泥之意。王夫人思量着道:“林之孝倒是妥帖,只是那银库账房——”

    贾母便道:“让他一并担着就是了,了不得给他加一吊钱的月例。”

    王夫人应下,婆媳二人又说了会子话,王夫人这才压抑着内心雀跃而去。那林之孝两口子,号称天聋地哑,因着不是谁的陪房,是以四下巴结,早先甚至有意拜了凤姐做干娘。

    王夫人暗忖,只消略施手段拉拢了,那林之孝两口子必朝她靠拢。

    当下回返自己院儿,打发了今日又来跪着立规矩的赵姨娘,王夫人先行寻了薛姨妈商议一番,转头才寻了林之孝。

    其后几日,薛姨妈调集了十来个账房入府,会同林之孝家的,暗中清点历年账目。与此同时,王夫人又打发了赖大往城外庄子巡视,是为调虎离山。

    待到了二十日这一天,十几个薛家账房总算将往前十年账目点算清楚,领头的账房便与王夫人道:“回太太,往前十年账目如今点算过了,不管虚高账目,单是对不上的就有七万九千三百二十八两又六百文,待算上虚开账目,只怕便是十万两也有了。”

    王夫人顿时变色,拍案道:“好狗才!原道是个忠心的,不想都是装了样子给人看,私底下心都是黑的!这是挖空了贾家的蠹虫!来呀,去将赖大、赖大媳妇一并拿下,派人抄捡赖家,将那贪了、占了的一并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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