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惊诧之下就要起身,李惟俭生怕凤姐儿动了胎气,紧忙过来将其搀扶了。

    “二嫂子莫惊,小心动了胎气。”

    把臂相扶,二人凑得极近。凤姐儿自打有了身孕后就再未与人亲近,嗅着男子气息顿时要一阵心猿意马。待落座了,这才回味起李惟俭方才所说,紧忙将心下旖旎挥散,追问道:“俭兄弟打哪儿得来的信儿?”

    李惟俭道:“一早儿就传得沸沸扬扬,料想也不是假的。新任巡城御史徐晟翰林出身,为人最是方正不阿。二嫂子那两个兄弟此番只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凤姐儿紧忙问道:“俭兄弟,这外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知此番有无性命之忧?”

    李惟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子腾腊月里方才升过官,王仁、王这两头臭鱼烂虾不过是个监生,以圣人的脾性,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不起打一顿板子开革出国子监罢了。

    王熙凤蹙眉思量须臾,恨声道:“也好,让他吃些苦头,免得分不出远近亲疏来。”

    此时平儿端着茶盏入内,王熙凤便诉起苦来,只说王仁那厮不为她着想,反倒一门心思为王夫人打算。

    说过此节,凤姐儿又翻起旧账,说王夫人早前送避子汤也就罢了,还催逼着凤姐儿往外放利钱。絮絮叨叨,又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李惟俭先前还只观量凤姐儿眉宇,不知何时又目光下移盯着那隆起的小腹上。心下暗自叹息,不拘如何总是自己的孩儿,且眼看凤姐儿这般小女儿情状,显是钟情于自己个儿了,若不护佑了,心下实在难安。

    因是趁着凤姐儿饮茶时,李惟俭忽而说道:“这般说来,太太先前也往外头放债了?”

    凤姐儿放下茶盏哼声道:“起先还瞒着,后来家中谁不知道?只怕阖府上下就瞒过了老太太……”忽而凑过头来低声道:“……大太太先前还艳羡不已,过来与我说了好一番话,瞧那意思也打算赚些利钱。”

    李惟俭蹙眉道:“二嫂子,这放债一事最是阴损,轻则催逼得人家倾家荡产,重则便会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之下卖儿鬻女。此时贾家势颓,老爷又在江南为官,若果然有苦主告发,一旦处置不当,只怕荣府覆灭便在眼前啊。”

    王熙凤怔了怔,嗔怪道:“也不止我们一家在放,外头都在传连吴贵妃家中都在放账。再说此事经手的是太太,收账的都是外头青皮喇咕,再如何也牵扯不到我身上啊?”

    李惟俭盯着凤姐儿悠悠道:“岂不闻得势时错儿也是对的,失势时对也成了错?老太妃这一去,听闻太上再不见外头臣子,十几年前旧事,圣人可一直不曾忘却,二嫂子猜有心人拱火之下,圣人会不会拿了贾家错漏做筏子?”

    “这——”凤姐儿情知李惟俭说的有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平儿便在一旁帮腔道:“奶奶,四爷说的是。咱们这样人家,本就引得外头人嫉恨,再不知收敛四下招摇,可不就引得有心人来算计咱们?虽说事儿是太太做下的,可计较起来错的都是贾家,如今袭爵的又是二爷,奶奶到时岂不也跟着吃挂落?”

    凤姐儿乜斜一眼,又看向李惟俭道:“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平儿就忙着帮腔了,也不知如今是跟谁一条心。”

    平儿顿时红了脸儿道:“奶奶又来浑说,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哪里有那些有的没的?”说着气恼着起身往外便走。

    凤姐儿笑笑,趁此之际压低声音道:“俭兄弟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平儿的?

    李惟俭支支吾吾道:“不大好吧。”

    凤姐儿瞪眼道:“不过央求你这一桩事便推三阻四,况且这等事儿换做旁人只怕一早儿高兴的什么的也似,偏你还要犹犹豫豫。今儿不妨将话挑明了,你到底做不做?”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好歹讲点道理,我堂堂一个一等伯,你让我勾搭人家妾室……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凤姐儿顿时别过头去恼道:“罢了,只当我错看了你,怕是你也跟那人一样没良心。先前哄着骗着,这时候一久就厌嫌了!”

    李惟俭低声道:“凭良心讲,方才我那话还不是为了你计较?换做太太掌家,你看我说不说!”

    凤姐儿闻言心下软和了几分,偷眼观量李惟俭,又转过身形道:“他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不着家,便是在家中,夜里也是往后头去。”

    后头去?

    李惟俭蹙眉不已,想着贾琏夜里头往大观园去做什么……忽而想起尤氏便住在后院儿,顿时悚然而惊:“伱是说东府那位……不至于吧?”

    凤姐儿冷笑道:“单我瞧见就三回,怎么不至于?宁府没了,她本就没着没落的。自打他承了嗣,又不是個洁身自好的,两厢一勾兑,狗男女可不就凑到了一处?”

    无怪凤姐儿想跟自己长久往来,原是因着这般。

    李惟俭便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如何想?”凤姐儿恨声一嘴,又捧着小腹道:“若不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孽种,我一早儿便与他撕破脸了。如今再有几月孩儿就要落地,我反倒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招蜂引蝶也就罢了,只一条,别往家里头领人恶心我就是了。”

    情知这会子凤姐儿已然对贾琏死心,李惟俭不禁探出手抓了凤姐儿的手腕,低声道:“既如此,回头儿我想想法子。”

    凤姐儿白了他一眼道:“还算你有些良心。”

    正待此时,外头传来响动,李惟俭紧忙收回手,扭头便见门帘挑开,婆子抱着大姐儿行了进来。

    那大姐儿落地,张手朝着凤姐儿跑来,嘴里嚷着‘妈妈’。

    凤姐儿眼见大姐儿发髻贴着面颊,小脸儿全是汗水,顿时掏出帕子来擦拭着道:“又去哪里疯去了?今儿风大,仔细着了凉。”

    那婆子笑道:“奶奶放心,大姐儿就在园子里耍顽了一会儿,眼见出了汗赶紧就抱了回来。”

    凤姐儿也不应声,扭过大姐儿身形来指着李惟俭道:“大姐儿来叫人。”

    大姐儿乖巧一福:“俭四叔安好。”

    “好好,你也好。”李惟俭笑着说过,便与凤姐儿道:“一晃儿大姐儿这般大了,总不能没个正经名字。”

    凤姐儿忽而噗嗤一声笑道:“前些时日我还起了个小名,叫招娣,大姐儿嫌难听一直不肯。”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文韬武略,不若给大姐儿起个名儿?”

    李惟俭摇头笑道:“这闺名自有父母来起,不过这小名嘛……大姐儿是乞巧节的生儿,我看小名不如叫巧姐儿?”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倒是会讨巧,”低头看向女儿道:“大姐儿觉着如何?”

    六七岁年纪的大姐儿顿时合掌笑道:“好,好,我就叫巧姐儿!”

    李惟俭又笑吟吟自袖笼里取出一枚琉璃螽斯来,递给巧姐儿道:“拿去耍顽吧。”

    巧姐儿呀的一声接过,看那螽斯栩栩如生,顿时爱不释手起来。

    待凤姐儿打发了巧姐儿与奶嬷嬷下去,这才瞥着李惟俭道:“你倒是会宠孩子。”

    李惟俭笑了下正色道:“我方才所说,凤儿须得当做正经事来办,免得来日惹上官司。”

    凤姐儿哼哼两声道:“不过是破财免灾,我自己个儿省的。”

    凤姐儿如今可是小富婆,那王夫人放账不过数月,所得出息不过几百两,料想有个二三千银子砸下去,此事也就平息了。

    李惟俭眼见时辰差不多,便要起身告辞。这一番自是惹得凤姐儿心下不快,只道:“也是,如今林妹妹过了门儿,你可不就要一心想着她?”

    李惟俭停步,心下暗忖,这女子是将自己个儿当做了贾琏来揉捏啊。当下回首观量,眼见无人在左近,上前俯身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你——”

    凤姐儿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旋即樱唇便被覆上。一番轻薄,只把凤姐儿亲了个气喘吁吁方才罢休,李惟俭这时才退后一步,瞧着媚眼如丝的凤姐儿道:“这回暂且记下,等往后我再与你计较!”

    说罢故意高声道:“二嫂子留步,我先走了。”

    随即挑开帘栊往外行去。凤姐儿痴痴捂着唇好半晌,心下也不知为何,比照贾琏早年的千依百顺,李惟俭这时而便不讲道理的做派反倒更引得她痴迷不已。外间传来脚步声,凤姐儿这才收摄心神。

    帘栊挑开,却见进来的是平儿。

    凤姐儿随口道:“小蹄子,你这会子舍得进来了?”

    平儿默然拾掇茶具,心下却翻江倒海。好巧不巧,方才那一幕正好落在其眼中!此事平儿自然不敢声张,却禁不住心下好奇……奶奶与俭四爷到底是何时凑在一处的?

    因着方才那情形太过骇人,平儿便不免挂了脸色。

    王熙凤方才还意乱情迷,此时瞥见平儿神色,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凤姐儿本就聪慧,只一看其神色便知定是方才瞥见了。

    略略思量,眼看平儿端了茶具要走,凤姐儿便道:“且慢。”

    平儿停步,转头不敢看凤姐儿,低声道:“奶奶还有吩咐?”

    凤姐儿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都瞧见了?”

    平儿悚然而惊,抬眼与凤姐儿对视一眼,急忙摇头:“不,没有……奶奶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凤姐儿柔声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什么性子,你什么性子,谁不知道谁?明着咱们是主仆,实则我心里拿你当姊妹处。哎,瞧见便瞧见,我还能吞了你不成?”

    平儿以为被识破,禁不住纳罕道:“奶奶,你……与俭四爷,到底图的是什么?”

    此时北地不比江南,风气略微拘谨,女子奇装异服骑马出行尚且为人背后说嘴,更何况是这等红杏出墙之事?

    凤姐儿冷声道:“你道你二爷承嗣、袭爵是如何来的?你道太太这会子为何被关在院子里?你道那暖棚、自行车营生是白给的?”顿了顿,方才道:“也不怕你笑话,人家俭兄弟起先什么心思都没,反倒是我先勾搭了他。你问我图什么,我图的不过是有个知冷知暖的人,我为难之事能帮衬一把。”

    平儿咬着下唇道:“可……奶奶,这等事儿若传扬出去——不然,还是趁早了断了吧。”

    凤姐儿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如今是我舍不得他。”三角凤眼盯着平儿道:“你既瞧见了,不如去与你二爷说,干脆将我一封休书赶出门,说不得来日就抬了你做奶奶呢。”

    平儿闻言顿时就急了,恼道:“奶奶当我是什么了?”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算不得良籍,就算告发了凤姐儿,回头也轮不到她来做主母。反倒是若果然告发了,凤姐儿一去,说不得转头贾琏就娶了新主母进门儿,到时她一个妾室没了依仗,没准儿还会成了新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是无论如何平儿也不敢告发此事。

    眼见平儿急切,王熙凤心下暗自舒了口气,语气略略柔和了道:“咱们女子,一辈子在家宅里打转,求的不就是良人疼惜、家宅安宁?可你二爷如今这模样,又哪里像是个怜惜人的?”

    平儿讷讷道:“许是……奶奶前头管束的太过严苛了。”

    “放屁!”凤姐儿恼道:“我如今不管着他了,你看他又如何做的?好人家的姑娘不纳,偏要去后头跟那不干不净的厮混!”

    平儿叹息着顿时无言以对,那贾琏与尤氏之事,连凤姐儿都瞧见了,更何况是她?

    半晌才道:“我也知奶奶难处……罢了,往后我只当没瞧见就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短处被平儿拿捏在手,王熙凤又如何肯善罢甘休?因是便道:“这且不说,平儿,你可曾考量过往后?你二爷每日不着急,只怕一除服便要往家里头领人。我好歹还有巧姐儿与肚子里的孩儿,你又如何呢?总不能真个儿学了太太院儿里的周姨娘吧?”

    平儿蹙眉道:“我又能如何?二爷不来寻我,我往后只跟着奶奶过就是了。”

    “糊涂,你二爷说不得来日被狐媚子勾搭了,转头便将我赶了出去,到时你又如何?”

    “那我跟着奶奶一起走就是了。”

    凤姐儿沉吟半晌,低声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俭兄弟如何?”() ()

    平儿猛然抬头,讶然看向凤姐儿,哭笑不得道:“奶奶这是怎么了?我一个妾室,莫非还能入四爷的眼不成?”

    王熙凤扯着平儿让其在一旁落座,低声道:“俭兄弟什么人品,你也瞧出来了。虽算不得善人,可待身边人却极好。你想想那红玉、香菱、琇莹,还有那爆炭性儿的晴雯。换做旁的人,再是好颜色,只怕也恼了,偏每回晴雯闹脾气都是俭兄弟去哄着她。

    你去外头瞧瞧,谁家爷们儿有这等耐心法?你若跟了他,他定不会亏待了你。”

    平儿狐疑看向凤姐儿道:“奶奶……是信不过我?”

    凤姐儿点头道:“我也不怕说破了,就是信不过你,总要拖你下水我才安心。”

    平儿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开口。

    凤姐儿正色道:“你且听我说……你跟了俭兄弟,也不用多久,二三年后,待你二爷除服前我定寻个错漏将你打发出去。俭兄弟如何待你且不提,我私下贴补你一万两的嫁妆。到时连同身契一并给了你!

    此话若是哄了你,来日叫我遭雷殛不得好死!”

    “奶奶!”

    凤姐儿厉声道:“你好生思量了!便是做个外室进不得家门,好歹也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出来进去都是奶奶做派。总好过在这荣国府里孤独终老吧?”

    平儿咬着下唇拿不定主意。她情知王熙凤素来狠辣,若依着她也就罢了,但有忤逆,只怕便会被其揉搓……

    因是半晌才道:“此事……此事我一时没主意,奶奶容我思量几日可好?”

    凤姐儿素来知晓平儿性情,见其并不一口回绝,便知有门儿。于是笑道:“好,那就容你几日。”

    平儿舒了口气,起身端着茶具蹙眉而出,心下估量着万两嫁妆、奶奶做派,忽而眼前浮现李惟俭身形。少年伯爷本就不比贾琏容貌差,最难得才略胆识样样不缺,又对身边女子体贴有加。

    想着要与其颠鸾倒凤,平儿顿时面上一红,暗啐自己个儿乱想,却又禁不住浮想联翩。

    ……………………………………………………

    太安侯胡同,薛家。

    薛姨妈、宝钗搬回此地已有了些日子,薛姨妈每日家忙着走访亲友,宝姐姐忙着炒股,此时薛蟠又不曾回来,于是夏金桂便是心下憋闷也寻不着由头发火。

    却说这日母女二人难得闲暇,宝姐姐笑着与薛姨妈说了近来炒股情形,顿时惹得薛姨妈惊喜不已,笑道:“天爷!我的儿果然厉害,这外头炒股的不知多少人赔的倾家荡产,偏我的儿只月余光景便赚了八千两!”

    宝钗笑道:“也是运气……都是俭四哥那些营生上时,女儿入手的早,那些营生逐渐生发,这股子可不就水涨船高?”

    薛姨妈乐滋滋盘算道:“月余八千两,一年下来岂不是……”

    宝姐姐赶忙道:“妈妈想多了,下回哪儿还有这等好事儿?如今这股价也平稳了,我瞧着过几日便尽数脱手,也好落袋为安才是。”

    薛姨妈诧异道:“不留着吃股息?”

    宝姐姐摇头道:“俭四哥那些营生都发文了,说近三年不分股息,出息尽数用来扩充营生。”

    薛姨妈惋惜不已,自是不提。

    此时忽而听得外间吵嚷,须臾便见莺儿入内嘟着嘴道:“太太、姑娘,奶奶又与碧莲闹了起来。”

    “这!”薛姨妈顿时蹙眉道:“早知是这般性子,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你哥哥娶进门。”

    宝钗叹息一声便道:“妈妈不用动,我去瞧瞧吧。”

    说话间起身往外,须臾到得二进院儿,便见夏金桂领着宝蟾正与碧莲吵个不停。

    宝姐姐紧忙上前道:“嫂子这又是为哪般?”

    夏金桂嚷道:“我好心送她桂花糕,她却以为我要害了她。不过是个贱婢,哪儿来的奶奶谱?”

    宝蟾添油加醋道:“姑娘不知,奶奶昨儿指使碧莲绣个帕子,碧莲偏说如今是姑娘屋里的,不用紧着奶奶来伺候。姑娘说说,这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宝钗思量道:“嫂子不知,我如今忙着盯着股子,实在无暇做女红,因是便把许多活计推给了碧莲。嫂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别与碧莲计较了吧?”

    夏金桂冷哼一声,看向宝钗道:“姑娘整日介盯着股子,也不知是赚了还是亏了,若是赚了,不知我那嫁妆何时还回来。”

    说罢,也不待宝钗回应,转头领着宝蟾就走。

    碧莲在一旁气得满面通红,看着夏金桂进了屋,便委屈道:“姑娘还是将我卖了吧,这日子我是一日都过不下去了!”

    宝钗心下叹息,除了安抚碧莲,还能说些什么?

    宝姐姐是个要脸面的,凡事讲道理,向来以理服人……偏摊上个不讲理的夏金桂做嫂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那夏金桂与妈妈吵嚷,便是夏金桂不孝。若此时宝姐姐帮腔,那传出去就是宝钗泼辣。此等有损名声的事儿宝姐姐可不干;再者,一家之主是哥哥薛蟠,宝姐姐一个女儿家迟早要嫁人,再是厉害又如何能做得了主?

    方才将碧莲劝回屋,忽听得外间吵嚷,跟着同喜便进来慌慌张张道:“太太、姑娘,大爷被人抬回来了!”

    薛姨妈还不曾反应过来,只惊喜道:“文龙回来了?不是说此番行商总要在外头一年吗?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宝姐姐心细,赶忙道:“抬回来的?哥哥到底如何了?”

    薛姨妈顿时面色一变,紧忙起身往外就迎。母女二人到得仪门左近,便见两个小厮小心将薛蟠抬了进来,瞥见薛姨妈、宝钗与夏金桂,薛蟠呲牙挣扎落地,一瘸一拐朝这边厢走来。

    薛姨妈大惊失色,赶忙上前道:“我的儿,你这是……这是……”

    薛蟠恼道:“别提了,原本路上都好好儿的,谁知前几日过平安州路遇强盗,连人带货竟被强盗一并劫了去。那些强盗杀人不眨眼,亏得我夜里灵醒,瞧着情形不对便用藤条做绳自山崖上坠了下来,不然妈妈只怕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啊?”

    薛蟠一拍右腿:“我这腿就是自山崖上坠下来一时不慎摔瘸的。”

    薛姨妈顿时眼泪汪汪,与夏金桂、宝钗紧忙扶着薛蟠入得内中,又赶忙打发家中下人去请郎中。

    不片刻郎中到来,诊治过便断定,此时断骨已然长歪了,若想重新接续只怕不易。即便是接续上了,只怕薛蟠往后也只能做个瘸子。

    薛姨妈与宝钗自是心疼不已,那夏金桂在一旁假模假样抹了眼泪,此时心下愈发瞧不上薛蟠,又暗恨那薛蝌自前回之后便避而不见。心下不由得暗自拿定心思,总要与那薛蝌再续前缘才好。

    ……………………………………………………

    却说李惟俭与黛玉陪着贾母用过一顿家宴,又足足盘桓到下晌时分,这才要起身离去。

    贾母又扯着黛玉极为不舍,李惟俭见此便笑道:“老太太,林妹妹如今就在隔壁,老太太想了,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儿,妹妹后脚儿就过来了。”

    黛玉也笑道:“正是,外祖母若想我了,叫我过来就是……再不成来伯府看我也是一样。”

    贾母幽幽道:“你如今嫁做人妇,总是不太方便。”

    李惟俭说道:“老太太多想了,我家中便是我来做主,莫说是林妹妹,便是下头的丫鬟、婆子也不曾拘着。我今儿说个准的,林妹妹几时想过来,只管过来就是,我绝没二话。”

    贾母这才释然笑道:“好好,有俭哥儿这话我就放心了。”

    当下叫人来送,探春本要上前,却被李纨抢了差事。于是李纨便引着黛玉、李惟俭往外行去。

    须臾进得大观园里,李惟俭就道:“头晌大姐姐给兰哥儿要了个丫鬟?”

    李纨笑道:“是厨房的柳家的求了素云,说是为女儿寻个轻省的差事,素云又好一番夸赞,我生怕是个狐媚性儿的,就亲自瞧了瞧。”

    黛玉笑问:“瞧大姐姐情形,料想那丫鬟是个好的?”

    李纨笑道:“弟妹说的是,虽身子病弱了些,可瞧着是个机灵、本分的。”

    李惟俭心下一动,不由得问道:“那丫鬟可有名儿?”

    李纨道:“在家行五,就叫柳五儿。”

    果然是她。料想此番因缘际会到了贾兰身边伺候,从此便没了那些乌七八糟的烂事儿,而后将这柳五儿活生生气死了吧?

    黛玉闻言瞥了眼李惟俭,却见其听过就算也不多问,便只当是担忧外甥,旋即与李惟俭一道儿回了伯府。

    却说临近申时时,贾琏满面倦色回返府中。径直到了凤姐儿院儿,落座后牛饮了两盏茶这才道:“你可知你两个兄弟出事了?”

    凤姐儿故作纳罕道:“出事了?”

    贾琏掐头去尾,只说王仁、王夜里去了暗门子,被巡城御史逮了个正着。其后又说闻听此事紧忙往王家报信,随即又去寻了北静王商议对策。

    此等大不敬之事,北静王也是无法,只说来日上殿求肯圣人宽宥,又劝贾琏紧忙让王家去寻路子。

    不得已,王舅母只得撇下脸面,四下求肯亲朋故旧帮衬。偏到了晌午时听闻,缀朝三日后,今儿朝会方开,那巡城御史便上了弹劾奏疏,将昨夜所逮之人连带其父辈尽数弹劾了一遍。

    圣人大怒!命将一干人等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问,过后数罪并罚。

    待贾琏絮絮叨叨说过,凤姐儿只是蹙眉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贾琏道:“王仁可是你亲哥哥,你不着急?”

    凤姐儿道:“我一女宅妇人再是急切又有什么法子?”

    贾琏眨眨眼,低声道:“舅母的意思是,咱们与俭兄弟亲厚,不若求一求俭兄弟?严阁老如今还兼着大司寇,若有俭兄弟帮着转圜,此事就好办了。”

    凤姐儿偏过头去道:“这等掉脑袋的事儿,俭兄弟又不傻,如何肯这会子出头?”

    “这……”贾琏急了,道:“我为你王家之事奔走,怎地你倒漠不关心?”

    凤姐儿张张口,那怨怼的话又不好说出口,没得让贾琏轻看了自己个儿。因是便道:“俭兄弟与林妹妹方才回去,总不好再请过来。我如今又身子不便,不如你自己去求他吧。”

    贾琏一琢磨也是,干脆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求他。”

    说罢急匆匆出了凤姐儿院儿,不好从后头园子穿行,干脆出了正门绕行半晌到了伯府门前。

    与门子知会一声儿,旋即便被吴海平引到了外书房里等候。

    不片刻,便见李惟俭快步行来。

    贾琏紧忙上前见礼,落座后三言两句将求肯之事说了。李惟俭心下哭笑不得,自己个儿恨不得整死那俩货,贾琏偏来求自己高抬贵手?想什么了?

    这心思一转,忽而计上心来,李惟俭说道:“琏二哥也知,我老师只怕不好徇私……依我看来,此事全在圣意。若不扭转了圣人心思,单是大不敬的罪名就够掉脑袋的。”

    “哎,如之奈何?”

    李惟俭又道:“我听闻长乐宫那位最是宽仁,若能走通那位的门路,说不得能保全两位王兄啊。”

    贾琏闻言先是点点头,继而猛地怔住。

    是了!王仁、王昨儿去暗门子为的可是太子的差事,如今虽说出了差池,可那桩事办成了啊!这等时候,太子须得出面保全,不然来日谁还敢给太子奔走?

    “着啊!”贾琏豁然而起,兴冲冲道:“若非俭兄弟点拨,愚兄还不知如何行事……哦,王家兄弟素来与太子交好,料想太子定不会袖手旁观。俭兄弟留步,我这就去寻太子求肯!”

    “啊?我送琏二哥。”

    “不用,留步留步,我走了!”

    停在书房门口,眼看贾琏匆匆而去,李惟俭顿时乐了。心下不由得暗忖,那慧纹案只怕这会子就要发了,到时候且看东宫那位救是不救。

    不救,丢了人心;救,丢了圣眷。

    这就叫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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