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收敛,不知何时没入云后。

    长川县外发生的战事一刻,消息早已传至云瑱郡,奔马而来的斥候,递上大将军贺近臣的信函,要求汤怀元带兵绕行侧翼,进攻叛军中阵。

    接到信函的汤怀元,在家里来回走动,一直在城中修养的费种急急忙忙过来拜见,言辞凿凿的让他出兵,汤怀元自然不敢拒绝,他是一州刺史不假,可朝廷兵马就在外面,若是收到命令而不行动,战事结束后,难免不会兴师问罪。

    论权势、地位,他都不及大将军贺近臣。

    而费种想得就简单许多,催促这位容州刺史出兵,他也好戴罪立功。

    “此时长川县外已起战事,刺史身为一疆大吏,岂能袖手旁观,何况还有大将军的书信。若是将来陛下怪罪下来,恐怕讨不得好的,再则刺史还能降贼乎?”

    对方这番话,汤怀元哪能听不出对方暗中威胁之意,毕竟之前三州出兵,他磨磨蹭蹭已让费种起疑,若是将来告发上去,他要受天子的怒火。

    刺史从事赶忙上前圆场,“费将军安心,我家刺史定然会出兵助大将军讨逆,这帮叛逆格局甚小,万人就敢造反,真是不体恤燕国安稳,百姓生活来之不易,贺大将军用兵稳重,那帮叛逆想来也支撑不了多时。”

    费种显然对这话比较受用,他点点头“朝廷十万大军,平一城造反之徒,本就轻而易举。不过,刺史与在下若能锦上添花,岂不美哉?”

    听他说完,汤怀元笑了笑点头称善,随即出了刺史府,聚集城中两万兵马,与费种仅剩的七百名皇城甲士合为一股,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川县东面。

    此时已至正午,长川县外原野的锋线还在剧烈的厮杀,兵器碰撞、呐喊的声音仿佛刺痛人的皮肤。

    定安军阵还在不停冲击前方的生奴军阵型,刀锋、枪林落到呐喊的人的头上,血线蔓延,乐进将一个生奴军校尉拉下马背,手中缺口的环首刀插进对方脑袋、拔出,另一只手中的铁盾拍向又扑上来的一名生奴军,顺手又是一刀,朝对方面门挥斩,鲜血带着白色粘稠的液体噗的溅在他脸上。

    两边阵型上方,不断有箭矢交错飞过,一片歇斯底里的厮杀里,朝着人群落了下来,有的落在后方响起惨叫,有的钉在盾牌,在双方队伍间掀起一道道血花。

    乐进听到后面有亲卫在喊:“将军!乐将军,董将军压上来了!”,乐进向后跨过几具尸体,扭头望向一个个攒动的身影间隙,左右两侧都有军阵推进上来,分出一拨朝这边交战线杀过来,一拨直接迎上冲来的涉谷军。

    他脸上露出喜色,回头吼叫:“现在!”

    “推!”

    周围定安军的人听到将领在前方敌人堆大声嘶吼,他们士气一振,跟着嘶吼:“推!”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往前推挤。

    犬牙交错的战线,顿时被拉扯平展,压着对方锋线上的步盾向前推移。

    左右两侧的战场,也陷在厮杀的巨浪里,董卓骑在马背上挥舞锯齿刀,刀身沉重呼啸,带起扇形的刀影,接连斩翻数人后,他身下战马也被战力凶悍的涉谷军士兵剁翻,他落到地上,仗着肥硕的体魄,巨大的刀身,犹如海中礁石屹立战线上。

    冲击上来的涉谷军衣甲颇为古怪,皆是半身皮甲,或硬麻编织的胸甲,下身均为布料或裸露双腿,腰间短剑,双手间,一面藤盾,一柄弯刀,奔行速度极快。

    一个张嘴嘶叫的涉谷军步卒合身撞开定安军步卒手里的皮盾,目光凶戾的盯着对方:“哇啊——”的怪叫,劈出弯刀的同时,唰的拔出腰间短剑,掷射进前方定安军人潮。

    刀口压着盾牌回落,那涉谷军士兵手中刀口偏斜贴着盾牌边沿,唰的在定安军步盾颈脖割开一条血口,这人脸上刺有花纹,发出兴奋的怪叫,下一刻,呼啸声传来,沉重的刀身呯的劈在他颈脖,戴着皮盔的脑袋抛飞起来,又坠倒地上。

    董卓收回刀,目光凶戾扫过前仆后继冲来的敌人,吐出一口口水。

    一群野人也敢称兵…….

    “董将军!”一名亲兵与一个涉谷军步卒厮杀,将对方逼退时,正看到一个涉谷步卒从侧面摸了上来。

    董卓斜眼瞥去,抬手挥刀的一瞬间,一道庞大的黑影冲入战场,轰轰的脚步声,让董卓都感到脚底都有微微震抖声。

    吱吱嘎嘎的铁甲摩擦的声音里,那想要偷袭的涉谷步卒偏头,一个体魄巨大的汉子挤飞周围厮杀的兵卒,发足狂奔,巨大的阴影瞬间占据他的视线,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起,整个人都被掀飞起来,视野翻转,大地上犬牙交错的战线,汹涌推进的兵潮都映入眸底,然后视野不停翻转,重重落到地上抖动几下,彻底黑了下来。() ()

    “老董,看我的!”

    典韦摸出腰间悬挂的数支小戟,朝厮杀对冲的锋线掷了过去,反手拔出背后的两柄铁戟,碰撞了一下,浓密的虬须怒张,犹如一辆战车直接杀进人堆。

    “典韦,朝中间杀!”

    董卓喊出一声的同时,那边的巨汉直接撞倒一个涉谷军步卒的盾牌,踩着对方胸口一蹬,挥舞大戟往里面杀去,此时,有士兵扑来,典韦随手将一柄大戟掷出,钉在对方胸口击的倒飞回去,空着的左手顺势一抓,拎过一人充作盾牌,将劈开而来的数柄弯刀、短剑挡下。

    典韦将人提在手中,彷如回到当年的宛城,守住城门的画面,眼睛渐渐发红起来,口中渐起癫狂的语气。

    “我要杀了你们——”“尔等都得死!”

    对这些身高堪堪到达胸口的涉谷军士兵,就像成年人站在一群半大小子当中,巨大的体型覆盖狰狞的铁甲,举着残破的尸体站在那里凶恶咆哮,就像一尊魔神让人胆寒。

    声音如雷鸣在人群中接连炸开,手中残破的尸体和右手里的大戟左右挥舞猛砸,呯呯的砸在人堆,一道道围过来的身形就像破布娃娃般打飞,周围惶惶不安的步卒当中,涉谷军裨将程放,身形敏捷、飞快的在麾下步卒当中穿梭,绕到那巨汉的一侧,在混乱、呐喊、被打飞的人群里凶狠的斩出一刀。

    呯!

    弯刀在典韦背后铁甲上划拉出一连串火星,落到甲胄缝隙处,撕开布料,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嘶,有点疼!”

    典韦微微偏头,斜眼看向对方,后腰传来的疼痛让典韦咧开嘴角,露出吃人一般的狞笑。

    随手扔出手中残破的尸体,在砸翻一人的同时,血淋淋的手掌一把拍开对方劈来的弯刀,左手直接伸了过去,手掌盖住那校尉面门,死死捏住对方皮肉和头盔,硬生生将人提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血管鼓胀起来,粗大的手指猛的一捏。

    涉谷军校尉嘶叫挣扎的,只感脑袋在这瞬间缩紧,传来剧烈的疼痛,下一刻,口鼻眼睛、耳朵全是粘稠的脑浆、血水流出,尸体就那么在典韦手中垂着,微微摇晃。

    典韦凶戾的眼神扫过周围,“还有谁!!”

    咆哮声中,原本围上来涉谷军直接吓得停下脚步,望着自家校尉的尸体,脸色发白。

    …….

    无数的声音汇集成嘈杂围绕这片天地。

    披风在风里卷动,苏辰坐在战马上,目光平静,却又死死的盯着战场每一处,前方的斥候将消息不断的传递回来,不论轻重,他都会看上一眼,脑中不停盘算对面朝廷那位大将军的想法,以及如何扛到最后。

    ‘这几枚令牌,看来要先……’

    嗯?

    思绪短暂的飘了一下,他偏过目光,视线之中,一支军队出现在了战场左侧,微微眯起眼睛,“数量还不少,那个方向是云瑱郡。”

    忽然插入战场的军队,也引起大将军贺近臣的注意。不过他知道,这是应邀他前来的,抬起手让一个传令兵骑马过去传达他的命令。

    “命汤怀元进攻叛军中阵。”

    传令兵飞奔,号角吹响。

    矗立战场边沿的军队动了起来,汤怀元原本还想磨蹭一段时间,观察战场变化,可一旁的费种拔出了半截刀身。

    他只得咬牙下令:“所有人听令,前阵杀向叛军中阵。”

    令旗舞动,两万人的阵型顿时摆开,步盾上顶,长枪成林,黑压压的一片的两个方阵共计一万步步压向苏辰这边。

    “果然奔着我们来的,给典韦、董卓传令,不得回救!中军改向,防御西面。”

    苏辰语速飞快,几乎没有停歇的将所有命令发下去,他拔出‘雪见’将刀鞘一丢,纵马奔跑起来,郭嘉也拔出汉剑跟在后面。

    他是文人,身子骨不好,不代表他不会武艺。

    君子六艺,岂会少了一样。

    苏辰纵马上前,站在军阵后面,举起长刀:“定安军!”

    前列五千人,提盾拔刀的士兵组成密集的阵型,望着出现的这支云瑱郡兵马,他们呲牙欲裂:“在!”

    “杀!”

    战阵之中,苏辰猛地压下刀:“杀!”

    五千对两万,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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