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韩回许都了?”马车上,戏志才早已来迎接。

    荀彧在接到了消息之后,马上上奏天子,下令带着文武百官十里之外迎接,让百姓都来观看回军之师,以此彰显军民同乐之意。

    刚迎接到,一番礼仪之后,戏志才就被请上了车驾,和曹操同行。

    问及的,是最近发生的大小之事。

    戏志才也很直接,曹操还没问,他就马上告知张韩已经回到了许都。

    这话,让曹操一点都不意外,哪怕是刚才问那句话的时候,嘴角都还略有笑意,仿佛早知如此。

    “是,回来之后,马上在南临县,开设了牙行和钱庄,此二地,均是惠民之策也,之前已有校事送消息与丞相,应当收到了吧?”

    “嗯,我知道,”曹操咧嘴而笑,这一刻仿佛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在一瞬间全都明朗了。

    “他回来许都,立刻就有人上奏天子,劝陛下予我爵位。”

    “伯常这是被人政斗了。”

    “嗯,还是当初老一套,祸水东引、其利自得也。”

    戏志才虽然不懂政斗,所学也是兵法、内治之道,但是这些年做的是鹰犬勾当,他岂能不懂得勾心斗角。

    “结果,还是伯常在殿上开口劝进,而中郎将驳斥之。”

    “挺好的,”曹操不赞不骂,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好的坏的,都是自己人消化了。”

    “华子鱼,欲领功绩,倒是颇有些投机取巧了,”曹操说到这嘿然一笑,“可是,以后有些事又不得不靠这些人,可真是难以抉择。”

    戏志才懂曹操这话的意思,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很多路是不得不走下去了,毕竟身后还有这么多人在推着呢。

    不往前走,这大好河山,难道谁也不去看一眼吗?

    “不说那些,”戏志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就单说伯常在南临县此举,当真是令人欣喜,短短两月,县民几乎是疯了一般,自愿为人力,扩建城池、参与水利,府衙一点都不缺人,甚至钱庄内,得百姓存入了万斤金银,税收根本不愁。”

    “我们的石矿,可以再多开几处,效法伯常之意,投入于府衙之中,百姓自会以人力来领,而得到这些钱财之后,他们要么会花在牙行内购买以往从来不敢设想的希有之物,要么便是存入钱庄之中,又可供府衙取用,乃至用于军中。”

    戏志才说到这里,叹声感慨道:“这一取一得之间,百姓便将岁月耗于其中而自得其乐,当真妙局也。”

    “说得好呀,”曹操也深以为然,他当初看到南临县的禀报,也知道光景如此,心里也是立刻通透其理。

    世间钱财种种,除却必须过活的粮食之外,其余皆可由人而定。

    而定下之后,一旦万民遵守,这些百姓就会彻底变成子民,一生转圜其中,不得跳出。

    但凡跳出者,自又有人复补上,前赴后继,无穷尽也。

    对于我们,譬如丞相府、天子陛下,看到的又可以是另一番光景,便是将一笔钱财投入其中为初始,使得车轮转动,转完时这些钱财又会回到手中,再投入,周而复始。

    而在车轮之中,便是百姓也。

    钱财于我,并无意义,而于他们便是日日夜夜的必须。

    “伯常真乃是高瞻远瞩,妖人也。”戏志才由衷的赞叹,说到这又补上了一句,“还好当初,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中了他的策论,不愧是我。”

    曹操:“……”

    你现在越来越像他了,我的天。

    你夸他就夸他,非要带自己一句是吧!

    “志才,如此道理,看懂的人越少越好,”曹操冷不丁的提醒道。

    戏志才忽闻此话,陡然怔住,而后拱手鞠躬道:“在下明白,当还是传扬人心齐聚、共襄盛举,在朝堂当是以伯常才智取功,在外,则可说伯常向来贪财,故而通取财之道。”

    “对了,”曹操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就让他,安安稳稳当个大贪、巨贪,此名声,我看伯常也是享受其中。”

    “你信不信,待我回到许都之后,此功绩传扬开来,陛下定然会提,那时候伯常一定会立刻打蛇上棍,来要赏赐!”曹操忽然似笑非笑的凑近戏志才,好似在和他说一些传闻逸事似的,显得高深莫测,得意洋洋。

    戏志才信,所以也稍微凑近了些,颇为好奇的问道:“那,丞相可能猜出来,这次伯常会要什么赏赐呢?又或者,他想要解除自己的哪一桩罪责?”

    曹操稍稍后仰,坐直了身子,面色仿佛是成竹在胸,缓慢的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从他献出南临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

    “什么意思?”戏志才更加好奇了,他料定曹操看到的,定然是他看不到的角度。

    因为戏志才和曹操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戏志才只需要和张韩喝酒就行了,但是曹操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了,故此两人看到的角度是决然不同的,自然思绪也就不同。

    曹操嘿然一笑,道:“张伯常,吝啬不已,出门不捡到钱都会直呼亏了一日,除却对自己人慷慨之外,在外便是财迷模样,他那时是个小财迷,现在乃是巨贪,甚至那半山城府,都是用命去保住,谁也不能取半分。”

    “你看他平日里搞得那些把戏,我甚至不愿拆穿。”

    “哈哈……”戏志才听到这,两人相视一笑,很是欢快的笑起来,曹操接着说道:“这样的人,你想让他献出自己最大的一座山地田园?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让一个吝啬鬼,肯花一千斤金银的事,只有一种!”

    “哪种?!”戏志才目露思索的问道。

    “能赚一万金银的事。”

    “有道理!”戏志才登时点头,恍然大悟。

    曹操道:“他定是要南临县的封爵,先献出来,再全力打造,乃至伸手进国库要钱,打造繁华之后,再以功绩要封爵,陛下与丞相府、御史台、尚书台,恐怕都没什么话好说。”

    “譬如此次,他又是战功,又是治理之功,可谓功不可没,许都百姓也会因为他为南临侯而大为欢庆,毕竟张韩这个名字,就代表了繁华。”

    “嗯!”

    戏志才懂了,听完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且,心底里还前所未有的产生了巨大敬佩的念头,张伯常啊张伯常,真不愧是你呀!你现在主意都已经打到陛下和丞相头上了。() ()

    为了钱,真的能激发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才智吗?!

    这布局的确是太深远了,若是丞相不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为天下百姓立心,求一个万世繁华呢!?

    真有你的!

    哦不,他可能不是为了钱财,他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与志向。

    他志向不就是搞钱嘛,没毛病。

    曹操冷哼了几声,道:“哼哼,我早已看穿了张伯常的心思,此次回去,定要与他好好掰扯一番。”

    ……

    “南临侯?!”张韩愣住了,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当场僵硬。

    “好陌生的名字,但是却又好熟悉,”他忽然深情了起来,就因为贾诩回来时,忽然提及了此事,在一番不确定的试探眼神之中,小心翼翼的说起了张韩的爵位,该往上挪一挪的事。

    而并没有提及“南临侯”三个字,但张韩却很深情的说了出来。

    于是,贾诩直接闭上眼,抬头向天。

    苍天,他真的干了。

    “俺早就想君侯当南临侯了,俺的家业,全都在南临县里面,”典韦乐呵呵的说着,“如此,以俺的才智,在南临县为相应当不过分吧?”

    坏,牢典也干了。

    贾诩慌忙咋舌,拉了张韩一把,发现拉不动,他就像是一尊铁铸的雕像一般,吓得贾诩忙一脸纠结的劝说道:“现在真不是时候!”

    “待邺城攻下,丞相得冀州腹地,君侯再提南临侯的事,便是事半功倍,鱼游入海,现在提,绝对被打回来,君侯你有一堆罪责还在军中压着呢!”

    “君侯,你动一下呀,别一动不动像个石雕似的!”贾诩说了半天,张韩不为所动,还沉浸在自己南临侯的梦里,他甚至都能想到张韩当了南临侯,天天泡在封地里的日子。

    不理政事,不图长远,不争大业,甚至不再上进,每天只知道他说过的那叫什么……洗脚城八号技师的梦!

    “雕塑!?”张韩忽然回过神来,诚挚的看向贾诩,道:“老贾,你说得对,南临县不能没有我,应该在南临县的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立一尊我的雕像,让百姓崇敬!!”

    噢……

    贾诩彻底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好像倒在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之中,一直飘啊飘,后背冰凉不已,双眸被日光刺痛,即便是闭上双目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赤焰般的灼热。

    疯了。

    君侯真的疯了,他以前真不是这样的,那位天下奇才,古今无双,文武双全,目光长远的君侯,到哪里去了。

    “君侯,不要因名利而蒙昧!”

    张韩眨了眨眼,点头道:“你说得对。”

    “嗯,我去见丞相,为了我萌妹。”

    说着,他和典韦趾高气昂的朝着院外去,命人准备车驾,准备直奔丞相府。

    贾诩在后头已经懵逼了,他现在打算久违的去大醉一场,然后再思考一番如何劝说自己的大腿。

    这大腿好像快腐朽了,被腐蚀了。

    ……

    丞相府,曹操处理完近日堆积的公务之后,正在夸赞杨修和司马朗。

    司马朗勤勤恳恳,不辞辛劳。

    杨修则是才思敏捷,效率奇佳,两人在丞相府任职,可谓是帮了大忙,其余之人诸如夏侯恩、曹真等府内的统领,亦是倾力相助,都一一得到了赞赏。

    荀彧、郭嘉两人,此后便是说起了张韩的南临县之政,以及现在百姓踊跃之情。

    荀彧笑着道:“不出半年,恐怕此风就会传遍许都,到时候许都附近的几十万百姓,都会趋之若鹜,丞相可以开设官吏,开始在许都造牙行与钱庄,试行其政。”

    “此举,被董贼崩废的五铢钱,又可再用于流通也,伯常真乃是功不可没,此功惠及数十年,乃至数百年。”

    荀彧这番话,并不夸张,如果运营不好,那就惠及一两年,可能就会慢慢的变味。

    但若是经营得当、官吏清廉,百姓支持的话,十年依旧可以持续沿用,甚至是逐步繁华;而若是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再不断的优化此政,与当前大汉之情相联,只怕是数百年能够一直沿用下去。

    这就是千秋万代的好思量,开先河者,自然都是功德无量的。

    只怕,天下的商贾,都会因此来感谢张韩。

    华歆在旁,并不做声,只是淡淡苦笑,他现在听到张韩的消息,就觉得嘴里发苦,心里发虚,好在最近张韩都不来找自己说道,偶尔上朝时候碰到,还会笑脸相迎。

    让华歆觉得好像这位君侯真的不怎么在意自己。

    于是他侥幸了一番,毕竟自己不是元老之臣,和张韩的关系不算自早就相识,而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他并不在意罢了,算下来,心胸还算是宽敞的。

    说到这的时候,门外宿卫忽然匆匆进来禀报,说张韩、典韦已经在大堂阶梯之下等候,请见丞相。

    曹操当即笑了起来,“哈哈,你看,要债的来了!”

    “他要是没有功绩,这会儿肯定避我远远的,现在腰杆硬,恨不得不通报直接和典韦叉着腰走进来!”

    “哈哈哈!!”

    曹操的话,引来了堂上一片大笑。

    “请进来!”曹操战事大胜、内治繁华,可谓春风得意,张韩现在在他心中哪里有半分罪责,全都是大功!这个人来到自己麾下,就已经是巨大的功绩了!

    不多时,张韩和典韦趾高气昂的进来,好像中午吃了山珍海味不擦嘴的那种街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干的好事。

    一来,张韩就直接开门见山,道:“岳父,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许都日思夜想,都快把我思念坏了!”

    “我在这世上亲人不多,唯有岳父您,一直谆谆教诲,让我难以放下思念!简直是寝食难安、夙夜难寐!”

    “好在,我有南临县的事业,可以分担一点思念之苦。”

    曹操:“……”

    荀彧:“……”

    郭嘉:“……”

    我真的是服了。

    你要功劳的前情提要,是真的清奇!!

    又长又刁钻,我真想把他打一顿!

    三人心照不宣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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