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风吹来一片雨云,淅沥沥的小雨如丝如缕,屋檐下点点滴滴,如泣如诉。

    淑景宫内。

    披着一件有龙凤纹理的淡绿色锦袍的淑贵妃跪坐在书案后面,许是有些困倦,轻轻地打了个呵欠,放下书卷,倾听积水顺着琉璃瓦片淌落,拍打檐下石板的声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深宫重重,清冷几千秋。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泪尽罗金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巧华峨眉都出群,当时人道便承恩。经年不见君王面,落日黄昏空掩门。

    绣裙斜立正销魂,侍女移灯掩殿门。燕子不来花著雨,春风应自怨黄昏。

    淑贵妃微微低头,看着方才抄录的四首宫词,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头满是愁绪,心头全是苦楚。

    这是李承泽由北齐购得,差王府下人送来淑景宫的唐诗宋词夹带的小册里的内容,用过晚膳后雨势渐弱,听着阶前点滴,她有感而动,随手抄录了其中几首。

    抚摸着墨迹未干的纸张,又默读一遍上面的内容,她偏了偏身,拉过不远处的火盆,准备点火烧纸。

    哪怕她再与世无争,也知道这种饱含怨气的诗万一被人看见,知道是从淑景宫流传出去的,大概率会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化成灰比较好。

    可就在她捏起最近的纸张准备点燃时,一股风袭入大殿,吹熄了墙角宫灯与书案上的蜡烛。

    “红茱。”

    黑暗中,她呼唤女官的名字。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回应她的只剩嘀嗒嘀嗒,积水落下的声音。

    “长琴。”

    “青萍。”

    两名宫女也不说话。

    她皱了皱眉,以为三个人去御花园的竹林挖笋了-――雨后的笋鲜脆甘甜,是她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便将手伸到木案下面摸了许久,才在角落找到火折子,掰开盖子轻轻一吹,火苗闪现,一缕光照亮鲜润的红唇和金色的发箍,

    她先点燃灯台上的蜡烛,又去点墙角的宫灯,这时目光一扫,就见大殿门前竖着一道黑影,顿时心提到嗓子眼儿,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来。”

    她只喊出一个“来”字,后面的“人啊,有刺客”就没声了,这时烛火照亮不速之客的脸,贵妃娘娘的眼睛顿时直了,因为这人她认识,赫然便是西胡使节,当朝太子太师,开府仪同三司那位楚大人。

    “咦?”

    楚平生走到书案前方立定,看着那四首宫词微微一愣:“你在抄写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他怎么进入皇宫的?

    为什么来她的淑景宫?

    小礼物是什么意思?

    淑贵妃心里有许多疑问,可喉咙处却像是堵着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给你解开穴道,让你可以说话,但是你不准大声说话。”

    淑贵妃想了想,点点头。

    楚平生一指点出,她便觉气机一畅,可以说话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

    “这问题问的,当然是走进来的。”

    “我是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时辰,又是什么地方?”

    “皇帝的太极殿,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何况是你的淑景宫。”楚平生拿起抄有罗隐的《宫词》的纸张,借着烛光通读一遍:“字不错,跟李清照的行书有点像。”

    “李清照?说得可是《宋词三百首》里写出‘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那位才女?”

    听他说起自己喜欢的词人,淑贵妃一时间忘了他擅闯后宫的行为。

    “就是她。”

    “她的书法很好吗?”

    “才情不错,书画就一般般了。”

    淑贵妃又想起穴道受制不能发声时他说的话:“你刚才说的‘小礼物’是什么意思?”

    “就是夹在《唐诗三百首》里的小册子咯。”

    “你说的是内容都是的小册子?那明明是皇儿给我的。”

    “他?你觉得做皇子的,会给娘亲这种东西吗?”

    淑贵妃内心巨震。

    之前都没仔细想,现在听楚平生一说,确实,这些宫词读起来有一种幽怨,凄苦的感觉,不仅会让深宫生活的负面情绪加倍,若被外人看到,也容易招惹非议,李承泽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是什么时候把它夹到书里的?”

    楚平生放下写着宫词的纸张,凑近一些:“我什么时候把它夹到《唐诗三百首》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你很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

    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听着弦外之意满满的话,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些宫词是楚平生拿来试探她的心思的东西。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皇宫,你若敢胡来,陛下不会饶过你的。”

    “陛下?陛下多久没碰你了?”

    淑贵妃翻身往后爬,却被楚平生从后面一把抱住:“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他知道。”

    “楚平生,你个贼子,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

    “没问题,把人都招来,让他们看看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我一西边来的野蛮人是不怕的,可是你呢?”

    楚平生凑到她的耳边:“你觉得陛下是愿意为你与我师父翻脸,还是息事宁人,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太后是我师父杀的,李云潜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做什么了吗?”

    淑贵妃身子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太后竟是白风杀的?

    李云潜知道是白风杀的,还对楚平生恩宠有加,各种忍让,那现在他侮辱了后宫妃子,李云潜又会怎么做?

    自己有太后重要吗?

    楚平生见状,趁势一拉,将她拥入怀里。

    她一下子醒了,侧身去推。

    “这里不行,宫中守卫森严,你别,不要……”

    楚平生顺势将她扳倒,伸出右手,对准床头勾勾手指,被褥下面飞出一物,啪地一声落入掌心。

    “娘娘,这不是我给你的古籍孤本么,原来你这么喜欢它啊,睡觉都要放在身边陪伴自己。”

    淑贵妃的身子又是一震。

    “我很好奇,像你这么知书达理的女人,为什么不把这本书烧了,反而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你瞧,封皮都磨薄了。”

    “你!”

    “问你个问题,西门大官人与潘五娘的情节你看了多少次?”

    她转过头去,烛光下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嘴上兀自说着狠话。

    “等红茱她们回来。”

    “放心,一时半会儿,她们是不会回来的。”

    淑贵妃表情微变:“你把她们怎么了?”

    “放心,命还在,只是睡得有点死。”

    “你放开我。”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词,半推半就?应该是吧。”

    “巡逻的侍卫会过来的!”

    “放心吧,不会的,我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巡逻路线。”

    一个时辰后。

    楚平生的手轻触淑贵妃小手,她虽已香汗满身,瘫软在床,但头尚能动,咬牙切齿,带着委屈偏向一边。

    “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还这样见外?”

    楚平生微微用力,将她的头掰正,凑过去亲了一口,抽身时对上那一双满含热泪的眸子,面色转冷。

    “这便是所谓的事前不要,事中真好,事后悔恨么?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装什么纯。”

    他挥了挥手,华丽的床幔两分,接着从床上下来,捡起胡乱丢在地板的衣物,边穿边道:“不知道那晚祈年殿夜宴结束,你是不是也曾愧疚对我说过什么。”

    她说过什么?

    说过让楚平生向范闲学习,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还因为态度问题和红茱起了争执,打了红茱两个耳光,这件事也成为楚平生的一个重要污点在朝堂内外传播。

    如今楚平生仗着皇帝的宠信,暴打皇贵妃贴身女官的事迹还有人传,甚至越传越邪乎,变成了他调戏皇贵妃贴身女官不成,恼羞成怒出手打人,妥妥的西来恶棍,无道小人。

    而这件事的根源,基本上没人在乎,多数庆人只需要他是好色之徒、无耻恶棍的人设来鄙夷唾弃,在精神上,品格上战而胜之罢了。

    只有当时在场的人,尤其是让楚平生学范闲的她,知道打女官的事主要责任不在楚平生。

    让他一个大宗师弟子,草原未来的大汗去学习一个抄子,无异于在侮辱人,能怪人家生气吗?地位低下的女官再多嘴讽刺,挨打不是活该?

    但问题是,她顾忌皇族脸面,不能出面澄清,红茱也不肯主动认错,于是在让楚平生变得声名狼藉这件事中,她和红茱都扮演了推手的角色。

    悉悉索索。

    楚平生扣好玉带,抚平袖口的褶皱,就听到后面传来皇贵妃穿衣下床的声音,转头一瞧,便见乌云散乱,遍身红霞的人儿拽了拽凌乱的内衣,一头撞向北边的顶梁柱。

    他当然不能坐视淑贵妃寻短见,五指微含,轻运控鹤功,女人冲势骤敛,娇小的身躯倒飞而回,落入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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