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宁宁已经猜到谢三娘这般对付她,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她在月明居旁开了间冥店。

    而朱果儿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果儿姑娘,能否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朱果儿转头看了眼厅外,又看了眼稳坐在一旁的沈寒山,却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寒山察觉到朱果儿对他的惧意,却不为所动:“说吧。”

    “我即便不听,该知道的,我也总会知道。”

    虽说卞宁宁也不想让沈寒山呆在一旁,但她知道沈寒山说的没错。他如今是手眼通天的太子少傅,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所以她只当沈寒山是个摆件,并不在意了。

    朱果儿双手搁在膝头上,手指用力绞着衣裙,似有些踌躇未决。

    卞宁宁也不催促,只耐心守在她身旁。

    少顷,朱果儿抬起头,泪珠断了线般掉落:“青竹姑娘,若是我告诉你,你能否帮我?”

    卞宁宁愣了刹那。

    如今她自己都面临着重重难关,如何有信心说要帮她人?

    但她看着朱果儿满眼的渴求,最终还是说道:“我不知是否一定可以帮到你,但我会尽力而为。”

    朱果儿得了这句话,才缓缓开口道:“是陶靖指使谢三娘来对付你的,他想将你赶出平冶。”

    “陶靖?”卞宁宁转头问向沈寒山,“是你方才对谢三娘说的那个陶靖?”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要对付我?谢三娘又为何要听他的指使?”

    “陶靖是谢三娘的女婿,如今在太师门下任了个闲职。”沈寒山不慌不忙地答道。

    卞宁宁了然:“所以这谢三娘,当真是奉了太师之命来对付我?”

    “不是。”沈寒山却是当即否认。

    “谢三娘是受了陶靖的指示,陶靖却绝不可能是奉太师之命。”

    卞宁宁目光冷冽,面无表情地说道:“沈少傅与郝太师还真是亲近,说得这般肯定。”

    沈寒山却是散漫地笑了笑:“放心,我没告诉郝太师你的身份。”

    “但我非常确信,这件事不是太师安排的,但究竟是谁,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查。”

    她自然知道沈寒山没有告发她,也正因如此,她更加搞不懂沈寒山在想什么。他们俩本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沈寒山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出现在她身旁,甚至多次出手相助于她。

    卞宁宁不理他,又问向朱果儿:“那你可知陶靖是受命于谁?”

    朱果儿摇头,却又坚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打探,只要青竹姑娘能信守承诺,帮我。”

    “可你如何能接近陶靖?”卞宁宁追问。

    “我......我可以的。”

    朱果儿眼神突然变得飘忽,忆起许久不曾提起的往事,神色逐渐颓然。

    “我原是个孤儿,在吴记肉汤做杂役。大约一年半以前,我遇见了陶靖。那时候陶靖不过是个贫穷书生,连碗肉汤都买不起。我当时尚且年幼,见他学问那般好,便时不时地给他送碗肉汤,让他教我识字。一来二去,我们也日渐亲昵。他说待我及笄后,就娶我。”

    “后来陶靖经常来吴记肉汤寻我,不知何时,竟是被谢三娘的女儿瞧上了。谢三娘有意纳他为婿,他一边哄骗着我,一边与谢家女定下了婚约。后来没过多久,陶靖就中榜了,得了太师青眼,步步高升。我得知他已与谢家订亲,便想与他断绝关系。”

    说到此处,朱果儿原本哀伤的面容却渐渐爬上恐惧之色。

    “但陶靖此人,禽兽不如!他强占了我,在与谢家女完婚后,还一直要挟我,逼我做了她的外室!”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如何能斗得过他?我迫于他的威压,只能与他假意周旋,只盼能找到机会脱身......”

    卞宁宁听罢,抬手轻抚上朱果儿消瘦的肩膀,以示安慰。她实在没想到,朱果儿与陶靖竟还有如此纠葛。

    “所以让你给谢三娘作证一事,也是陶靖强迫你的?”

    朱果儿点了点头,继续抽抽嗒嗒地说道:“谢三娘不知我和陶靖的关系,以为我只是为了钱财。”

    “谢三娘虽说平日里对邻里街坊皆是眼高于顶,嚣张得很,但对陶靖却是言听计从。如今陶靖身居高位,她更是上赶着巴结这尊大佛,就怕陶靖一个不乐意,休了她女儿,迎娶别的贵女。”

    “前夜里,陶靖来我家中寻我,他心情极好,跟我说,有位贵人告诉他,只要他能让你永远离开平冶,便会许他一个实职。他说他已与谢三娘商议好了,让我去做谢三娘的人证。但那位贵人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

    朱果儿慌张地握住卞宁宁的手,呜咽着直摇头:“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若是不从,他就会将我与他的关系公之于众,毁了我!”

    卞宁宁反握住朱果儿的手,语气温柔:“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逃离陶靖对你的掌控?”

    “是!”朱果儿眼神坚定,对卞宁宁莫名的信任。

    朱果儿虽说胆小,却最是会察言观色。她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沈寒山,心中笃定,这沈少傅与青竹姑娘之间,定有渊源。

    青竹姑娘背靠沈少傅,那她,便可依靠青竹姑娘。

    卞宁宁缓缓站起身,沉吟不语。

    倒是沈寒山先开了口:“陶靖那个草包,能中探花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竟还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陶靖此人如何?”卞宁宁问道。

    沈寒山摇了摇头,不屑地说道:“脑子里有点笔墨,却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罢了。”

    卞宁宁垂首再次看向朱果儿,问道:“果儿姑娘,你若是想让我帮你,那你就得听我的,你可愿意?”

    朱果儿连忙点头,生怕她反悔一般:“我可以,你说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那就要先委屈委屈你,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先回家吧。”

    她将朱果儿扶了起来,朱果儿则疑惑地望着她。

    “待你回去之后,你只需按我说的这般做,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卞宁宁上前一步,在朱果儿的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朱果儿原本犹疑的双眼,逐渐变得明媚,好似堆积许久的阴霾,终于被春风吹尽。

    卞宁宁说完,又劝慰了朱果儿几句,便让朱果儿先行离去了。

    她望着朱果儿瘦弱的背影,默然片刻后,感慨道:“如今这世道,人面兽心之人,还真是不知凡几。”

    沈寒山也站起身,踱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所说的人面兽心之人,是否也包含了在下?”

    “沈少傅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卞宁宁假意一笑,眼神淡漠。

    “还是郡主教的好,郡主从前不是常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沈某不过是时时谨记郡主之言罢了。”

    沈寒山丝毫不恼,好似听不懂卞宁宁言语中的嘲讽意味。

    “不过,今日一事,只怕旁人只会觉得,郡主与我这人面兽心之人,是一伙的。”

    沈寒山上前一步,径直立于卞宁宁身前,将堂外的光亮隔绝,顿时卞宁宁的眼前便只余沈寒山身着的墨蓝色锦袍。

    沈寒山逆着日光,神色不明,宛如深潭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面前女子的眉眼,而后下挪,深深凝视着那张淡漠冷笑的绛唇。

    眸中似有大浪袭来,猛烈而汹涌。

    卞宁宁掀开眼,抬首望向面前之人。

    沈寒山靠得太近,那股熟悉的苏合松香再次将她侵袭、包裹,令她惶恐不安,唯恐自己会步步沉沦。

    “我与沈少傅本就没有关系,便是旁人误解,也不过是一时。”

    卞宁宁一如既往地往后退了一步,再次与沈寒山拉开了距离。

    “一时?”

    今日沈寒山却不退却,往前逼近一步。

    “郡主怎知,这一时,不会变成一世?”

    “沈少傅能翻云覆雨,亦能颠倒黑白,自是有通天本领,何苦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卞宁宁退让无用,便只冷冰冰地送出此话,转过身去再不看他。

    “我方才便说过,其实你不必这般麻烦,我可以帮你查清一切,也不会再有人来为难你。”

    “我可以护着你。”

    沈寒山说完,就见卞宁宁背对着他,决绝地摇了摇头。

    “沈少傅今日相助于我,我自当铭记于心。但是,却也不敢相忘恭王府的冤屈与仇恨。”

    “他日待沈少傅堕落地狱,我会念着今日之恩,尽量不对沈少傅落井下石。”

    卞宁宁粉唇轻启,眉目之间只有漠然,眼光黯淡,比深冬寒夜的风雨还要浸人。

    她只想为恭王府翻案,可偏偏沈寒山却非要追着她不放,令她心烦意躁,却又无可奈何。

    沈寒山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望着她的背影,将她的轮廓映入脑海之中。胸腔之中有千言万绪,令他想不顾一切将真心剖给面前的女子。

    可他终究不能,这场漩涡便让他一人蹚,足矣。

    那眸中澎湃半晌的潮水,终是无声无息地退去,没留下一丝痕迹。

    一片沉寂后,卞宁宁便听到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待周遭再无声响,她那颗仿佛被人紧攥住的心也终于沉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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