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秀嫂原本柔和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虽说沈寒山今日这番话情真意切,可她却忍不住怀疑沈寒山是为太师来打听消息、排除异己的。

    沈寒山明白她的顾虑,便仔细将姚轩父亲被害一事和丹阳杀手之间的牵连同她说了个清楚。

    沈寒山解释了原委,继续说道:“丹阳是郝盛远清除异己的利剑,可过犹不及,善恶有道,这利刃是否当真那般忠诚,还未可知。”

    “可据我所知,丹阳杀手都是卖命的死士,即便你将他们的老巢翻个底朝天,他们也不会替你指认郝盛远的。”秀嫂站起身,在院中踱起步来。

    “正因如此,我才要找到那个看似衷心、实则揣着私欲之人。”沈寒山亦站起身,望向院外正嬉戏打闹的几个小娃。

    院外传来一阵朗朗笑声,无忧无虑的模样。

    秀嫂沉默了,看着正张牙舞爪嬉闹的启志陷入了沉思。

    这份得之不易的平静或许即将被打破。试问内心,她当真不愿再掺和进这俗世纷争。

    当时启志尚小,怀安一意孤行落了个身死的结局,她心中难免有气。加之年少轻狂,这里又是她的故乡,所以即便当年怀安去后,沈寒山跪着求她离开这里,去他处避祸,她也毅然决然地将他赶了出去。

    可如今启志渐渐大了,她不得不为启志打算。

    夜晚的开源村静悄悄的,除了孩童的打闹声,就是田野中呱呱声了。

    秀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再次开口:“从前我确听怀安说过有这么回事。”

    “丹阳中人大多是郝盛远亲自挑选培植的孤儿,却也有那么几个,像你怀安哥一样,走投无路自愿投身之人。”

    “当年我怀上启志时得了重病,掏空了家底却依旧无济于事。怀安为了给我们娘俩凑药钱,这才跟着往些年与他打过交道的丹阳中人,谎称自己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凭着过人武艺进了丹阳。”

    “但你怀安哥的性子你也知道的,他虽满身武艺,可平日里连杀只鸡都不忍心,如何还敢杀人?”

    说到此处,秀嫂笑了,沈寒山也笑了。二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违的趣事,无声地笑着。

    “但他不杀人,如何能拿赏金?”

    秀嫂的笑容变得苦涩:“他最终还是听命杀了人,拿了赏金回来救我。”

    “我这条命啊,是用旁人的命换来的。”

    沈寒山面色凝重起来,说道:“可怀安哥杀人亦有道,他在一众任务中,挑了个十恶不赦之人。”

    秀嫂摇摇头,对此话并不认同:“即便是恶人,也该是由天来收,何时轮到他人随意杀伐了?”

    但她也没在此事上深究,转而说道:“所以后来他请命,去做了私牢看守,也是在此处,结识了一个人。”

    “他说此人同他一样,是孩子重病、走投无路才来的丹阳。但此人与他又不一样,这人赚了赏金后却没救回自己的孩子,所以变得暴戾冷漠,杀人如麻。”

    “但或许是他知晓怀安还有妻儿,与丹阳中其他人比起来更有人情味,却是与他格外熟稔。”

    “怀安说过,杀人攒金已成了此人的嗜好,甚至不计得失,在外打着丹阳的名号接私活。”

    秀嫂微微抬首看沈寒山,说道:“你要找的人或许便是此人。但你说的乃是五年前的事了,究竟是不是他,还得你自己去查查才好。”

    “那你可知此人如今在何处?”沈寒山目光热切。

    秀嫂面色沉了下来,摇头道:“此人早在三年前,怀安死后,就死了。”

    “他杀人如麻,却偏偏与怀安交好,当年怀安死后,他单枪匹马去找郝盛远报仇,结果,却没能活有走出太师府...”

    沈寒山眸中的希冀转瞬即逝,却依旧沉着,并未因此而显露急色。

    秀嫂见他面色如常,只眉心微蹙着,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过了许久,她才终于走了出来,手里却捧着个粗布包袱。

    她将包袱放在凳子上,掸去浮灰,说道:“我不识此人,但他却识我。他死后,这包袱就被送到了我这里。但我无能,不能发挥里面东西的作用,如今,便交予你吧。”

    “这是?”沈寒山问着,便想伸手去开那包袱。

    秀嫂却拂开他的手,将包袱塞进他怀里:“回去再看。”

    说罢,秀嫂就推着沈寒山往外走去,边走边冲着启志喊道:“阿志,客人要走了,还不来送送?”

    启志一听,忙不迭甩开手里作剑的木棍儿,跑了过来。

    ”哥哥为何不多住一晚?明早我让娘亲给你做窝窝头,好吃着呢!”

    启志孩子心性,想留客人,便想着用自己认为最好吃的美食来招待。

    沈寒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却是从腰间取下一枚墨色环佩,仔仔细细地挂在了启志的麻布腰带上。

    “哥哥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旁的,他没再多说。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环佩,让启志十分惶恐:“娘亲说,不能随意……”

    “收着吧。”秀嫂一改往日的态度,没让启志取下来。

    “这是哥哥给你的诀别礼。”

    沈寒山蓦地抬首,看向秀嫂。却见她眼中含笑,神色如常。

    她牵起启志的手,眼神坚定:“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这儿了,从今往后便当真不再见了。你也莫要寻我,还我们母子俩清净,便是最好的守护了。”

    启志似懂非懂地看向自家娘亲,问道:“我们要搬家了吗?搬到何处?”

    秀嫂没回答他,却是朝着沈寒山催促道:“走吧。”

    沈寒山看了眼手里的包袱,仿佛千斤重。他说了句寒山告辞,便往村外走去。只是脚步缓慢,似有不舍。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怀安的选择。”

    沈寒山刚走出五步远,身后却传来秀嫂的声音。

    “三年前怀安宁可舍了我和阿志,赌上性命,也要在那丹阳私牢里保下你的命,便是因着他信你。既如此,那我也信你一回。”

    “你若是骗我,怀安绝不会放过你的。”

    沈寒山怔住,脑海中盘旋着他满身是伤跌在血泊之中时,怀安给他送上的半个馒头、半碗稀粥、几粒漆黑的药丸。

    再回头,却已不见人影,只那屋子里的烛火摇摇,一片祥和。

    ——

    “姚轩回来了。”

    卞宁宁将温仪送来的信叠好,放入袖中:“我得去一趟定国公府。”

    临近月中,沈寒山将将服下白匀为他配的压制瘴毒的药,就听卞宁宁说着要去定国公府。

    卞宁宁走了过来,问道:“这几日你或将毒发,若非必要,就先别出门了。”

    沈寒山笑着摇头:“我何时是这般羸弱之人了?”

    “你毒发时,可不就是羸弱不堪嘛。”卞宁宁小声嘀咕着,奈何沈寒山耳力过人,仍是听了个清楚。

    “郡主不妨再说一遍?”沈寒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将她圈在怀中,附上她的耳,柔声说道。

    沈寒山嗓音沉沉,仿佛纠缠缱绻的棉丝,让人理不清楚他这是真没听清,还是刻意为之。

    卞宁宁的脸倏尔便红了。

    沈寒山近日都宿在她这里,虽说同屋不同寝,却是朝夕相处。

    如今她虽应下婚约,沈寒山也应着规制完成了三书六礼,可终究没有拜过天地,便时常也觉着有些别扭。

    她拨开沈寒山的手,转回到姚轩的话头上:“那你可要与我一同去定国公府?”

    “姚氏可找到了?”沈寒山问道。

    前些时日温仪同她们说自从回来后,姚氏毫无反应,整日卧病在床,卞宁宁就觉得奇怪,便嘱咐温仪回去好生瞧瞧姚氏究竟是何情况。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当真让温仪大吃一惊。姚氏的行囊早就收拾一空,带了贴身婢女彩凤不知所踪。

    温仪拿着鞭子质问姚氏院中的其他婢女,可把那些小姑娘吓得不轻,支吾着说不知姚氏去了何处,只道姚氏临走前威胁她们定要一切照常,不能被人发现她不见了。

    温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氏早已带着房契地契银票家财,逃之夭夭了。

    想来姚轩不顾一切回遥州祭母,让姚氏生了疑心,不管不顾地带罪潜逃。

    毕竟若是不逃,可就是死路一条。

    “温仪信上还说,姚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了一人,可要同我去瞧瞧?”

    沈寒山却是摇头:“今日便不同你一起了,我得入趟宫,见太子。今夜也不必等我了,我今日回少傅府。”

    卞宁宁有些惊讶,随即却依旧淡然说道:“也好。”

    沈寒山看着她,无尽怜惜:“待一切落定,我定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说罢,他便先一步离开了。

    卞宁宁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却是也笑着往定国公府去了。

    招月早已等在了府门外,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我可来晚了?”卞宁宁问道。

    招月连忙摇摇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郡主来得正是时候。”

    招月将她带到了正厅,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呜咽哭声,好不凄惨。

    “你来啦。”温仪上前拉过她的手,将她安置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

    厅中坐了许多人,看上去,皆是温家族辈中人。想来,是定国公的长辈和手足兄弟们。

    温仪拉着她就要坐,她却不敢如此没礼。她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朝着众人行礼。

    温仪见状,也朗声解释道:“各位叔公舅老爷,这是我的至交好友青竹,若不是她,此番遥州之行,万不会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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