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她父王总是不在罗城,为了家国四处奔波,有一回她实在无法忍受与父王的分别之苦,便偷偷藏在了父王的马车之中,跟着去了封城,在封城待了小半年。

    父王发现她的时候已赶了三日的路途,便也无法,只能将她带上。

    她从未听说过封城,到了才知原来封城地处边关,夏日风沙,冬日大雪,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她们到封城的时候正值冬日,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日纷飞的雪花有多晃眼。地上满是寒冰,马车行得艰难,小瓷盘般的雪片朔朔下落,迷了众人的眼。不过五里路,硬生生行了整整一日才终于进了城。

    那日风雪太大,几乎无人在外行走,可她同父王刚一入城,便瞧见了城墙下乞讨的那对姐妹。

    姐妹俩年纪瞧着与她差别不大,衣衫单薄,互相抱着取暖却也无济于事,在苍茫大雪中瑟瑟发抖。

    小的那个瞧见了她们,便拉了拉姐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手指了指。

    姐姐回过头来看,赶忙丢下妹妹,拿起身边的破碗冲到马车跟前来。

    “各位贵人,求求……求求你们,能否施舍些银钱?我与小妹已三日不曾吃饭,家中还有姨婆重病不起...…”

    父王向来心善,当即吩咐人送上银钱和避寒的衣物后,这才离去。

    她坐在马车中,忍不住撩开车帘向后看去,就见姐妹俩捧着衣裳高兴地不得了,即便那衣裳并不合身,甚至还是男子的款式。

    而恰在此时,小的那个却突然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她一怔,下意识友善一笑。

    小女孩似有些面浅,见着她笑便赶忙将头低了下去,只是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却藏不住笑意。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郝连荷与郝连芙。

    后来因着封城气候恶劣,父王便不许她出门,她便也许久未见过荷芙姐妹俩,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记挂着。

    她派人去询问,得知这姐妹俩已在封城乞讨了多年,但以往还有个婆子带着,今年却只她姐妹二人。她突然想起那日她们说家中还有个姨婆病着,便挂心了起来。

    也不知姐妹俩可拿着银钱给她们的姨婆治病了?

    婢女说她心善,却也劝慰她无需忧心,姐妹俩在封城乞讨多年都捱过来了,今年定也会平安度过。

    她当时年幼,忧了两日便也将此时抛之脑后了。直至多日后大雪初霁,父王才准她外出走走。

    她趴在马车车窗上,探出个脑袋,看什么都新奇,就这样走街串巷一整日才往家赶去。

    却不想回家途中竟再次偶遇了那对姐妹。

    姐妹俩一身白衣,姐姐捧着骨灰坛,妹妹举着送丧的白幡往城外走去。二人面色苍白,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却毫无反应,只死死拿着手里的东西。

    她看着姐妹俩呆滞茫然的模样,赶忙呵住赶路的马夫,不管身后仆妇婢女的呼喊,跳下马车便追了上去。

    “等等!”她追上前,拦在姐妹二人身前。

    姐妹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姐姐谨慎戒备地将妹妹护在身后,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妹妹却认出了她来,眼睛一亮,拨开自家姐姐护着她的手臂,说道,“是她,那日是她和她父亲给了我们衣物和银子。”

    姐姐听罢,这才收回手,眼中戒备却并未消退,紧紧抱着骨灰坛,几不可闻地说了句:“那日多谢姑娘相助,但我们得走了。”

    “你们的姨婆……”

    她年龄虽小,却也知那骨灰坛中装的是什么,飘扬的白幡又是送的谁的丧。

    “我爹爹给的银子不够吗?为何……”

    “够了。”姐姐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包着泪,一副倔强模样。

    “是我们无福,是姨婆无福。”

    “究竟怎么回事?”她追问道。

    姐姐不愿再说,拉着妹妹便想离开,可妹妹却闪着泪花拗在原地,说道:“是槐树街的罗大!罗大抢走了我们的钱!”

    “别说了,快走!”姐姐慌张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赶忙拉着自家妹妹不由分说地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姐妹俩渐渐远去地背影。雪白的衣裳和丧幡几乎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渺小而绝望。

    赶来的仆妇和婢女将她护在怀中,替她穿衣挡风,唯恐她受了寒。

    她在仆妇婢女的簇拥下回了府,可这回却怎么也忘不掉姐妹俩消失在街角的可怜身影。

    她想了许久,晚些时候叩响了父王的房门,告诉父王有个叫罗大的白日里抢了她的东西。父王一听吓坏了,拉着她反复确认可有哪里受了伤。

    她不曾说过慌,可那夜却当真如同自己受了伤一般,哭着控诉那罗大有多么可恨。

    而父王也当真没让她失望,第二日便让人将那住在槐树街的罗大给抓了起来,这才知这罗大是封城中臭名昭著的恶棍。

    罗大被抓后,她曾试图让婢女去找过那对姐妹,却都毫无音讯。就这般过了一个月,几乎就在她快要忘掉此事后,却在府门外瞧见了那个双眼湿漉漉的小姑娘。

    “你在等我?你姐姐呢?”她快步上前,询问道。

    小姑娘眨着眼睛有些惶恐,将她拉到一旁,说道:“请不要怪我。”

    “我为何要怪你?”

    “我……我……”

    小姑娘咬着唇说不出话,她只是觉得自己想方设法打探别人身份,还找到别人家中寻求帮助,不是什么光明之举。

    她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主动拉起她的手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的友善温柔让小姑娘放下心中不安,小声说道:“姐姐病了,我……我没法子,旁人说你父亲是恭王,应当很有钱,便只能来寻你了……”

    她看着小姑娘怯懦胆小的模样,生了怜佑之心,尽管姐妹俩比她还稍大些。

    自那日起,她便成了姐妹俩那间小小泥瓦房的常客。

    封城物资匮乏,平日里她和父王也吃得拮据,可她总会偷偷藏下几个馒头抑或两碗稀粥,带去给姐妹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却在初春的一个早晨戛然而止。

    她一如往常去寻姐妹俩,却发现泥瓦房中再没有姐妹俩的痕迹,床铺、衣箱里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的模样。

    隔壁大婶同她说:“那两个姑娘啊,好像是被她们家里人给接走了,匆匆忙忙的,天不亮就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遗憾还未来得及和姐妹俩好生告别。可转念一想,既然她们找到了家里人,那想必也不会再受苦了。

    想到此处,提着的心这才又回到了实处。

    那段日子于她而言,有过欢快,有过悲伤,有过遗憾,却终究被冲进了时间的长河中,渐渐淡忘了。

    如今再提起封城,那段回忆才如汹涌波浪般滚滚而来。

    “我还以为与她们再无缘相见,还以为她们被家人接走后过的是好日子。”卞宁宁挂着泪,眼眶发热,心底酸胀。

    “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即便是求到父王跟前,也绝不会让她们离开……”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谁也不知后事如何,你已做了你能做之事。余下的,便是各自的命运罢了。”

    沈寒山陪她坐着,见她自责心中怜惜无比,却也只能温声安慰:“虽说从前没能救下她们,可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只待事成,便能救她们逃离水火之中。”

    卞宁宁怔怔点头,望着外边蔽月的乌云,千愁万绪,百味杂陈。

    ——

    太师府

    “她今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郝盛远坐在正堂之中,刚一回府,便将今日看守郝连芙的侍卫叫来问询。

    “翠玉楼,闲坐了一下午。”

    “还有呢?”

    “还有……”

    侍卫思索一阵,说道:“今日她似心绪不佳,竟是惩治了丁大,让丁大跪了两个时辰。”

    这在往常便是极罕见的事了。

    郝盛远摸索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又抚过苍白胡须,缓缓说道:“说到底她也算主子,冲你们发回脾气也不为过。”

    侍卫一怔,随即点头称是。

    他没想到太师竟会放纵郝连芙,若放在以往,定是要将她惩治一番的。毕竟这二小姐,在平日里可是连长脸些的下人都不如。

    果不其然,下一瞬郝盛远又接着说道:“左右她也活不过这个月了。”

    待郝连荷得手,三皇子拿到太子之位,这两姐妹便也再无用处了。无用之人,活着也是浪费。

    “丹阳那边可跟上卞佑年了?”

    “跟上了。”

    “很好,且先跟着吧,待他和恭王到了边关就动手,呼延准那边也告知一声,让他配合一二。”

    一个皇子死在边关,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没了恭王背后的军队,只恭王一人,又有何用?

    恭王从前领的军队,早已被圣上收编,分配至各大州城。

    卞佑年以为如此便能得圣心,那他就帮上一把,让他永远活在圣上心中,没有谁的份量能比的过一个为国战死的皇子。

    卞佑年要圣心,而他要皇位。

    原本还想再花些时日慢慢谋划,先让卞佑年失了圣心,让圣上厌弃,再趁机逼圣上换太子。

    可如今卞佑年出其不意来这一招,那他也只能来硬的了。说起来,倒是让他省了事,直截了当,他也懒得同那群蠢货斡旋。

    筹划多年,如今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沈寒山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人已接回平冶了。”

    “甚好,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倒是许久未曾听过鸣冤鼓的声音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

    侍卫抱拳应下,便欲离开。

    “等等。”

    郝盛远站起身,走至院中。圆月皎洁,他却丝毫不想欣赏,眼中尽是阴鸷。

    “我近日总想起沈寒山如今舍命护着的那个女人,昨日大宴之上,我倒是想起,他从前也曾这般痴迷于另一个女人。”

    他渐布褶皱沟壑的面皮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

    “派人去趟罗城,查一查当年无端暴毙的知宁郡主。若当真是死了,便是掘坟,也要将尸体给我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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