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殿外的禁军统领肖扬闻言却突然走进殿内,一掀衣甲,跪下说道:“禀圣上,昨夜捉拿郝盛远后,搜身入狱之时,臣确实在其右腿上瞧见道疤痕,一看便知是咬痕。臣当时便觉着奇怪,堂堂太师怎会被人咬下那么大一块疤。现下看来,倒是同这位姑娘所说相契合。”

    叶辰安看向肖扬,对方却直直看向上首,并未瞧他。他心中了然,看来肖扬如今也是太了一派了。

    这朝中之人各个颖悟绝伦,如今竟是连只忠于圣上的禁军统领都审时度势选了阵营,看来众人对圣上的康健实无信心。

    不过肖扬也只是合时宜地陈述了事实,圣上并未猜疑,反倒乐于见他如此。

    圣上扬唇,却毫无温度,面色比夜半乌月还要沉:“郝连世,如今你还有何可说?难道此事也是匈奴阴谋?你父亲腿上的疤是匈奴咬的?!”

    郝连世如今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往日与他父亲亲近的朝臣。可如今众朝臣看着他仿佛看见过街老鼠一般,避之不及,连瞧他一眼都极其不愿,只恨不得将他轰出朝天殿。

    此前白银一事并无细节可查,因此尚有空子可钻,能说是匈奴栽赃诬陷,挑拨离间。可如今圣上手里可是握着他们实打实的罪证,只肖一查就知真伪,要如何发落他们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就是将他们当街处死也找不到圣上半点错处。

    要怪就怪郝盛远自负至极,竟留下这等罪证,还落入了叶辰安手中,害得他们如今也命悬一线,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那罪魁祸首?

    若再替他父子俩说话,只怕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此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会派人将册子上所记之事一一核查。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鸦雀无声,再无半点方才慷慨激昂的模样,别说是异议,就是喘气都小心谨慎着。

    圣上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心中计较着此番要折损多少大员。可如今朝堂之上的重臣皆在位多年,也是时候换换血,清算清算了。

    这天下不会姓郝,只能姓卞。

    “既然此事是叶大人所查,那就继续交由叶大人,由你核实后续事宜,给朕一个交代。”

    圣上语毕,祥安赶忙将掉落在地的册子捡起递还给叶辰安。

    叶辰安接过册子,恭敬答是,从容不迫,令周遭之人倾赏。

    除却郝连世。

    郝连世红肿着一张脸,唇边牙缝布满血迹,狼狈至极。往日里意气风发的中郎将,而今却像是披头散发的厉鬼,让人唏嘘,也让人痛恨。

    他神色呆滞地看向叶辰安,质问道:“叶辰安,我郝家何曾招惹过你,你竟要如此污蔑我父亲?!”

    众人纷纷扼腕叹息,事到如今郝连世竟还不认罪。不过想来也是人之本性使然,一朝跌落云端,郝家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他不罢休又能如何?

    郝盛远下狱,郝连世也自身难保,尽管端妃与三皇子深受圣上宠爱,但今日之后这二人能不被郝家牵连就已是圣上开恩了。

    叶辰安见他这副模样也是不屑至极。他向来痛恨为非作歹之人,更何况是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还不思悔改之人。

    “在下与郝家确实并无私怨,可郝家要与朝国为敌,在下也不得不拔刀向仇敌。”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郝连世赤红着眼,脖子上满是暴起的青筋,骇人无比。

    叶辰安振袖合手,继续说道:“圣上,郝盛远的罪行还不止于此。臣还要揭发郝盛远与匈奴多年来暗自勾结、通敌叛国,觊觎圣位!”

    此言一出吓坏了众人,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惊诧之色。

    “叶大人若没有确切证据可不能胡说,小心引火烧身啊。”与他向来交好的官员赶忙小声提醒道。

    通敌叛国,这罪名可属实不轻,一个不慎只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郝盛远如今已是在劫难逃,就该见好就收,左右圣上对郝盛远已无庇佑之心,今日之后即便圣上开恩留他一命,平冶也再无他容身之处。

    可叶辰安如今分明就是要彻底致郝盛远于死地,不肯善罢甘休。可若郝盛远真有那通敌叛国之能,即便他落入牢狱,要除掉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怕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圣上也眉头紧锁打量审视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洞穿般:“叶大人细细说来。”

    可叶辰安却只是回了一记浅笑,没有丝毫退却。

    “圣上可知为何从前被朝国轻易压制的匈奴,这些年却仿佛滑虫一般,杀之不尽,久攻不下,近几年更有日渐强盛之状?正是因为郝盛远常年来为其通风报信,收受匈奴好处,才致使我朝国与匈奴常年拉锯、虚耗国库!”

    “如今的匈奴首领呼延准虽已继位,可匈奴向来好战,且他的三个兄弟皆是骁勇善战之人,深得民心,因此他需要战绩加持以巩固其在匈奴之中的声明。而郝盛远身为太师,虽不带兵,可要探听军务也是手到擒来。因此二人联手,郝盛远为其提供军报,匈奴为郝盛远进贡征伐夺来的钱财,更是与其约定助郝盛远夺下朝国皇位。”

    “呼延准出征则百战百胜,他的兄弟这几年却是败绩连连。其中奥义并非呼延准当真这般神勇,背后却是郝盛远在推波助澜。”

    “这二人狼狈为奸,不顾朝国存亡,不顾天下百姓死活,便是将其五马分尸亦不足以祭奠这些年战死沙场的将士、惨死匈奴刀下的百姓亡魂!”

    郝连世心如乱麻,脑袋又昏又胀,整个人战栗不止:“你.……你胡说,胡说……”

    可那声音有气无力,便是往日向着郝盛远的官员见他这副模样也能猜到叶辰安所言非虚。只是他们亦没想到,郝盛远不只是想扶持三皇子上位,更是包藏如此祸心,胆大包天!

    郝盛远勾结匈奴一事也只他自己与郝连世知晓,向来隐秘非常,这些年来也没有丝毫消息流出,为何会被叶辰安发现?

    郝连世看向叶辰安的眼神渐渐变得恐惧,他开始意识到今日之事只怕是早有预谋,且在他们不知晓的情况下已持续甚久。是他们后知后觉,是他们太过自负,这才毫无察觉。

    叶辰安目光扫过众人,见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微叹。当沈寒山将此事告知于他时,他亦是震惊不已。

    郝盛远想扶持三皇子上位虽说私心甚重,却也不难理解,毕竟三皇子是郝盛远的亲外孙,待三皇子继位,郝家便能彻底摆脱寒门出身,摇身一变成为皇亲贵胄,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却不想郝盛远要的根本就不是荣华,而是权势,是至高无上的权势,是这朝天殿上头的那把龙椅。

    所谓三皇子,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臣还带了一人前来,想请圣上与诸位瞧瞧。”

    说罢,叶辰安朝着殿外侍卫颔首,那侍卫便带着一头带帷帽之人走了进来。

    众人交头接耳,揣测着来者何人。可那帷帽太长,只能凭身形和步伐看出是一女子,其他的却一概不知。

    来人走到殿中央,并未着急取下帷帽,只跪下叩拜道:“民妇柳氏,拜见圣上,拜见各位大人。”

    柳氏?哪个柳氏?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些许朝臣觉着这声音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圣上微微颔首,亦是十分好奇:“摘下帷帽说话。”

    跪在下首的妇人顿了须臾,众人凝神屏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之后,妇人才终于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而待众人看清妇人模样后,皆是面如土色,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不是刘中丞的夫人吗?!”

    “她不是此前在狱中畏罪自杀了吗?怎么……怎么……”

    “可这确是刘夫人无疑啊!”

    除了往日的黑发如今已花白,也没了过往端容华贵,面上暗淡无光,皱纹便布,却仍是一眼就能将其认出来。

    柳玉欢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诧异感叹,不由苦笑。

    “诸位大人没有看错,民妇确实是刘中丞的夫人。”

    圣上双眼微眯,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中丞一家的惨案人人皆知。先是刘中丞被伶人毒杀,接着便是刘中丞的长女被得了失心疯的刘夫人杀害,而后刘夫人在狱中自尽。

    平冶上至高官,下至百姓,可是将这件事议论了好些日子才渐渐被人淡忘。

    人人都道这刘家正是因着娶了个黑心黑肝的丧门星,败了刘家气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即便在外人看来刘夫人已畏罪自杀,可其恶名时至今日仍是流传在外。

    柳玉欢依旧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垂着头说道:“望圣上恕罪,当初我被关在牢中,借假死脱身实乃不得不为之举。若我不如此,郝盛远定会对我也下毒手,让我不能活着离开。可若我也去了,便当真无人能揭发他私下做的那些腌臢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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