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轻挂在天边,才九点多,城市的夜幕刚被拉开,旁边烧烤摊上的人,慢慢多了,奶茶店也挤进去不少,烟火气在这座大学周围有了归宿。

    迟晚和林聿知所在的位置,却冷冷清清,看起来好像亲密无间,实际上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所有人都觉得,伤疤和糖果都会过去,随着记忆流逝,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再过的久一点,就被遗忘,这似乎是大部分人的终点,许多人的一生就止步于此,但我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东西,记忆会消失不见,伤疤和糖果构造成的我们不会。

    若干年以后,这些东西沉淀在内心,封存在形形色色的人生里,再次接触只会觉得难以横越,这就是时间,最会催人。

    它让爱人产生分歧,亲人产生距离,有情人再难相遇。

    五年,足够改变很多,人事物都是,林聿知的思维活跃度很高,片刻都不能停歇。

    霓虹灯到处都是,路灯散发出的微黄色光显得渺小无比,林聿知看了看四周,等待一个绿灯通行。

    酒壮怂人胆,这话绝对不是虚无论证的。

    KTV里不觉得冷,到了大街上,风一吹就起鸡皮疙瘩,迟晚觉得冷,本能的寻找热源,往旁边躲了躲,旁边的人不动声色的移开。

    迟晚又不高兴了,发出一声呓语,出其不意的把林聿知的胳膊拽了一下,然后迅速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拉开林聿知的外套,一双被吹凉的手灵活的钻进来,隔着薄薄的短袖布料,清晰的传到腰侧。

    迟晚不冷了,舒服的咂舌道,“真暖。”

    林聿知顺手扶在迟晚的腰侧,向下看去,迟晚头发已经变回了黑色,大半张脸都窝在自己颈侧,毛茸茸的一颗脑袋,眼睛微阖,眼尾轻翘,看起来模样乖得很,让人产生一种这个人很好拐骗的错觉,像一只归良的狐狸。

    耍起赖皮,林聿知比不过迟晚,半搂着人的手有些无奈,“你宿舍多少?”

    迟晚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一句有用信息,一双眼睛低着看向地面,脑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害羞似的藏了一下眼睛,又往林聿知衣服领子里蹭了蹭。

    林聿知扶额,疲惫感遍布眉眼间,想把迟晚拉出自己的衣服,“你先出来。”

    迟晚这回说清楚了,“冷。”

    林聿知对迟晚没了办法,一只手护着迟晚,把另一只袖子叼到嘴边,牙齿咬住,轻轻一扯,脱了下来,另一只用同样的方法,然后把这件外套套在了迟晚身上,拉链一拉,把迟晚裹的密不透风。

    迟晚傻愣愣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又略显愚蠢的看着林聿知的动作一气呵成。林聿知丝毫不心疼自己的袖子,正前方打了个结,拽着两只袖子往前走,迟晚就跟无手怪一样,被催促着。

    迟晚说不出宿舍号,就送不回去,又不可能真的让人露宿街头。只好找了一家看起来靠谱的酒店,把人带进去。

    登记信息的时候,前台多看了了几眼,这该不会是绑架的吧!随后又看到被裹着的那位,在等待间隙,头颅轻靠在高个子男生肩膀上,一脸满足。

    哦,明白了,情侣之间偶尔的小把戏可以增进感情。

    迟晚被扶着进入电梯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前台一眼,大概是觉得刚刚前台小姐打量林聿知的眼光,让她感到不舒服,像宣示主权一样,狠狠瞪了前台一眼,林聿知见状,废了不少力气才让迟晚转移注意力。

    迟晚可不是个消停人。

    电梯里的空间狭□□人,封闭的环境下,迟晚没有安全感,磨蹭着不肯放开林聿知,一只手还攥着林聿知胸口的半袖布料,揉成一团。

    还不忘在心里吐槽:这面料怎么这么不经拽。

    林聿知的心就跟这被揉皱的半袖一样,也紧紧纠在一起,酒精好像会传染,林聿知心跳也不自觉的加快:

    迟晚的耳朵好红,想碰碰。

    二十多层,几秒钟的时间,林聿知想了不少事情,眼睛在迟晚身上来回扫了不下十遍,试图看出一点破绽,例如迟晚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又表现出这么亲密的感觉,诸如此类的。

    刷卡,开门。

    林聿知把人放在床上,就要走,此地不宜久留,此人不能惯着。林聿知把外套拿回来,正准备离开,迟晚就又缠上来,哼哼唧唧的,跟个小孩一样,嚷嚷着要洗澡。

    迟晚睫毛上挂了点水气,闭着眼睛的时候尤为明显,一只手拉着林聿知的外套,幅度很小的上下拽了拽,语气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傲娇,“帮我洗澡,臭。”

    迟晚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喝醉是脑子反应慢,不是没脑子。

    从震惊到恼怒,只需要几秒钟,林聿知脸上出现了一条缝隙,此时想把迟晚的脑袋弹开,看这个人脑子里装的什么,逮什么都往出倒,“自己洗。”

    迟晚不理人,他想做的事可没人拦得住,醉鬼不讲道理,反正拉着林聿知就往浴室走,脚步虚浮,“那我帮你洗。”

    林聿知彻底忍不住,现在这个时候管迟晚,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喝醉的人没有理智,做事还没有条理,不然怎么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就说出要追人的话。

    迟晚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林聿知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被拉到了花洒下,啪,一开,水流真顺畅!哗啦啦的,顺着迟晚的头发打下来,衣服裤子全湿了,隐隐约约透出一点迟晚肌肤的线条,林聿知也不能幸免,黑色外套的颜色浸过水后更深。

    迟晚还不放手,水雾蒙蒙,林聿知气不打一处来,浴室里的沐浴露被林聿知后退的胳膊肘碰落,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林聿知咬牙切齿道,“迟晚,你到底要干嘛。”

    迟晚被凶了才把手放开,垂在身侧,又试探性的抬手,想拉住点东西。林聿知出去把外套脱了丢在酒店沙发上,半袖也被从头翻下。

    宽肩窄腰很好看,八块腹肌完美没入腰线以下。

    林聿知把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抹,一手的水,心情有些烦躁。双手叉着腰,绕着沙发来回走了几步,越来越烦躁,嘭,出气似的踹了脚沙发,酒店的沙发不重,被踹得移位,难消心头火。

    “迟晚,我TM真是欠你的。”林聿知吼出这一嗓子,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收也收不住。

    坐回沙发,双肘搭在膝盖上,掩面,又小心翼翼的,憋闷的吐出一句,“可到底是谁欠谁啊!”

    浴室里水流声还在继续,飘飘洒洒,像两个人的心,都备受煎熬,迟晚的衣服已经湿的淌水了,人却还在地上坐着,屈膝把自己围在花洒下,任由水流冲击。

    林聿知妥协了,恼火,也可能是怕迟晚死在浴室里,二话没说,打了酒店服务电话,叫女服务生把人脱了个干净,挤了沐浴露、洗发水潦草几下,打出泡沫,给迟晚冲洗干净,又叫服务生帮忙穿了新浴袍,把人丢在床上,用被子盖住。

    走是不可能走了,总不能光着膀子出去,叫人看了笑话,林聿知准备睡沙发,等衣服干。

    迟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也不闹,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翻了个身子侧着蜷缩了一下,像只初到陌生环境的虾,之后,突然坐起,脑袋都被晃得晕了一下。

    林聿知被这动静惊起,走到床前。

    “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迟晚有点迷,再加上右耳有一定程度的听力损伤,喝醉的人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只听喜欢听的话,别的统统过滤,“天花板在转。”伸出手,指向头顶。

    林聿知手臂交叉抱于胸口,居高临下看着迟晚,语气里有多少无奈,说不清,“所以呢?”

    迟晚半跪在床边,伸手抱住林聿知的腰,脸紧紧贴在林聿知身上,傻呵呵的乐,“你好暖,陪我睡觉吧!”

    林聿知倒吸一口冷气,精气神被这话吸走了大半,掐着迟晚的后脖颈,狠心拽开,弯了弯腰,又控制着那根脖子,让他的主人抬头对着自己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迟晚不领情,心道,你叫我说我就说岂不是很没面子。躲着那只掐着自己的手,往后退,“疼,睡觉。”

    林聿知卡着人,不让迟晚动,林聿知的眼里是一场血雨腥风,对着迟晚的慌乱躲闪,浮想联翩。这五年里,是不是也有人这样对过她。

    迟晚不知道林聿知到底要让自己说什么,那双眼睛太可怕了,像会吃人的老虎,攻击性十足,《动物世界》里饿极了的老虎看到久违的猎物,就是这样的眼神,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好像是见过的,迟晚不太清醒的想。

    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袭来,高中的时候,林聿知把迟晚堵在卫生间表白,也是这样的表情,记忆混乱又重合,迟晚还以为这是他们两个刚在一起,只好捡林聿知爱听的说,“我喜欢你,你陪我睡觉。”

    林聿知像是要从迟晚的脸上找答案,目光从迟晚的眉眼,一点一点往下扫,不放过一丝角落,可惜没找出来。

    迟晚不知道林聿知在找什么,记忆还停在高中,还停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里,“可以了吗,我困了。”

    林聿知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笑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只是个暖床工具而已。”林聿知气不打一处来,把迟晚压到床上,后脖颈的那只手转移到了后脑勺的位置,“你是不是觉得,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我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迟晚心生恐惧,记忆里林聿知从来没有这样子说过话,带着颓然、愤怒以及自嘲,林聿知不应该是这样的,迟晚红润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让人更加恼怒。

    他说,“别这样,林聿知。”

    林聿知的鼻尖贴着迟晚的左脸,隐忍又克制,“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棍子,差点要了我半条命,现在又来撩拨我,你有没有心。”林聿知没忍住,空出的手在迟晚枕头一侧锤了一拳,枕头凹陷下去,“迟晚,我恨你。”

    恨你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就走的干干净净,恨你不把话说清楚,恨你没担当,恨你不负责。

    迟晚自动补全了林聿知没有说完的话,也就是被这些话,砸昏了思想,破天荒的伸手拍了拍林聿知的背,又往上顺着头发摸了摸,“没关系,我喜欢你。”

    耳朵是会撒谎的,烟花的绽放足够绚丽多彩,但误伤到人也不是少数。林聿知没了声响,他被困住了,只有趁着迟晚喝醉,才敢放肆。

    内敛的人到底是谁,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月亮倒悬如钩,城市的绿化带被灯光笼罩,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影渐少,店铺里的昏黄暗淡,奶茶馆的暂停营业,一切都彰示着,为时已晚。

    在月光的柔和下,一切的不可理喻都被包容,黑夜给人以宽慰,让人依靠,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青天白日下,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林聿知分明没有喝醉,附在迟晚耳边的时候,却像沾染了酒精的醉徒,豪赌一般,没有保留的说出内心最深处的阴暗。

    埋怨,阴霾,狠厉,迟疑。

    林聿知想剖开这个人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然而迟晚一旦伸出柔软的触角,,林聿知就又会跌落,反反复复。

    林聿知恨的只有当年不告而别的迟晚。

    这一晚是怎么过去的,谁也不知道,迟晚其间翻了八次身,说了十二次听不清的呓语,林聿知数的清清楚楚·,一直到将近凌晨才睡过去。

章节目录

揽流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戈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戈桔并收藏揽流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