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珑将手藏在袖下挠着手背,瞧温千楼有心事,询问道:“你神情为何是这幅模样?可是温婉姑娘那里不妥?”

    温千楼摇头否认,“并非不妥,只是方才一瞬,我在寻思我这最拿手的绿豆糕你吃不得,我还得跟府上的厨子学着做个其他口味的点心,我听暮雪说你喜欢吃较为甜的糕点。”

    她素来口味挑剔,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出她满意的点心。

    阮玲珑勾起嘴角看向眼前人,他不提这糕点的事还好,现在说绿豆糕的事,她心中隐有怒气。

    宫中的宫人都知晓她吃不得绿豆,他还说自己看过坊间册子《贵人录》,她记得那里面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喜好,虽未说她对绿豆过敏,但最不喜的食材中第一个写的便是绿豆。

    阮玲珑心中还是有些失望,他口口声声说心悦自己,这种事都不曾放在心上,当即叫停了马车,对温千楼说道:“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宫了。”

    “那我送送你。”

    温千楼还沉浸在喜悦中,嘴角微勾,一改往日的阴沉之色,手指反复摩挲着玉牌,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

    她心中是有自己的,并非是看不起他的出身。

    她已弯下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轻声道:“不必了,你公务繁忙,今日来陪我送温姑娘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宫的马车就在附近,我自己能行。”

    温千楼起身时,阮玲珑已搭着暮雪的手臂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顺着人群向前走去,只留给他一个窈窕背影。

    *

    年关将近,宫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唯有福满宫甚是清闲,此处当差的内侍宫娥,将园子和宫殿洒扫一番,便等着贴对子挂灯笼,领赏赐和俸禄了。

    阮玲珑百般无聊趴在书案之上,用毛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太后也忙着帮衬她父皇在朝堂对弈,有时候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更抽不出时辰来管教自己,今日差人送去的经文,只怕又要方才角落里落灰了。

    她就是故意写错字,太后都不曾来寻自己。

    暮雪提着食盒入了殿中,脸上满是笑意,自打送走温姑娘后,温大人每日早朝之后,便会在宫门处从马车上将点心取出,一日不落的送到福满宫来,就算是再忙,也是惦念着帝姬的。

    阮玲珑恹恹得扭过头去,不想瞧见那熟悉的食盒,她是爱吃点心不假,但温千楼也不能日日不重样,只捡着桂花一种味儿做啊!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腌入味了。

    若是吃了,这晌午便不必再用膳了,若不吃,又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阮玲珑将暮雪叫到身旁来,在她耳旁低语道:“听闻晌午之后父皇要宣他入宫,若你瞧见了便让他莫要再送桂花糕了。”

    “是!帝姬。”

    正眉头紧锁抓起桂花糕时,陛下差人传话,说是召她前去共用早膳,阮玲珑大喜,对着一堆糕点轻声道:“绝非是本帝姬想辜负你们。”她实属吃不下半口点心。

    她裹上披风似风一般朝着垂拱殿走去,才将肩上的披风递到宫娥的手中,身旁多出一道身影,她顺着长袍向上看去,温千楼眉眼微弯满是笑意望着自己。

    一袭深灰绿色的圆领袍子,腰系祥云带,身形挺直,更衬得他高挑,阮玲珑站在他的身侧更显娇小,她微微仰着头望向温千楼。

    阮玲珑有一瞬错觉,他越来越像儒雅的书生了,当初自己还嫌弃他向迂腐的太傅。

    她对上温千楼的视线,不好意思得率先低下头避开了他的凤眸,“你……你怎也在此?”

    温千楼眉眼微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故意低头,在她耳旁说道:“怎的?你来的,我就来不得?”

    她抬头正要反驳时,面庞之间只有一寸的距离,二人错愕之间,阮玲珑已惊慌失措朝着座位走去。

    浅浅的茉莉香从温千楼的鼻尖一扫而过,他也淡淡一笑落座在阮玲珑的邻坐。

    阮玲珑故作镇定,时不时用手背摸着发烫的脸颊,心中小鹿乱撞,暗道:不就是贴得近了些,又不是没接过唇,我怎脸红的这般厉害。

    温千楼正襟危坐,眼底的笑意从未散去。

    从偏殿并肩而行的陛下与皇后,早将二人之举尽收眼底,阮秦天很是欣慰说道:“朕当初好说歹说,你才同意朕选温千楼做玲珑的驸马,这短短几月,你瞧他们二人相处的,有你我的影子。”

    左丘雅掩口一笑,“还不是大邺人才济济,臣妾是瞧着那些年轻人谁都好,挑来挑去都看花眼了。”

    二人相视而笑,一同朝着主位走去,正要坐下,内侍在殿外高声道:“太后到!”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阮玲珑微微抬首望向皇祖母,她一袭墨红色宫装,身后的曳裾绣着大片金色牡丹,随光线明晦隐见金光流转,华发之上金凤冠更显庄重,满脸阴沉之色。

    她坐在阮秦天的左手之下位置,轻轻颔首,“此处无外人,大礼便免了,都坐吧!”

    “是!”

    几人都规规矩矩坐在了软垫上。

    阮玲珑瞧着对面的矮桌,今日晚辈之中只来了她与温千楼,上回她瞧皇祖母穿着如此庄重,隐约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她主持朝政面见周遭邻国使臣。

    今日不过是吃一顿早膳,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阮玲珑趁她父皇和皇祖母说话,百般无聊的悄悄了打一个哈欠,回过神来便瞧见皇祖母飞来的冷眼,顿时困意全无,规规矩矩坐正了姿势。

    “温千楼,今日哀家特意将你唤来,就是为了你们的婚事。”太后眉头微皱,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嬷嬷将托盘中的婚书递下去。

    温千楼瞧着手中红底金字的婚书,与普通婚书有所不同,字字句句更像是忠君誓言,事事以大邺为重,辅佐太子殿下,若有朝一日大邺有难,他当以身先士卒。

    再细瞧,后面的条件也不过待阮玲珑好些,对婚姻忠心不二,他不得再纳妾或有外室,这倒是他应做的,算不得什么事。

    他看着身旁不谙世事,笑靥如花的阮玲珑,竟觉得她有几分可怜,就算身份再尊崇高贵的帝姬,婚事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温千楼提笔在左下写上自己的名字,阮玲珑连婚书都未曾翻阅,便写上了自己的。

    “婚书你不再瞧瞧?”温千楼在旁轻声道。

    阮玲珑摇了摇头,转手将婚书交给了嬷嬷,望着温千楼认真道:“不必了,我只要能嫁给心悦之人便足够了,又怎会管它誓词好坏。”

    温千楼心头一时悸动。

    她说她要嫁给心悦之人,她是喜欢自己的。

    太后瞧了一眼落款很是满意,“婚书既成,哀家一桩心愿便了了。”她提点道:“近日哀家听闻,坊间一直有不利玲珑的传闻,皇室之人岂容那些刁民栽赃抹黑,温千楼,哀家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温千楼起身作揖道:“是!温千楼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五人缄默不语用完了早膳,阮玲珑还想与太后说说话,却被无情拒绝,反倒是将阮玲珑训斥了一番,叫她好好的与几位帝姬学学如何治家,莫要再像个小孩子肆意妄为了。

    尔后太后便跟在陛下身旁,一同前往御书房议事了。

    阮玲珑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甚是委屈,“温千楼,方才皇祖母训斥我,你也不帮我说说好话。”

    “太后乃长辈,我又怎可插嘴。”他伸手握住了阮玲珑的手,“玲珑,其实……”温千楼欲言又止。

    她好奇得抬起头来,“嗯?其实什么?”

    “还是算了。”他不忍告诉阮玲珑真相。

    陛下告诉他,太后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至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如今朝政动荡不安,既要内防有心造反之人,又要防大兖举兵来犯。

    思及此处,温千楼眼神变得几分阴鸷,大兖那群老匹夫又在偷偷闹事。

    阮玲珑摇了摇他的手,询问道:“温千楼,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可是不舒服?”

    温千楼忽然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阮玲珑捂着被弹的地方“哎呦”一声,温千楼勾起了嘴角,“无碍,就是我每日送给你的点心可有用?”

    “点心?”阮玲珑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还好意思与我提点心?日日都是微甜的桂花糕,果真是不重样的,况且谁家好人能将桂花糕当早膳用?还有……你既知晓《贵人录》,怎会不知我不吃绿豆的,我看你八成就是故意的。”

    温千楼寻思起,送温婉出城那日她忽然不大高兴,应是为了此事,他自认心思细腻,没想到还是在这地方粗心了。

    “好好好。”他微微俯身作揖道:“乐嘉帝姬,是温某之过,今日温某尚且还有些时间,若不然一块出去逛逛?”他站起身向阮玲珑伸出手。

    “这还差不多,姑且这次我也原谅你了,下回可不准再犯了。”阮玲珑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她一手握住温千楼的手,一手提着裙踩着雪向前跑去,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微微晃动,她笑声若银铃清脆悦耳,远远便听得清清楚楚。

    从另一侧小路走来的女子,衣着华贵,眼中带恨看着无视宫规嬉笑而行的二人,心中恨意愈发浓烈。

    “阮玲珑,你且笑着,只怕过些时日你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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