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天边的夕阳渐渐褪去,北疆的天色终于暗沉下来,进入了浓重的黑夜。

    今晚草原上的风难得很轻,云雾低沉,厚重地压向大地,遮住了原本浩瀚的星空,也预示着暴风雨将要来临。

    此刻,琼库什台村口灯火通明。

    欢快的歌舞声和着谈笑划拳声从志野民宿的餐厅内传出,回荡在这寂静的山间草原中,显得更加清晰了,随后又被轻风裹挟着向这广袤的原野四周飘去,渐行渐弱。

    餐厅由木头搭成,内部的布景却精致高雅,灯光昏黄幽暗,倒像是大城市中小资们常去的一些咖啡厅或小酒馆,与这周遭原始豪放的氛围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感官冲击。

    左侧的两面落地窗外是一片由木头铺砌起的空地,空地上摆了五六张餐桌,现在已经坐满了游客。

    民宿老板在空地角落里放了音响和话筒,此刻一些哈萨克族人正在空地中央高歌起舞,几个游客受他们邀请也加入了进去。

    从空地前再往远处看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原,无星的深夜望过去漆黑一片。

    沈星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里随意地把玩着酒杯,时不时抿上一口,脸上看起来心思很重,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

    她浑身透露出一股疏离和孤独感,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围的环境隔开了。

    “人渐醉了夜更深,在这一刻多么接近,思想仿似在摇撼,矛盾也更深……”

    此时,餐厅里响起了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与之前欢快轻松的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星的思绪被这前后的反差拉回,她侧头看向斜后方窗外的空地。

    原先跳舞的哈萨克人和游客已经坐下休息。只有一个打扮成熟,风韵艳丽的女人正拿着话筒,面无表情地唱着歌。

    女人的歌声在喉咙间震颤着,仿佛释放了一股力量,带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故事从唇齿间释放出来。

    周围的谈笑声也渐渐弱去,大家沉浸在这片原野上少有的伤感氛围里。

    “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不要,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

    歌曲快要收尾时,沈星转过头重新望向远处的草原,云层依然厚重无边。

    不知是夜色入深,还是音乐衬托,她眉间的忧愁好像又加重了一些。

    周围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欢快。虽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但大家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自然地遵循着这片原始山野中的作息。

    沈星到琼库已经三天了,除了第一天夜晚到餐厅吃了一盘手抓饭,其余时候都封闭在昏暗的民宿房间里,实在不像是来游山玩水的游客。

    第二天中午,有人敲了沈星的门,问她是否需要午餐,估计是民宿老板担心有什么事情,可能也是好奇心驱使,想看看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沈星拒绝了,她甚至没有开门。

    直到今天夜里,饥饿来袭,她才终于出门来到了餐厅,随便点了一些吃的。

    沈星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邻座的几个女生谈论着草原的星空特别美。

    沈星这才抬头望了望窗外,夜色刚暗,天空压着厚厚的一层云,远处的草原轮廓还依稀可见。

    她发现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错,索性又点了一瓶乌苏一直坐到了深夜,远处的草原已经淹没在了浓重的黑暗里。

    但就目前的云层来看,今夜估计是没有星星了,于是她决定回房间。

    这时,背后酒馆前门上挂的铃铛清脆地响起。

    有人推门而进,牵带着原野上的清风,在这七月的盛夏时节也吹得沈星背后一阵凉。

    餐厅的游客一直进进出出,沈星没有回头,她将杯中已经见底的乌苏酒一饮而尽后,站起身往餐厅的后门走去。

    民宿的餐厅修在这个小山坡的最低处,后门出去往山坡上走就是民宿的房间。

    她穿过狭小的大厅吧台,往最后面的小木门走去。

    吧台边上站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新鲜身影,大抵是刚刚才进来的人。

    沈星无意地瞥向那个身影,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背上背着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包。

    他将包取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后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露出清爽利落的寸发。

    棱角分明的五官也清晰地呈现出来。昏暗的灯光在餐厅周围投下不规则地阴影,也使他的整张脸显得更加俊朗。

    沈星往门口走着,眼睛却总被那个身影吸引。

    他脱去了外面的冲锋衣,里面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原本外套包裹下显得清瘦的身体,此刻露出了清晰的肌肉线条。

    沈星从他身旁走过时,男人刚好放下外套抬起头。两个人的眼神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触碰到一起。

    短短两秒,沈星触电般地把目光迅速地移向了后面的木门,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走在大街上,与随意路过的陌生人之间一次无意识的眼神交汇。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推门而出。一阵凉风又被牵带着往屋内倾倒而来。

    从餐厅到她的房间要爬一个五十米的小破,好在民宿老板铺了一条石板路。

    走在小破上,沈星才渐渐从刚才的对视中缓过神来。

    虽然她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对劲,但在那对视的短暂几秒内,她内心翻腾起的喧嚣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仅仅是因为那好看的外表和独特的气质,还因为她疑惑,这个人是在哪里见过吗?感觉好熟悉……

    夜晚的凉风吹着她的长发随意飘荡着,无星的夜晚,宽广的原野显得更加冷清了。

    沈星长长地舒了口气,凉意来袭,她环抱着胳膊慢慢地往民宿房间走去。

    “阿野来啦。”餐厅吧台内,一个年轻的哈萨克族男子将一瓶乌苏放到林野面前,“喝点儿?”

    林野将望向后门的眼神收回,转过来向哈萨克男子轻扬了下头,然后拿起桌上的乌苏喝了两口。

    “怎么?看上美女啦,人家都出去一两分钟了,还盯着门看。”哈萨克族男子眯着眼向审视什么似的问到。

    林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笑了笑,对他的打趣没有做任何回应,仰头喝了一口乌苏。

    “怎么样,都办理好了吗?”哈萨克男子的表情正经起来,边清点着账目,边和林野搭着话。

    林野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这次能待多久?”

    “不久,一个星期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行,这几天好好放松。”

    林野笑了笑,向哈萨克男子举了举酒瓶,“谢谢哥。”随即喝下。

    林野酒量不是很好,一瓶下肚后,他感觉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轻飘飘了。

    他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女孩。

    刚开车到达村口时已经接近午夜零点了,林野刚走上空地前的楼梯就注意到坐在落地窗边的沈星,正在上楼梯的脚顿在了原地。

    这个身影如此熟悉,却分明多了一些孤独和冷寂。

    单薄的少女独自坐着窗边,手中酒瓶里的乌苏已经见底,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但神情看不出来醉意。她望着黑暗中的草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身影如此熟悉,却分明多了一些孤独和冷寂。

    林野看着她晃了神,一下理不出思绪来。直到王菲的那首歌快要收尾时,他才慢慢地朝餐厅前门走去。

    思绪回来,林野呼了一口长气,从刚才的反应看,很显然沈星没有认出自己。

    他将手中的乌苏一饮而尽,对哈萨克族男子说了一声:“去睡了。”拿起包和衣服就往后门走去了。

    ……

    清晨,沈星被一阵争吵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不到六点。

    这么早,这个时间相当于自己家那边的四五点。

    但她向来睡眠不好,不仅容易早醒,醒来之后也很难再次入睡了。

    外面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像是从山坡下的空地处传来的。

    她躺着又发了二十分钟的呆,便起床洗漱好去了餐厅。

    餐厅内已经收拾干净了,老板和义工们都不在,游客们估计也还没起床。

    沈星走到餐厅前的空地中间,看到台阶下的马道上聚集了六七个人。一半是哈萨克族的马夫正牵着几匹马,另外几个看似是民宿的游客。

    沈星一眼就看到,昨夜吧台边上的那个男人也在其中。

    之前的争吵声已经消失,那几个游客和牧民骂骂咧咧地向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愉快。

    那个男人还停在原地整理着马鞍,动作干脆利落。

    沈星靠在木头栅栏上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不自觉地入了神。

    此刻,偌大的山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整个过程中,那个男人没有往沈星这边看一眼,仿佛她这么大个人压根不存在一样。

    直到他骑着马从离沈星不到三米远的面前往餐厅后山走去时,她才回过神来。

    ……

    山间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只有头上偶尔飞过的鸟会清脆地叫上几声,门口栅栏处拴着的几匹马正在低头吃草。

    早餐还没开始供应,沈星索性往前面那片草原走去。

    昨夜暴雨未至。厚重的云仍未散去,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却只透出了朦朦胧胧的光晕。

    走了大概五分钟,沈星就到了那片宽广的草原上。

    她呼吸着清晨原野吐露的第一波新鲜的氧气,慢慢地往草原高处走着,到一个小坡顶后站定。

    视野开阔无边,她望着周围的草原、森林、村落和远处的雪山,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之前的烦闷也渐渐消散了。

    “早上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

    沈星疑惑地转过身。

    刚才那个高冷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手里牵着那匹高大健硕的马。

    沈星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神躲闪着眨了几下,心里的一丝慌乱尽显在眼底。

    “早上好。”她没想到他跟了过来,还主动跟她打招呼。

    林野偏了下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和尴尬,挑了挑眉问道:

    “把你吵醒了吗?”

    沈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早晨马道上吵架的事。原来他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站在那儿的,故意装没看见。

    “有点儿。”

    林野往前走了几步,在她旁边一米远的距离,与她并排站定。不远不近,刚刚好。

    “我们民宿那几个游客预定的马队迟到了,耽误了她们看日出。”

    沈星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他是民宿的……老板吗?

    但这里的民宿大多是哈萨克族人自己建的,沈星刚到时接待她的老板也是一个哈萨克人。

    可能是义工吧。沈星没有多问。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其他人交流过了。虽然是林野主动搭话,但他身上透露的那股沉稳清冷的气质,让沈星感到了不自然的紧张。

    她索性转头看向了远处正渐渐升起的朝阳。

    “日出好看吗?”

    林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也望向了她看的那个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远处天空的太阳带着霞光映入眼帘,两人陷入了沉默。

    村落逐渐苏醒,四周的山坡上又多出了一些吃草的马,一些牧民赶着羊群往后山走去。

    在这片草原的最高处,林野带着马儿吃草,沈星看着太阳慢慢清晰,照亮了整个山间。

    在不超过五米的范围内,两个人最初的尴尬渐渐消失了。

    “吃早饭吗?我去做。”林野转过头来对沈星说。

    沈星又被他突然的开口惊了一下,但出奇地没有拒绝,“好。”

    此时,山间的微风已经藏起了黎明时分那种刺骨的冷,带着一些夏日的温度,卷着沈星的白色裙摆微微飞扬,阳光照射下,像是开在草原中的一朵白野花。

    林野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往民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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