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吗……

    少女垂头,盯着摊开的双手——像她的人生一样一览无余。血迹,混杂着一滴滴湿润,从手掌上的沟壑与彰显殇痛岁月的伤痕之间,游刃有余地缓缓流下。

    不,不是下雨了吗……

    少女仰头,盯着一方苍穹——她那清澈的双眸中映下了灿烂的晴空,三三两两归巢的倦鸟,被落日渲染而留恋天边的云彩。

    一步,两步。她挣扎着站起身。

    “都被打哭了,还要逞强吗?”

    “果然分家的人实力就是不行。”

    “放弃吧,你不适合。”

    “真狼狈啊都快黄昏了。”

    ……

    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吵闹着。终于在她又一次倒地不起后,渐渐丧失了兴趣,不约而同地纷纷离去。黄昏下的这一隅,重归于静谧。

    “你还好吧?”,有人打破了这份久违的静谧,搀扶起躺在地上血泊中的少女,开始喋喋不休起来,“灰薰酱,你为什么要提出和隼人君决斗呢?你可是分家的女孩子啊,比起宗家的男孩子来说,体力不济也是不耻的事实啊。不过隼人也真是过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们得赶紧去医务室。唉那群围观的学生也真是过分,就他们多长了一张嘴是吧。依我看,灰薰酱你千万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也没有几个人有勇气去向隼人宣战……”

    唯一的听者注意到,她称呼矢沢隼人的时候不再加“君”这个尊称了。

    “谢谢你,真由乃。”

    灰薰在医务室接受治疗后,走路还略有些跛脚,但全身上下已经止血了。她与搀扶了她的女孩子真由乃短暂告别后,便径直步行回家。

    也不算是一无所获,灰薰自嘲般地勾起了唇角。的确,她与隼人差距巨大,隼人却只是班上堪堪格斗能力最强的同学。在这场决斗中,隼人顾忌到灰薰天分不佳的问题,便提出双方禁用一切源导力……但灰薰还是落得了一个惨败的结果。

    灰薰开始回忆那场不堪的决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的重心还不够低,无法很好地防御。她的出拳力量仅仅来源于手部,而没有更多地调用全身力量。她深知,即使自己带上晶刃,成败也不过如此。

    少女又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就自己这幅样子,还指望能杀死Blade复仇,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是下雨了。灰薰仰视天空,脸颊上跑过两行晶莹的泪。

    是下雨了。方才的晴空似乎被灰薰的心情一扫而过,少女脆弱的身子被接二连三的雨滴毫不留情地重击。她在雨中随着身边的花草颤抖了一阵,才哆嗦着想起来,伸手凭空举起来了一把火焰铸就的雨伞。

    灰薰单手握着火焰奔涌的伞柄,感受着这份来源于她自身与天地共振的温暖。雨滴降落在这雨伞上后,幻化成一片蒸腾的水雾,加深了灰薰眼中的迷茫,晕开了前方的……一个人影?

    “你没事吧,松桥灰薰?”银发少年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失真,少年周身被其幻化出的水滴与外界的大雨隔绝出了一道屏障。

    身材高挑的少年靠近灰薰,俯身看着她的双眼。水滴屏障与火焰伞相交,后者瞬间被削去一半的伞盖。雾气更是乍起,在少年英俊的脸庞上氤氲。

    “没有大碍,谢谢关心……还有,谢谢隼人君考虑到……考虑到我调用源导力有……障碍,禁止使用元素的力量,而是手下留情地用肉搏的方式。谢谢隼人君,我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下次会做得更好。”灰薰抬头与银发少年对视,但隼人只觉得那闪烁着不服输劲的清澈双眸实在碍眼。“”

    “你会错意了”,隼人不可一世地挑眉,“我不是对你手下留情才禁用源导力。”

    少年鼻息间的热气跳到灰薰鸦羽般的睫毛上,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我是要让你清楚地看到,即使不用源导力,你也会一败涂地。而你所谓的杀死Blade的梦想,是多么地痴心妄想!”

    灰薰一怔,少女的脸庞惨白得像易碎的精致瓷器。可偏偏隼人并不打算住嘴,“像你这样的弱者,就不应该参加战斗预选。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点。放弃吧,这条路不适合你,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努力,弱者就是弱者……还有,你好像是真的没事啊,可惜,这点小伤还不足以让你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吧?”

    少年意有所指地望向灰薰受伤的左脚,嗤笑了一声。灰薰的双眼被不知道是雾气还是泪水,覆上了一层模糊。她却透过这层模糊,看清了少年英俊的脸庞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狰狞着横贯了整只左眼和大半边脸颊。

    “咳咳,呃啊——”灰薰一脱力,手上早已残缺的火焰伞瞬间消失。银发少年隔空伸出手,幻化出一道强劲的水流,狠命地掐住了灰薰的脖颈。

    灰薰用双手拼命地去抓那缠绕在她脖子上的水流,指尖跳跃的火苗一遇见那股水流就偃旗息鼓。在毫无用处的挣扎下,少女的双脚就快要腾空了,双手也渐渐地垂下,就在双眼快要完全失灵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咳咳咳!”灰薰狂咳不止,全身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又狼狈又痛苦。

    “再见,弱者。”隼人趾高气扬,从瘫倒在地上浑身被雨水浸湿的灰薰身边擦过。

    灰薰迷迷糊糊地,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不远处一只黑猫,同她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雨水浸湿,弱小又无助。

    挣扎着拖着身子,抱着黑猫回到家,灰薰靠在墙边缓缓滑落在地。给黑猫擦干全身,又细心地给它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上药后,才自己简单配了一些汤药喝下。

    这是哪里?天野蹙眉,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然被包扎成了一具木乃伊。

    什么玩意?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么对他?天野危险地眯了眯眼,环视着木质结构的房间。这是一间窄小却温馨的卧室,他脚下是素色榻榻米,右侧的壁橱半开着露出里面折叠好的被褥,左侧的一张小茶几上面还残留着未喝完的汤药。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狩野派山水图,这幅画下方的墙面上是网格状的书架,间隔着摆放花瓶,笔墨和各类书籍,紧贴着这墙面的那处长条状的地面地势略高于榻榻米,上面陈设着各种手稿。

    还未待天野打量完整个房间,榻榻米正前方的推拉门就被打开了,“太好啦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千鸟纹和服的少女,那双噙着泪的红瞳此刻焕发出一丝惊喜,圆润小巧的鼻头抽了抽,温暖的笑容随着嘴角荡漾开来。少女两束虚拢着扎上的黑发从两肩各自滑下,垂在胸前,整个人透露出端庄典雅的气质。

    “小家伙是不是和主人走丢了,你先安心养伤吧,我会帮你的,好吗?”少女朝前迈出了一步,天野弓起背竖立起毛发,威胁地嘶了一声。

    滚远点,我不需要阡部的怜悯!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叫灰薰,很高兴认识你哦。”名叫灰薰的少女没有更近一步,而是蹲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摊开了双手。

    谁管你叫什么!滚开点!立原天野嘶得更厉害了。

    “那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好吗?团次怎么样?团次,你喜欢这个名字吗?”灰薰没有想到这只黑猫对她的敌意这么大,听说很凶的猫咪有可能是遭到过人们的虐待。灰薰想起了团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想起了在给它擦净身子的时候发现的那条项链,黑色的绳子上吊着一枚翡翠勾玉,碧绿得恰如黑猫的双瞳。

    这只猫肯定是有主人的吧?这枚项链很能说明问题,翡翠可以象征长寿,平安,健康,这体现出猫咪的原主人应该是关心它的。而勾玉有很多象征,灵魂的形状,月亮的形状。它的起源至少可以追溯至绳文时代,后来可以象征权势和力量,据说还可以产生神灵,作为神之间联系的器具。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灰薰一时之间拿不准翡翠勾玉究竟有没有暗藏玄机。她用源导力轻轻探了探,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身的能力有限,思及此,灰薰的意识便回溯到了今天和隼人发生的事情上。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不遗余力地诋毁她,劝她放弃,大家都那么做……

    还没有放松警惕的天野就这样看着面前的少女脸颊上滚落了一大滴泪水。

    哦?这样就被吓哭了,阡部还真是弱不禁风啊。该死的,我可没有时间耗在一个小巫女身上,得赶紧离开这里。

    一想到这里是阡部的地盘,天野就浑身不爽,充满攻击性的竖瞳里散发出浓郁的仇恨。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们,将阡部灭族,一个也不剩!

    天野已经被困在这具黑猫的身体中长达三年了,掐指一算他今年应该是十九岁了。都怪那个老妖婆,天野恨恨地磨了磨牙,要不是她,自己才不会变成这样!

    “啊——”少女的尖叫声。被猫爪划破的掌心。眼泪。汩汩鲜血。

    天野顺势踩在少女那只受伤的手上,忍着剧痛向上跃起。

    黑猫。爪子。竖瞳。翡翠。勾玉。爪子。爪子。

    灰薰眼前一黑,迟钝着后退一步。

    “嘶——”她没有忍住,眼泪和血液随着一声痛呼一起流下。灰薰捂住左眼,脑子里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她会不会落得和隼人一样的伤疤?

    纵使灰薰作为阡部的一员天分不佳,但也可以易如反掌地运用源导力制服住一只猫。不过灰薰用源导力牵引而来的是火之元素,她可不想让团次被烧伤分毫。

    如果自己和隼人一样可以运用水之元素就好了……还是很强大的水之元素……这样的念头又接踵而来,且来势汹汹。

    眼前的黑猫即使重伤在身,却逼得灰薰连连后退。终于在黑猫又一次扑来时,灰薰被逼无奈,想着用火焰挡一下,团次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火道一式·虹镜支度!”

    少女和黑猫中间横亘了一道淡淡的彩虹,彩虹周身冒着若有若无的火焰,它们在彩虹的镜面上来回跳跃,如同反射的光线那般。

    这是最基础的火道防御,灰薰也才勉强掌握而已,并且只能掌握它的初形态“支度”,尚未掌握终形态“一杯”。这种程度的火焰,任猫再怎么凶狠,也不至于会傻到扑火。

    呵,原来这个小巫女是火系的,阡部熟悉的妖法终于来了。又是源导素凝聚的简单招式,这才一式,就妄图拦住我?

    少女惊恐地看着眼前缠着绷带的黑猫不假思索地扑向了镜面,她手忙脚乱地撤回了虹镜,恰好赶在了黑猫的脑袋进入火焰前。

    被仇恨和憎恶驱使的天野在那一刻完全忘记了,不管自己曾经的力量多么强大,现在的他也仅仅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而已。

    差一点酿成大错!灰薰顾不得别的,趁机伸手捏住团次的后脖颈,面目狰狞的黑猫便一动不动了。

    “怎么样怎么样你没事吧?傻孩子你怎么会去扑火呢?对不起啊,我一时太心急了,没有照顾到你的安全!”仔细检查后,灰薰发现团次的胡须和辅助睫毛已经被烧断了好几根。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天野感到愤恨,耻辱和绝望——他还有机会杀掉这个阡部,或者从这个阡部手中逃出去吗?

    某个神殿的大厅里,一片血湖中矗立着一人高的十字架,上面钉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浑身缠绕着伤痕,血迹和铁链。

    “你还真是宁死不屈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窝藏阡部的叛徒本来就是死罪!”又一个声音愤恨道。

    “我们还能把你怎么办才好呢?”一个女人轻佻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残忍。

    “应该说我们还能把你们俩怎么办呢?”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指出。

    “大人,我们已经派出了两个精锐武士潜入人类的世界逮捕Blade。”有人提醒道。

    “他们俩有够慢的啊,该死,大人应该派我去的!”还有一种不满的声音。

    “真是三年的太平岁月啊不是吗……”,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噤声,“所以说,这三年来,你究竟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女人从那布满血污的长长黑发中抬头,“一个你们永远也不会找到的地方。”虚弱的声音铿锵有力。

    “话别说得太早了,他的死期不会远的。”老人的威严下,众人重新隐入阴影中。

    团次被关在了一个灰薰临时买来的铁制笼子里,“乖啊,等你表现好一点,我们就出来好不好?”

    笼子的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竖瞳在刹那间变成了一条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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