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各有应酬。

    唯独苏慕昕独坐桌前,无人问津,平添几分落寞之态。她垂下目光,看着桌上斟得满满的酒杯,思忖道:“总不能一人进去敬酒。”

    正自犹豫,忽听得有人在叫“七丫头”,她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身穿月白色长裙,外罩孔雀蓝比甲的少妇人向自己走来。

    苏慕昕赶紧起身,向走来的少妇人深深地福下身去,并唤了声“七婶”。

    这少妇人正是梁贯之妻乔凌薇,她身段苗条,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

    她让苏慕昕“不用多礼”,上前将她扶起,接着右手从苏慕昕头上比到自己脑门,微笑着说:“两年未见,七丫头差不多和七婶一般高了。”她是长洲人,说话吴侬软语的,煞是好听。

    苏慕昕向她腼腆地笑了笑,“不止两年,应该是……”她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补充道:“两年零七个月。”

    自三年前梁贯一家分府别居以来,乔凌薇便跟着去了道观居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独自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回了长洲,直至上月,她才与她爹娘一同重返京城。

    刚刚在花厅乍见乔凌薇,苏慕昕心中又惊又喜,更替七叔高兴,她虽未成亲,但也深知夫妻长久的天各一方、分居两地,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乔凌薇这时以手掩唇,轻笑出声,连声赞道:“对,对,对!”

    她夸赞苏慕昕记忆力出众,随即从随侍在侧的丫鬟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的木匣子,转手就递了过来:“七婶知道要回京,特意在长洲为你们几个丫头各备了一份礼,这是两支珠花,给你的。”她满脸期待地让苏慕昕打开礼物瞧瞧,希望苏慕昕会喜欢她的这份心意。

    苏慕昕依言,伸手接过,打开木匣子一看,见匣内躺着一对累丝嵌宝镶珍珠的蟹形金簪,不由得蹙紧双眉,这时倒有些不敢收了。

    七叔贴了她不少,没理由再让七婶破费。

    乔凌薇似知道她的顾虑,拿起其中一支,品评道:“虽是鎏金的,送礼的话未免有些拿不出手,好在这蟹累得不错,珍珠也配得巧,想着给家里的小姐们添个式样,便买了好几对,六儿是一对芙蓉,八儿、九儿都选了金鱼,大哥家的都选得是花儿,给你留了对蟹儿,戴着玩儿吧,可别嫌婶婶送得礼寒碜呀。”

    “你就收下吧。”

    梁贯这时走了过来,从妻子手上抽出那支蟹形金簪,“你七婶清闲了两年,这两年不说逢年过节送礼,就连你们几个丫头的生辰她都没送过礼,就该让她送,不仅要她送,还得要她多送。否则,这声‘七婶’岂不是白叫了?”说完,他看向妻子,眉毛向上一挑,问道:“七婶,你说是吧。”

    乔凌薇听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根本不接夫君的话,就像没这个人似的,继续对苏慕昕说:“本来七婶还想和你多聊聊,但这里呀……蟑螂臭虫太多,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说完,她轻哼一声,带着她的丫鬟就朝院外走。

    梁贯见状,忙将那支蟹形金簪塞到苏慕昕手中,便迈开大步,追着妻子而去。

    夫妻俩说走就走,反倒令苏慕昕有些手忙脚乱,匆匆朝离去的那对夫妻施礼道谢。待她站直身后,夫妻俩已走得没影了,她忍不住低头往匣中的那两支金簪上瞅,心情明媚不少。

    接着,她收好金簪,又将木匣子递给彩霞,让她帮自己收着。做好这件事后,便静坐桌前,想着袁氏和闵春娴两母女已去得够久了,时不时回头往灯火辉煌的门厅瞅。

    不一时,袁氏母女一前一后跨出门厅,回了座,一个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一个脸色惨白,愁眉不展。

    苏慕昕见了娘俩的反应,赶紧向真真使眼色,让那些伺候席面的小厮送壶热茶过来。那些小厮很是伶俐,转头就有数人端着茶水和茶点、果子过来,他们撤掉数盘珍馐,摆上茶点果子,接着就有专门负责茶水的茶博士过来帮着给三人布茶。

    借着空挡,苏慕昕不动声色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猜测娘俩是不是在厅里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待小厮和茶博士退去,她才小声问闵春娴:“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闵春娴双眉蹙作一团,瞥了母亲一眼,低声回了句“还不是我娘,拉着我一起丢脸”,言语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怨怼之情。

    “哟,你还怨上我了。”

    袁氏刚埋怨了女儿一句,便住了嘴,顾虑地瞅瞅苏慕昕,随即似豁出去了,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让苏慕昕为她这位当母亲的评评理。“苏小姐,我们娘俩来侯府做客,谢了王夫人,不该谢侯爷?侯爷杯里空了,让她去给侯爷斟酒,不去就不去,她当众甩脸子,这可使得?”

    说到这儿,她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满不在乎地斜睨着女儿:“是,那家的姑姥爷多吃了几杯,要你上前斟酒不妥当,但你也不该将气撒在侯爷身上。”

    “我没将气撒在侯爷身上!”闵春娴攥紧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吐出一句话。

    “那你是吃了多少酒?怎么连拿个酒瓶都拿不稳。”

    “娘,都是爷们在吃酒,我们冒然过去已是不妥,还被人叫上去斟酒,这般羞辱娘受得,女儿受不得!女儿又不是当垆卖酒的!”

    袁氏冷笑道:“你祖父卖过草料,你父亲没做布庄前不仅卖酒,还挑着担子在街上卖过面粉,他卖得面粉还是你娘我没日没夜现磨出来的。”

    她痛心疾首,边说边用拿手帕的手拍拍她的胸口,强调那些年她为这个家的付出。“怎么地,到了你这儿,你倒尊贵了?谁都不想受委屈,但有些委屈就得受着,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她们身边陆续有人走过,袁氏小心翼翼的目光在她们左右来回扫了几次,再次压低声音:“别哭了,被人瞧见,传到王夫人和侯爷耳中,还以为家里没把你教好。”说到这儿,她突然伸长脖子看了过来:“苏小姐,你说是不是。”

    难怪刚刚梁骁身边的丫鬟送了衣衫进去。

    苏慕昕心里跟明镜似的,袁氏拉着女儿敬了王宏君后,又想敬梁家的一家之主——梁骁,其实这没什么,虽然女子往男人桌敬酒有些不妥,但毕竟她们客居在此,感谢一家之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时机不对,现在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亲戚家的某位长辈犯了诨,认真也罢,开玩笑也罢,总之那位长辈要闵春娴到梁骁身边去,给梁骁斟杯酒再走。梁骁必然没有反对,其他男人则当看戏,说不定还跟着起哄,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至于袁氏为什么非拉着女儿去男人堆里敬酒,只怕是看到银翘得了赏,怕这次的算计落空,有了紧迫之感罢了。

    她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这难堪的确是自找的,只是可怜了闵春娴。

    苏慕昕面对袁氏“殷切”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搭话。

    就在她感到为难之际,闵春娴握住了她的手,恳求道:“我想出去走走,你陪陪我,可好?”

    她眼中除了晶莹的泪花就全是请求,苏慕昕哪忍拒绝,朝她点点头,跟着又望向袁氏,提议道:“袁夫人,我劝劝她吧。”

    袁氏面皮一松,有人帮着劝女儿,她自然乐见其成,眼珠一转,拉住苏慕昕的手,语挚情长的说:“苏小姐,我家娴儿性子执拗,容易犯糊涂,侯府处处都好,今后……若能常住,岂不比外面风餐露宿强,你可得帮我劝醒她。”

    苏慕昕见她点到即止,便装作没听出她话外之音,向她笑笑,福身作辞。

    一行人刚走过月洞门,身后就有人叫“两位小姐,且留步”,苏慕昕回身望去,只见几个婆子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丽人朝她们走了过来。

    第一个二十四、五岁,丰韵娉婷,脸如白玉;第二个看似与闵春娴一般大,身材高挑瘦弱,柳若花娇,穿着淡绿衫子,看过来的目光很是冷漠;第三个长得较高,皮肤白净、脸盘圆润,不是史霞是谁。

    这三位丽人,苏慕昕只认识史霞。

    她一见史霞,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想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史霞既然弃了宴席追上来,必然不是找她叙旧。

    她极快地镇定下来,同闵春娴一道与三位丽人见礼。三丽人站得直挺挺的,无人还礼,就似天下的礼仪规矩正当如此这般。

    苏慕昕一见,心中有气,却也发作不得。

    这时,史霞轻蔑一笑,故意问道:“苏小姐,宴席才到一半,怎么就走了?”

    “我自愿意走。”

    苏慕昕腹诽了一句,想着好在自己寄居在二房这边,并未与他们长房有过多牵扯,否则以史霞的劲儿还不折腾死她,不过……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她或许会给梁宽当妾。

    她斜睨着史霞,眼中闪过一丝威胁和不服输,并未回话。

    闵春娴见状,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帮腔道:“史少奶奶,席上我多吃了几杯酒,让苏小姐陪我走走,散散酒气。”

    那穿淡绿衫子的少女听了这话,掩嘴笑道:“那是了,这位姐姐的确是多吃了几杯,不然也不会站不稳,拿着酒壶就跌跌撞撞往侯爷身上泼。”

    闵春娴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

章节目录

在家主的权威下苟且偷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九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栩并收藏在家主的权威下苟且偷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