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残云掠顶，鹂摇深树。
如今他们脚下站着的这块地方，可以先前第一次来时，大不一样了。
养猪场已初具雏形。
两排正对的圈舍，墙壁已齐齐立好了，墙根下排污的洞子和管道，也都预留了出来。
甚至有一批圈舍，连圈门和圈里面猪睡的木台子，都搭好了。只等着盖个顶，就可以往里头关猪了。
再往外看，是用木桩子和石头砌成的围墙，总有一人高的围墙，任凭那黑猪再是如何有力，也越不过这围墙去。
至于挨着大阳湖那头……
留了个两人宽的木门，只供人过，平时也会拿锁锁上，断不会让黑猪轻易过去。
如此一看，倒还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谢明秀唇边含笑，站定于湖边，任由过湖的凉风一股一股扑在面上。
“养猪场建得很好，辛苦你了。”
对于她的夸奖，李志很是诚惶诚恐，“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
知他是因今日的事，心有余悸，谢明秀也不再说其他，只道：“今日的事，实在是意外，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话还没落地，远远就跑过来个人。
几人仔细观察，不想却是本应在谢府里读书的邬二郎。
邬二郎一路奔跑而来，面红气喘，满头大汗不说，就连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
“则诚，你……”谢明秀心下大动。
邬二郎却是满脸急切，人都还没站定，便双手扶住谢明秀，“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这一连动作，看得人是莫名非常。
但想也知道，七叔和二饼回家时，定然是提了一嘴大阳山上不太平的事，所以……
说来也怪。
按说如今邬二郎满身汗水，再有什么味道也盖被汗味遮过去。可偏谢明秀就是闻到了，那独属于邬二郎自身的气味，清淡的如同这漫山遍野的草木气息。
谢明秀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在回答邬二郎的问题。而后者也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的不妥，慌忙放开了双手，口中解释道：“二饼回来就说，养猪场这里出了大事，我心中实在担心，所以……”
他说的倒和谢明秀想得不差。
“先前是有些事，这会儿已没事了。”
谢明秀温言相告，“则诚一路过来也累了，不如去那儿坐着说？”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最初他们曾坐过的梨花树下，几张竹凳并小桌也还在，并没有被收走。
几人正往那边走，李志却说他就不去了，他要回去赶工，还要看着时辰让大家下山吃饭。
如此一来，去往梨树下头的，就只有谢明秀跟如意主仆两个，还有便是邬二郎和泥生了。
外出几个月，如意不仅人瘦了，性格也是稳重许多，再没有从前针锋相对的意思。她瞧着邬二郎，好奇问道：“你怎么是从那边上来的呢？”
如意指的是邬二郎来的方向。
养猪场已经被圈起来了，除了从那道木门过来，几乎已经没了地方能再到临大阳湖这边来。
可邬二郎却不是这样来的，那他来的路，是从哪里走的呢？
梨树上头除了顶头几颗饱满的梨子还挂着，剩下的都被养猪场做工的人给摘光了。
一路这么跑过来，任是铁人也受不了，何况邬二郎这肉体凡胎。
偏谢明秀先前带着的水壶，方才刚到养猪场，就被放到了那头的棚子里。
这一来二去的，还不如去梨树上摘两个梨子解渴来得快些。
因此，邬二郎让谢明秀两人离远了些。两下便攀上了梨树枝上，再猿臂轻展，摸了两个梨子下来。
谁都知道，那顶端的梨子，其实是最大，也最甜的。蜜蜂和小鸟，也是最爱去啄食顶端挂着的梨子的。
可当真不巧，邬二郎摸的这两梨子，每一个，都有被啄食过的痕迹。
如意当下就笑出了声。
“你这，哈哈哈哈哈哈运气不错啊。”
笑是归笑，但不论是如意还是谢明秀，都是打定主意，要邬二郎重新再去摘两个。
至于那被不知是小鸟还是蜜蜂啄食的梨子，就拿回去喂猪好了。
谁想邬二郎却摇了摇头。
他翻了翻手里的梨子，都是只有一两个零星的被喙嘴啄出来的小眼，也不耽误，能吃。
但这会没有刀……倒不是很方便。
邬二郎是个能忍的，即便是这会儿早已口干舌燥了，他也还丝毫不慌，只道：“你们先在这坐坐，我去湖边洗洗。”
说完转身就走。
可还没走两步，便看到李林端着个茶盘来了。
这算是解了一时之急了。
啃梨子虽也能解渴，但甜丝丝的在嘴里，难免不会更觉出口渴。
如今既有了茶水，便也就不用去洗梨子了。
邬二郎才一坐下，便察觉到了不对头。
他细细观察几人的表情。
明姑娘是没什么的，一贯的温和从容。但如意跟李林……邬二郎假装饮茶，又着重看了看两人的动作。
不错。
李林不仅面带愧疚，就连动作之间也带着隐隐地讨好……而如意，却对李林十分不屑，甚至连话也不愿与之说上一句。
才将这些在心中过了一遍，邬二郎便听到谢明秀道：“则诚，若歇够了，我们便回去吧？你不是还有书要看吗？”
即使谢明秀隐藏得很好，但邬二郎还是察觉到了她眼角眉梢间隐隐的不快。
邬二郎心知必定是因为李林做了什么，谢明秀两人才会这般对待李林。更知道，此事他不该管太多。
但在对上李林求救的眼神后……
暗叹一声，邬二郎笑道：“ 成日闷在屋里，我也难得出来坐坐，便再晚些回去如何？”
他说的自也是，谢明秀没有拒绝的理由。
举眼望去，日光映在湖面上，水波粼粼而动，分外好看。
而这一汪湖水，倒叫谢明秀想起了昨夜与如意讨论过的事。
“阳山……吃鱼多吗？”
面对谢明秀的问题，邬二郎有心示意李林去回，可后者也不知怎么，愣是不开腔。
无奈之下，邬二郎只好答道：“倒是不多。”
他们到底是凭庄稼吃饭多些。
捕鱼，费事又费人，哪里有人愿意去抓？
也只有地里的庄稼活不忙了，才有那熟知水性的，下湖里去摸鱼。
但也只敢在水浅的地方摸。
水深的地方，那是去也不敢去的。
而摸起来的鱼，也大都是自己摸的自己拿回家，或蒸或煮。也没有人会把摸起来的鱼拿来卖掉。
邬二郎话才说完，谢明秀主仆两个便相视一笑。而后谢明秀道：“我若是在大阳湖里专门养鱼来卖，你们觉着如何？”
她问的是你们，自然就包括了李林。
可往日话多得很的人，这会儿却跟个木头一样，半天不说话。
邬二郎看了看谢明秀的神色，猜她是想要李林说话的，便道：“这我就不懂了，还是要问问李林？”
话都递到嘴边了，李林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我，我，觉着吧，觉着……应该……”
“你这像什么样子！”
如意历来便是个急脾气，“做错了事，你只要知错了并往后也不会继续再错不就行了？说个话吞吞吐吐。怎么，还要姑娘先给你认个错才行？”
劈头盖脸一顿骂，羞得李林无地自容。
如意的嘴巴不停，跟鞭炮似的，
“你从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去哪了？不是还指着我们姑娘骂？哦，老爷也被你骂过。你当时那阵仗去哪了？如今不过一个李勤就让你扭扭捏捏，你还能成什么事？莫不是你就只会欺软怕硬？专挑着姑娘这好说话的来欺负？像李勤那种地痞无赖，你就怕得很？”
灌下一大口茶水，如意还要继续，“要我说，你要真是那欺软怕硬的，你趁早走远些，别妨着我们姑娘！”
如意的话，没有一句是客气的。
句句都戳在李林的肺管子上，但也确实是有效的。
“明姑娘，我错了！”李林脑壳低垂，根本不敢抬头看人，“我不该……”
“好了。”
谢明秀打断了李林的话。
她所需要的只是李林认错的态度，而不是听他表述一大堆剖解自己的话。
而她也相信，有了如意这一通话，李林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了。
“还是说回方才的话，”谢明秀神色平静，“我预备在大阳湖里养鱼卖鱼，你觉得可行吗？”
还是先前的话。
在民生生计这些事上，她谢明秀到底只是个外行。
她能想出法子，也能想出门路。
但具体能不能行，还是得要看他们本地的人，如何想如何看。
他们觉得行的事情，不一定能行。
可若连他们都觉得不行的事情，那是一定不行的。
风从山顶而来，其间似乎带着潮润的水汽。
再往头顶一看——
先前没有几片云彩的天空，如今已积满了厚厚的云片。一层堆着一层，便如堆积着的棉花一般。
“这是要变天了。”邬二郎道。
李林也跟着点头，“这时节的天变得快，咱们要不先回？等回了再细说。”
恰巧这时，李志从门那头探了出来。
“二郎，叫上李林，先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夏日里的雨，来得是又快又急，说不准哪个时候就要瓢泼而下。
几人也不再迟疑，连忙往养猪场的方向去。
如今他们脚下站着的这块地方，可以先前第一次来时，大不一样了。
养猪场已初具雏形。
两排正对的圈舍，墙壁已齐齐立好了，墙根下排污的洞子和管道，也都预留了出来。
甚至有一批圈舍，连圈门和圈里面猪睡的木台子，都搭好了。只等着盖个顶，就可以往里头关猪了。
再往外看，是用木桩子和石头砌成的围墙，总有一人高的围墙，任凭那黑猪再是如何有力，也越不过这围墙去。
至于挨着大阳湖那头……
留了个两人宽的木门，只供人过，平时也会拿锁锁上，断不会让黑猪轻易过去。
如此一看，倒还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谢明秀唇边含笑，站定于湖边，任由过湖的凉风一股一股扑在面上。
“养猪场建得很好，辛苦你了。”
对于她的夸奖，李志很是诚惶诚恐，“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
知他是因今日的事，心有余悸，谢明秀也不再说其他，只道：“今日的事，实在是意外，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话还没落地，远远就跑过来个人。
几人仔细观察，不想却是本应在谢府里读书的邬二郎。
邬二郎一路奔跑而来，面红气喘，满头大汗不说，就连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
“则诚，你……”谢明秀心下大动。
邬二郎却是满脸急切，人都还没站定，便双手扶住谢明秀，“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这一连动作，看得人是莫名非常。
但想也知道，七叔和二饼回家时，定然是提了一嘴大阳山上不太平的事，所以……
说来也怪。
按说如今邬二郎满身汗水，再有什么味道也盖被汗味遮过去。可偏谢明秀就是闻到了，那独属于邬二郎自身的气味，清淡的如同这漫山遍野的草木气息。
谢明秀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在回答邬二郎的问题。而后者也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的不妥，慌忙放开了双手，口中解释道：“二饼回来就说，养猪场这里出了大事，我心中实在担心，所以……”
他说的倒和谢明秀想得不差。
“先前是有些事，这会儿已没事了。”
谢明秀温言相告，“则诚一路过来也累了，不如去那儿坐着说？”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最初他们曾坐过的梨花树下，几张竹凳并小桌也还在，并没有被收走。
几人正往那边走，李志却说他就不去了，他要回去赶工，还要看着时辰让大家下山吃饭。
如此一来，去往梨树下头的，就只有谢明秀跟如意主仆两个，还有便是邬二郎和泥生了。
外出几个月，如意不仅人瘦了，性格也是稳重许多，再没有从前针锋相对的意思。她瞧着邬二郎，好奇问道：“你怎么是从那边上来的呢？”
如意指的是邬二郎来的方向。
养猪场已经被圈起来了，除了从那道木门过来，几乎已经没了地方能再到临大阳湖这边来。
可邬二郎却不是这样来的，那他来的路，是从哪里走的呢？
梨树上头除了顶头几颗饱满的梨子还挂着，剩下的都被养猪场做工的人给摘光了。
一路这么跑过来，任是铁人也受不了，何况邬二郎这肉体凡胎。
偏谢明秀先前带着的水壶，方才刚到养猪场，就被放到了那头的棚子里。
这一来二去的，还不如去梨树上摘两个梨子解渴来得快些。
因此，邬二郎让谢明秀两人离远了些。两下便攀上了梨树枝上，再猿臂轻展，摸了两个梨子下来。
谁都知道，那顶端的梨子，其实是最大，也最甜的。蜜蜂和小鸟，也是最爱去啄食顶端挂着的梨子的。
可当真不巧，邬二郎摸的这两梨子，每一个，都有被啄食过的痕迹。
如意当下就笑出了声。
“你这，哈哈哈哈哈哈运气不错啊。”
笑是归笑，但不论是如意还是谢明秀，都是打定主意，要邬二郎重新再去摘两个。
至于那被不知是小鸟还是蜜蜂啄食的梨子，就拿回去喂猪好了。
谁想邬二郎却摇了摇头。
他翻了翻手里的梨子，都是只有一两个零星的被喙嘴啄出来的小眼，也不耽误，能吃。
但这会没有刀……倒不是很方便。
邬二郎是个能忍的，即便是这会儿早已口干舌燥了，他也还丝毫不慌，只道：“你们先在这坐坐，我去湖边洗洗。”
说完转身就走。
可还没走两步，便看到李林端着个茶盘来了。
这算是解了一时之急了。
啃梨子虽也能解渴，但甜丝丝的在嘴里，难免不会更觉出口渴。
如今既有了茶水，便也就不用去洗梨子了。
邬二郎才一坐下，便察觉到了不对头。
他细细观察几人的表情。
明姑娘是没什么的，一贯的温和从容。但如意跟李林……邬二郎假装饮茶，又着重看了看两人的动作。
不错。
李林不仅面带愧疚，就连动作之间也带着隐隐地讨好……而如意，却对李林十分不屑，甚至连话也不愿与之说上一句。
才将这些在心中过了一遍，邬二郎便听到谢明秀道：“则诚，若歇够了，我们便回去吧？你不是还有书要看吗？”
即使谢明秀隐藏得很好，但邬二郎还是察觉到了她眼角眉梢间隐隐的不快。
邬二郎心知必定是因为李林做了什么，谢明秀两人才会这般对待李林。更知道，此事他不该管太多。
但在对上李林求救的眼神后……
暗叹一声，邬二郎笑道：“ 成日闷在屋里，我也难得出来坐坐，便再晚些回去如何？”
他说的自也是，谢明秀没有拒绝的理由。
举眼望去，日光映在湖面上，水波粼粼而动，分外好看。
而这一汪湖水，倒叫谢明秀想起了昨夜与如意讨论过的事。
“阳山……吃鱼多吗？”
面对谢明秀的问题，邬二郎有心示意李林去回，可后者也不知怎么，愣是不开腔。
无奈之下，邬二郎只好答道：“倒是不多。”
他们到底是凭庄稼吃饭多些。
捕鱼，费事又费人，哪里有人愿意去抓？
也只有地里的庄稼活不忙了，才有那熟知水性的，下湖里去摸鱼。
但也只敢在水浅的地方摸。
水深的地方，那是去也不敢去的。
而摸起来的鱼，也大都是自己摸的自己拿回家，或蒸或煮。也没有人会把摸起来的鱼拿来卖掉。
邬二郎话才说完，谢明秀主仆两个便相视一笑。而后谢明秀道：“我若是在大阳湖里专门养鱼来卖，你们觉着如何？”
她问的是你们，自然就包括了李林。
可往日话多得很的人，这会儿却跟个木头一样，半天不说话。
邬二郎看了看谢明秀的神色，猜她是想要李林说话的，便道：“这我就不懂了，还是要问问李林？”
话都递到嘴边了，李林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我，我，觉着吧，觉着……应该……”
“你这像什么样子！”
如意历来便是个急脾气，“做错了事，你只要知错了并往后也不会继续再错不就行了？说个话吞吞吐吐。怎么，还要姑娘先给你认个错才行？”
劈头盖脸一顿骂，羞得李林无地自容。
如意的嘴巴不停，跟鞭炮似的，
“你从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去哪了？不是还指着我们姑娘骂？哦，老爷也被你骂过。你当时那阵仗去哪了？如今不过一个李勤就让你扭扭捏捏，你还能成什么事？莫不是你就只会欺软怕硬？专挑着姑娘这好说话的来欺负？像李勤那种地痞无赖，你就怕得很？”
灌下一大口茶水，如意还要继续，“要我说，你要真是那欺软怕硬的，你趁早走远些，别妨着我们姑娘！”
如意的话，没有一句是客气的。
句句都戳在李林的肺管子上，但也确实是有效的。
“明姑娘，我错了！”李林脑壳低垂，根本不敢抬头看人，“我不该……”
“好了。”
谢明秀打断了李林的话。
她所需要的只是李林认错的态度，而不是听他表述一大堆剖解自己的话。
而她也相信，有了如意这一通话，李林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了。
“还是说回方才的话，”谢明秀神色平静，“我预备在大阳湖里养鱼卖鱼，你觉得可行吗？”
还是先前的话。
在民生生计这些事上，她谢明秀到底只是个外行。
她能想出法子，也能想出门路。
但具体能不能行，还是得要看他们本地的人，如何想如何看。
他们觉得行的事情，不一定能行。
可若连他们都觉得不行的事情，那是一定不行的。
风从山顶而来，其间似乎带着潮润的水汽。
再往头顶一看——
先前没有几片云彩的天空，如今已积满了厚厚的云片。一层堆着一层，便如堆积着的棉花一般。
“这是要变天了。”邬二郎道。
李林也跟着点头，“这时节的天变得快，咱们要不先回？等回了再细说。”
恰巧这时，李志从门那头探了出来。
“二郎，叫上李林，先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夏日里的雨，来得是又快又急，说不准哪个时候就要瓢泼而下。
几人也不再迟疑，连忙往养猪场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