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
夏蝉苦鸣，绝绝不休。
日正当空，就连周遭若有若无的风，好似都挟一股恼人的热意。
“明姑娘，这，这可怎么办啊！”文娘急得满头是汗。
谢五也两眼看向谢明秀。
蝉鸣愈发凄厉，搅得人心里毛躁。
“明姑娘别不说话啊！”文娘急道：“事情到这一步，姑娘总要拿个主意啊！”
文娘素来是稳得住的。
如今也是真被刘大说的消息给急住了。
周管事跟刘掌柜谈买卖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周管事跟刘掌柜谈成了，那他们怎么办？买下的那么多猪怎么办？阳山的百姓又怎么办？
抬手拉住原地乱转的文娘，谢明秀目光沉沉，“刘掌柜为什么要压价买我们的黑猪？”
还能为什么？
那自然是想靠着这一批黑猪大赚一笔了。
文娘依着谢明秀的力道坐下。
“是，刘掌柜想用低价买走我们的猪，再将猪卖给周管事——我们姑且先认为，周管事对此事不知情。那么，在周管事不知情的前提下，此事便是刘掌柜一人，意图从中牟取暴利。但要取利，刘掌柜总得要拿出东西来吧？否则周管事凭什么把钱给他？”
谢明秀一番话说完，文娘把话接了过去，“明姑娘的意思是……那姓刘的手里怕是没有那么多猪可以供给周管事？”
谢明秀点点头。
早在如意说出此事时，谢明秀心中便有许多疑虑。
为首第一的便是，刘掌柜要这么多猪，是做什么？
到后头如意说出古蔺县的周财主要大办六十寿宴时，谢明秀才恍然大悟。
可她已叫如意回去清原县守着，且如意是断不会将猪卖给刘掌柜的。
为何如今她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周管事是去和刘掌柜谈生意呢？
难道刘掌柜还有什么其他买猪的渠道？
可若是这样，为何前日里谢五送如意回清原县时，得到的消息是，刘掌柜还日日让人上门，就想着让周扬把猪卖给他？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呢……
“哎呀姑娘可别想那么多啦！”
文娘还是很急，“那姓刘的手里要是没有能卖的猪，他敢把人叫去谈生意吗？我看啊，咱们还是先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见上周财主一面，说不准能抢在那姓刘的前头把这事儿给定了呢！”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只是周财主凭什么要见他们？
任是文娘再急，也没用。他们先如今，便是连周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又谈什么见周财主一面呢？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
和着四周燥闷的热气，无端让人心生烦躁。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要是我那天就在这儿守着不回去就好了！”眼泪在文娘的眼眶里打转，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来，“要是我在这儿守着，说不准我都给说成功了，哪里还有那姓刘的什么事！”
文娘的言语动作，无一不在责怪自己。
谢明秀按住她的手，言辞颇为严厉，“事情既已发生，我们该做的是去想一想应当如何补救，而不是在这里自责。”缓和了一下语气，“何况此事，如何能怪你？”
要怪，也是该怪黑心肝的刘掌柜。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谢明秀继续道：“先前我们想的是——周管事对这一切都豪不知情。但……他若是知情的呢？那是不是该另当别论？”
是呀！
文娘的眼中浮上些许希冀。可随后，她眼里的光就又淡了下去，“他知道又怎么样，人家是一个买一个卖，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还能说什么？”
“那可不一定。”谢明秀微微一笑。
众人皆不解地看向她。
“我敢打赌，刘掌柜手里，一定没有能供给此次寿席上要用的猪。”
谢明秀并非胡乱猜测。
三年战火，哪家哪户都要比从前拮据许多。那既是这样，又哪里有多少人会花时间费力气还用粮来养多少猪？
说破了天，一家也就能有个一两头。再多上个一头两头，那都是很不得了的事。
就这情形下，哪个猪贩子手里能有那么多，可供全县人吃上一顿——或许还不止只吃一顿的猪肉？
偏偏在这个时候，清原县突然出现了一个手里握着数十头猪的人，刘掌柜能不动心？
只怕那刘掌柜是早早就盯上了这块肉。
就等着什么时候如意和周扬撑不住了，只能将猪卖给他了，他再将猪以高价卖给周财主——可莫说什么不会有高价猪肉。
周财主既然要做席请全县的百姓同乐，那自然是要买猪。而如今有猪的又只有刘掌柜一个，那可不是坐地起价？
事实上，若非有个好心的张娘子。
此事说不定还当真会被刘掌柜给得逞。
“那周管事……”
听了这么一席话，文娘忍不住问道。
谢明秀面色沉了一沉。
她实不愿以怀心思去揣度他人，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不往坏处想了。
“你觉得，为什么那日你说了你手里有猪要买，周管事却不愿搭理你，只要你今日再来？”谢明秀看着文娘，“又是为什么，今日我们特意来得早，却还只吃了闭门羹？”
文娘的嘴巴张了又闭。
谢明秀拍了拍文娘的手，“所以呀，此事当真怪不得你，你也实在无需自责。”
她向来都是如此。
即便如今已火烧眉毛，即便如今说是天快塌了也不过的光景下，她也还是优先照顾着旁人的感受。
明明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明明她可以稳稳居于闺阁之内，做她的官家小姐，享尽一世安乐。
明明她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可她偏偏是走出了闺阁，也将所有的事情看在眼里，装在心里。
为了阳山，也为了阳山的百姓，她几乎散尽家财。从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到如今，渐渐染上了世俗的凡尘。
这一切，她本该可以不做的。
“文娘你瞧，谢五是疯了。”
谢明秀突然的声音惊到了文娘，后者忙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笑道：“什么？”
“你自己来说！”
谢明秀却只管笑，仿佛先前的烦闷已烟消云散了。
说来说去，谢五也不过看着沉稳，实际年岁并不大。方才的话一出口，他便觉着不妥，如今是再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文娘左右看看，心中的愁苦似乎也化去不少，跟着笑道：“也不晓得五兄弟说了些什么？逗得明姑娘笑这么开心。”
闻言，谢明秀笑得更欢。
她虽笑，却也不肯放肆地笑，只拿手轻掩着嘴，一双茶色的眸中盛满了笑意。
“你道他说什么，”谢明秀笑眼弯弯，“他竟说他翻墙进去，与那周财主说个明白。你瞧瞧，这可是他一个衙门里当差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几句话，谢明秀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五兄弟也是急了。”文娘忍俊不禁。
被她两人这一通笑，谢五的薄脸上泛起微红，“我只想进去与人说个明白……”
人若急起来，真是什么昏招都想得出来。
谢明秀同文娘两个笑意不断，文娘道：“那要被人逮住了，五兄弟要怎么解释？说你是去谈生意的？”
如此这么玩笑了一会，沉默又再次浮现。
笑归笑，闹归闹。
顶顶要紧的事，还是要解决的。
桌上的凉茶又被换了一道，谢明秀还要了几份具说是古蔺的名小吃——但小吃端上来，除了刘大，其余三人皆是没胃口。
这期间谢明秀也问过文娘，要不要让刘大先回去当差，但文娘心疼自家侄儿，让他还就一直这么坐着。
刘大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桌上的几份小吃，就剩了些残渣。
但文娘心里装着事，哪顾得上这些小事。
谢明秀和谢五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谢明秀甚至还又叫了几份小吃，专给刘大的。
“不论周管事知情不知情，这周府里头，我们总是要去上一遭的。”谢明秀抽开空碟子，将店小二拿过来的小吃放好。
可即便她如此说了，她们如今也进不去周府啊？
瞧了瞧埋头苦吃的刘大，文娘道：“要不……咱们走后门进去？”
刘大的动作一顿，但到底什么话也没有，又开始吃了起来。
“周府的后门，只有一个人看着。”
文娘越说越起劲，“等会儿刘大吃完，就让他回去。他一回去，肯定是要去看后门，那时候我们再偷偷从后门过……”
“不妥。”
文娘话还没说完，谢明秀便打断了她。
先不说就算刘大能放她们进去，那周府里头的其他人呢？那些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找周财主？
就说她们见着周财主了，也如愿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跟周财主说了。
那周财主若要问她们是怎么进的周府。
她们又该如何回答？
若照实了说，莫说刘大的差事不保，便就他私自放了生人进府里这一条，都够他去衙门里走一遭的。
但若不照实说，未免有些诚信不足。
她们又将用什么，来与周财主商谈买卖呢？
正沉默之际，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僵局。
“你们想进去啊？我可以带你们进去啊！”
日正当空，就连周遭若有若无的风，好似都挟一股恼人的热意。
“明姑娘，这，这可怎么办啊！”文娘急得满头是汗。
谢五也两眼看向谢明秀。
蝉鸣愈发凄厉，搅得人心里毛躁。
“明姑娘别不说话啊！”文娘急道：“事情到这一步，姑娘总要拿个主意啊！”
文娘素来是稳得住的。
如今也是真被刘大说的消息给急住了。
周管事跟刘掌柜谈买卖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周管事跟刘掌柜谈成了，那他们怎么办？买下的那么多猪怎么办？阳山的百姓又怎么办？
抬手拉住原地乱转的文娘，谢明秀目光沉沉，“刘掌柜为什么要压价买我们的黑猪？”
还能为什么？
那自然是想靠着这一批黑猪大赚一笔了。
文娘依着谢明秀的力道坐下。
“是，刘掌柜想用低价买走我们的猪，再将猪卖给周管事——我们姑且先认为，周管事对此事不知情。那么，在周管事不知情的前提下，此事便是刘掌柜一人，意图从中牟取暴利。但要取利，刘掌柜总得要拿出东西来吧？否则周管事凭什么把钱给他？”
谢明秀一番话说完，文娘把话接了过去，“明姑娘的意思是……那姓刘的手里怕是没有那么多猪可以供给周管事？”
谢明秀点点头。
早在如意说出此事时，谢明秀心中便有许多疑虑。
为首第一的便是，刘掌柜要这么多猪，是做什么？
到后头如意说出古蔺县的周财主要大办六十寿宴时，谢明秀才恍然大悟。
可她已叫如意回去清原县守着，且如意是断不会将猪卖给刘掌柜的。
为何如今她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周管事是去和刘掌柜谈生意呢？
难道刘掌柜还有什么其他买猪的渠道？
可若是这样，为何前日里谢五送如意回清原县时，得到的消息是，刘掌柜还日日让人上门，就想着让周扬把猪卖给他？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呢……
“哎呀姑娘可别想那么多啦！”
文娘还是很急，“那姓刘的手里要是没有能卖的猪，他敢把人叫去谈生意吗？我看啊，咱们还是先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见上周财主一面，说不准能抢在那姓刘的前头把这事儿给定了呢！”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只是周财主凭什么要见他们？
任是文娘再急，也没用。他们先如今，便是连周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又谈什么见周财主一面呢？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
和着四周燥闷的热气，无端让人心生烦躁。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要是我那天就在这儿守着不回去就好了！”眼泪在文娘的眼眶里打转，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来，“要是我在这儿守着，说不准我都给说成功了，哪里还有那姓刘的什么事！”
文娘的言语动作，无一不在责怪自己。
谢明秀按住她的手，言辞颇为严厉，“事情既已发生，我们该做的是去想一想应当如何补救，而不是在这里自责。”缓和了一下语气，“何况此事，如何能怪你？”
要怪，也是该怪黑心肝的刘掌柜。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谢明秀继续道：“先前我们想的是——周管事对这一切都豪不知情。但……他若是知情的呢？那是不是该另当别论？”
是呀！
文娘的眼中浮上些许希冀。可随后，她眼里的光就又淡了下去，“他知道又怎么样，人家是一个买一个卖，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还能说什么？”
“那可不一定。”谢明秀微微一笑。
众人皆不解地看向她。
“我敢打赌，刘掌柜手里，一定没有能供给此次寿席上要用的猪。”
谢明秀并非胡乱猜测。
三年战火，哪家哪户都要比从前拮据许多。那既是这样，又哪里有多少人会花时间费力气还用粮来养多少猪？
说破了天，一家也就能有个一两头。再多上个一头两头，那都是很不得了的事。
就这情形下，哪个猪贩子手里能有那么多，可供全县人吃上一顿——或许还不止只吃一顿的猪肉？
偏偏在这个时候，清原县突然出现了一个手里握着数十头猪的人，刘掌柜能不动心？
只怕那刘掌柜是早早就盯上了这块肉。
就等着什么时候如意和周扬撑不住了，只能将猪卖给他了，他再将猪以高价卖给周财主——可莫说什么不会有高价猪肉。
周财主既然要做席请全县的百姓同乐，那自然是要买猪。而如今有猪的又只有刘掌柜一个，那可不是坐地起价？
事实上，若非有个好心的张娘子。
此事说不定还当真会被刘掌柜给得逞。
“那周管事……”
听了这么一席话，文娘忍不住问道。
谢明秀面色沉了一沉。
她实不愿以怀心思去揣度他人，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不往坏处想了。
“你觉得，为什么那日你说了你手里有猪要买，周管事却不愿搭理你，只要你今日再来？”谢明秀看着文娘，“又是为什么，今日我们特意来得早，却还只吃了闭门羹？”
文娘的嘴巴张了又闭。
谢明秀拍了拍文娘的手，“所以呀，此事当真怪不得你，你也实在无需自责。”
她向来都是如此。
即便如今已火烧眉毛，即便如今说是天快塌了也不过的光景下，她也还是优先照顾着旁人的感受。
明明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明明她可以稳稳居于闺阁之内，做她的官家小姐，享尽一世安乐。
明明她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可她偏偏是走出了闺阁，也将所有的事情看在眼里，装在心里。
为了阳山，也为了阳山的百姓，她几乎散尽家财。从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到如今，渐渐染上了世俗的凡尘。
这一切，她本该可以不做的。
“文娘你瞧，谢五是疯了。”
谢明秀突然的声音惊到了文娘，后者忙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笑道：“什么？”
“你自己来说！”
谢明秀却只管笑，仿佛先前的烦闷已烟消云散了。
说来说去，谢五也不过看着沉稳，实际年岁并不大。方才的话一出口，他便觉着不妥，如今是再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文娘左右看看，心中的愁苦似乎也化去不少，跟着笑道：“也不晓得五兄弟说了些什么？逗得明姑娘笑这么开心。”
闻言，谢明秀笑得更欢。
她虽笑，却也不肯放肆地笑，只拿手轻掩着嘴，一双茶色的眸中盛满了笑意。
“你道他说什么，”谢明秀笑眼弯弯，“他竟说他翻墙进去，与那周财主说个明白。你瞧瞧，这可是他一个衙门里当差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几句话，谢明秀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五兄弟也是急了。”文娘忍俊不禁。
被她两人这一通笑，谢五的薄脸上泛起微红，“我只想进去与人说个明白……”
人若急起来，真是什么昏招都想得出来。
谢明秀同文娘两个笑意不断，文娘道：“那要被人逮住了，五兄弟要怎么解释？说你是去谈生意的？”
如此这么玩笑了一会，沉默又再次浮现。
笑归笑，闹归闹。
顶顶要紧的事，还是要解决的。
桌上的凉茶又被换了一道，谢明秀还要了几份具说是古蔺的名小吃——但小吃端上来，除了刘大，其余三人皆是没胃口。
这期间谢明秀也问过文娘，要不要让刘大先回去当差，但文娘心疼自家侄儿，让他还就一直这么坐着。
刘大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桌上的几份小吃，就剩了些残渣。
但文娘心里装着事，哪顾得上这些小事。
谢明秀和谢五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谢明秀甚至还又叫了几份小吃，专给刘大的。
“不论周管事知情不知情，这周府里头，我们总是要去上一遭的。”谢明秀抽开空碟子，将店小二拿过来的小吃放好。
可即便她如此说了，她们如今也进不去周府啊？
瞧了瞧埋头苦吃的刘大，文娘道：“要不……咱们走后门进去？”
刘大的动作一顿，但到底什么话也没有，又开始吃了起来。
“周府的后门，只有一个人看着。”
文娘越说越起劲，“等会儿刘大吃完，就让他回去。他一回去，肯定是要去看后门，那时候我们再偷偷从后门过……”
“不妥。”
文娘话还没说完，谢明秀便打断了她。
先不说就算刘大能放她们进去，那周府里头的其他人呢？那些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找周财主？
就说她们见着周财主了，也如愿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跟周财主说了。
那周财主若要问她们是怎么进的周府。
她们又该如何回答？
若照实了说，莫说刘大的差事不保，便就他私自放了生人进府里这一条，都够他去衙门里走一遭的。
但若不照实说，未免有些诚信不足。
她们又将用什么，来与周财主商谈买卖呢？
正沉默之际，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僵局。
“你们想进去啊？我可以带你们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