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沈贺文,正端坐在用茅草搭建的村屋里,听蒋家明分析形势。

    江岸,蒋家明还能与校方保持联络,知道第一批教工已经艰难地进入成都,可在火车站,已不能得到对方音信了。

    有两种可能,成都方面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负责联络的人出了意外。

    等到入村,迟迟不见联络人来汇合,蒋家明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样一来,他不能再带师生冒然入川。

    就在这时候,蒋医生与秦羽织被困在半路,生死未卜,沉稳如蒋家明,也失了分寸,决定在没有村民做向导的情况下出山。

    这时,沈贺文与他的人到了。

    他们是擦着夜色来的,三辆黑色大轿车静静停在蒋家明面前,间行先认出车子,惊地呆住,继而狂喜,犹如见到救星一般,轿车爬满雨点的玻璃窗背后隐约有个人影,是沈贺文。

    听完蒋家明的复述,沈贺文不见急色,平静地询问他下一步计划,蒋家明说完,沈贺文问:“村长既然不让你们离村,又是谁送他们出去的?”

    蒋家明一怔,这么大的漏洞竟被自己忽略了。

    是有人在撒谎。

    沈贺文神色平静,看了眼兀自出神的蒋家明。

    此刻蒋家明是惊弓之鸟,担子太重,任何差错都能令他万劫不复。

    沈贺文缓缓道:“村民又为什么答应你搜山寻找失踪的教工?只因善良?”

    蒋家明又是一怔,他从未将眼前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屏住呼吸,脸色惨白,许久,一条思路慢慢在脑海中勾勒成型,是有一种可能的,只有一种可能。

    联络人的失踪如果是村长搞鬼,村长即是最不希望找到他的人,在没人怀疑的情况下,村长更没必要演一出戏来洗清嫌疑。

    那么,他也希望将人找到,目的与自己是相同的。

    想着,蒋家明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安静的小村庄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这座村子有着将近八百年的历史,村民土生土长,民风淳朴,这也是他当初在地图上选定此处为迁移途中落脚点的原因。

    但事事都有另一面,它能在历史长河中经历无数次动乱、北人南下、南人北上,政权飘摇它仍旧屹立不倒,又是否存在独特的秘密力量?

    沈贺文看出蒋家明的担忧,道:“你的猜测是否属实,试一试便知。”

    巡山队伍依照商定好的计划,由五个青壮年带装备打头阵,村长陪同教职工跟在后面。

    这时雨势渐小,很快人们就沿着山路外围转了一圈,蒋家明计划再寻一圈,若无所获,也算对上海方面有所交代。

    这时,间行赶来,在沈贺文身旁道:“咱们回吧,人找到了。”

    他声音不大,周围却都能听清。

    “找到了?”

    村长与打头青年对了个眼神儿:“真是万幸,在哪找到的?”

    间行道:“火车站,具体情况没有说,他说要对蒋主任汇报。”

    村长点头道:“那我也可以叫我们的人收队了。”

    回程都是上坡路,比去的时候艰难许多,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半山腰,夜色很深,看不到月亮,周围全是参天古树。

    一个壮汉忽然蹿到队伍前面,将一人宽的去路堵住,紧接着,几个村民将蒋家明他们围在中间,农具充当武器,对着教工。

    蒋家明面色深沉,道:“这是做什么。”

    村长道:“有一些话,要在回去前讲清楚,你们来的前天,你的人本想入村,但被我拦住。”

    果然。

    “人生地不熟,”蒋家明道,“他无处可去。”

    “是的,无奈之举,天下乱着,放外乡人进村太冒险。”

    他们的先人就是用这种办法躲过一次又一次劫难的,方式恐怕更原始和残忍。

    村长有想过那人多半是遇到危险了,这里飞禽走兽很多,路也不好走,这并非他本意,骨子里他仍是个淳朴的农民,这才同意蒋家明的提议,亡羊补牢。

    他道:“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回去就带着学生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左边是万丈深渊,右边是悬崖峭壁,电光火石间,一声巨响,间行朝天际鸣了一枪,继而用枪指着村长。

    众人一呆,气氛诡谲。

    沈贺文慢慢走出来,一字一顿道:“现在开始,听我的。”

    村长声音有颤:“你想怎样。”

    “我不为难你,”沈贺文道,“我们走丢两个人,需要你们带路。”

    “是他们自己走丢,关我什么事。”

    蒋家明站出来:“你们熟悉这里的环境,他们回来找不到路,会去哪里避雨。”

    漫长的几分钟在异常紧张的气氛中度过,蒋家明头皮发麻,右手紧握登山杖,最后几秒手腕不觉抽搐。这里的危险不亚于官场。

    村长做出抉择,泄气的皮球一般,叹道:“跟我来。”

    不是本地人带路,根本不会发现这些隐蔽的木屋,它们或背靠山石,要么依树而建,为了迷惑猎物,颜色与周边景物太接近,远观看不出异样。

    “只这里可以避雨,一间间找下去,或许有希望找到。”

    “像这样的一共有多少?”蒋家明问?

    “七八间吧,”村长看着底下,“间隔太久,记不清了,反正都在这一带。”

    夜色又沉了几分,近在咫尺的人影裹在浓雾里,沈贺文凝着参差错落的木屋,没人注意他眼底生出的恐惧。

    ……

    另一边,

    “我们出来一天了,”医生看了眼怀表,“不出意外,三小时前他知道我们被困。”

    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用怀表,真稀奇。

    秦羽织缩了缩身子,皮鞋进水,双脚几乎泡在水里,起初不觉得冷,现下却是周身都被双脚困住了。

    “你很信蒋家明?”她问。

    医生道:“的确。”

    “我以为你们水火不容。”

    “其实…”

    猛地,一束光打进来,木板的缝隙把光源切割的细碎,不同以往的车灯,她能感受到这光带着目的性,过去的几分钟,反反复复逡巡在这一带。

    她很想飞扑过去,高喊:“救命!救命!这里有人!”但过去几个小时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嗓音沙哑,塌屋空气不流通,氧气渐渐缺失,力有不逮。

    蒋医生找来铁棍,敲击出巨大的声响:“这样。”

    秦羽织也将手镯摘下,击打木桩,银铃发出清脆的鸣响。

    灯光却移走了,她的心跌到谷底:“不要走…”话音未落,右侧的墙被不知是什么大力道的东西冲破一个窟窿,烟尘滚滚,喧嚣四起。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是村民的声音,然后是教工老谭、蒋家明急切的询问。

    率先出现的是沈贺文,他站在小小的洞口,身体堵住了外面的光。

    这是村长记忆里最后一间木屋,过去两个钟头他们在七间木屋面前一无所获,他的耐性几乎被折磨殆尽,直至面对这仅剩的一间,却不敢趋步上前。

    看看身边的人,表情麻木,虽然没说出口,但是人人心中想的也是“悬了”,屋子都塌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没走进去过。

    就在这时,熟悉的银铃声响起来,过去无数个夜晚,她言笑晏晏地跑下楼梯,就是这样的声音。

    此刻他抬眼往洞里望去,便见她蜷缩在角落里,满身狼狈,发丝凌乱,偏一对眼睛犹如天上寒星,寂寂的,却璀璨无比。

    这一刻,沈贺文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才晓得刚刚自己有多紧张,双肩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随着第一批冲进来救人的村民,沈贺文夹在其中,径直来到她面前,将她衡身抱起。

    手电的光把人脸照得惨白,她看到他下巴生出的胡茬,“这是第几次了?”秦羽织问,他救她第几次了,“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我听到你在叫我。”

    沈贺文与医生对视,这时蒋家明赶到,见两人都算精神,松了口气,转瞬,目光移到医生的腿,紧张道:“你怎么样?”

    医生笑道:“死不了。”

    蒋家明仍不放心:“我先扶你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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