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经上映,即得到不错的反响。

    同期作品或因为题材所限,或因资金短缺,表现平平。《芝兰与华琳》可谓一骑黑马。

    但是谁能料到,大功臣乃总共出场不及十分钟的红姑?海内外痴迷她的东方面孔,用时评家玛丽文的话来说,‘她无需遮盖年龄,风韵犹存,仅往那一站,便赢了’。

    秦羽织拍手称赞:“真真一语中的,初见红姑,我心中所想,即是这般。”

    阿濮笑得做作:“女孩子总有个梦,受够了红尘起伏,行到人群中,终得伯乐赏识,识破她的盛世美颜。”

    “怎么?你们男孩子不也是梦想着仗剑行天涯,挥手间救下的少女哭闹着以身相许,待来日觅得知音,故作痛苦地说上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亲羽织反唇相讥,“话说回来,你在质疑红姑的美貌?”

    “难道安排报纸头版不需要钱?铺天盖地的赞美不需要钱?非有心人运作不可,”他道,“你以为只有美貌与勤奋即可出头,戈登路上,君不见,日日有人挤破头,大小姐,请开眼看世界!”

    阿濮对世界抱有成见。

    过了几天,一场以商人为主的宴会在大德饭店举行,名流受邀在列,自然包括当红的《芝华》剧组。

    她们不过是陪衬,但前有导演勒令,秦羽织只好从命。

    红姑在大堂前下车,记者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她一压帽檐,优雅地来到旋转门后。

    秦羽织邀她同坐,她仿佛未见,默默绕到屏风后的沙发中,有种形单影只的美。

    “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哪肯再回到原位去。”黛乔凉凉地说,唇瓣一张一合,好不艳丽。

    这时有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径直走进来,身后跟着数人,莫不是一本正经,心无旁骛,唯饭店经理在旁陪笑,憨态可掬。

    阿濮轻叹了声:“大人物。”

    红姑适时上前,笑容从容而知性:“苏先生,久闻大名。”

    黛乔怎甘落后?由经纪人携手引荐:“此乃电影女主角,苏先生若肯投资,定不叫您损失。”

    红姑道:“说得是穆导的《未名》?看过剧本的业内人士皆赞不绝口。”

    苏先生不置可否,环顾四周,看到秦羽织,点了下头,他的动作微乎其微,旁人没有察觉,阿濮还在耳边诉说着这位苏君三年来的成就,羽织却听不进几个字,面容发僵。

    是故人。

    苏间行是沈贺文的秘书,近来沈氏生意做得很大,间行留守上海总部,偶有需要抛头露面,皆由间行代劳。

    只是未曾听闻沈氏生意涉及电影。

    思索中,饭店经理道:“糟糕,主办方没有通知任何报社,记者还是越来越多,各位贵宾看来要乘车子绕到另一个门去往宴会厅。”

    商人重视隐私,这并不奇怪。

    很快,司机陆续将车子开过来停在大门外,侍应生拦住记者,场面好不混乱。

    苏间行没有上车,他拉开第二辆剧组的车门,等待身后的佳丽,黛乔一怔,红着脸上了车,红姑也微微感到些意外,终究不动声色,含笑上车,秦羽织行在最后,苏间行目视她落座,关上门,随后上了第一辆黑色的车子。

    宴会厅偌大,各有各的交际场。

    黛乔似乎吞下过一整簿名人录,扭着妖娆的身姿寒暄游走,轻抿一口高脚杯中的香槟,哄人喝下一整杯,半个小时后,咬定四海制片厂的杜老板,与他面贴着面跳了一曲又一曲。

    三支舞过后,姓杜的小老头力有不逮,退下阵来,红姑递上温水,笑:“真羡慕她们年轻人,体力太好。”杜老板一饮而尽,惺惺相惜。

    姜还是老的辣。

    老杜有儿子华德,省吾二君,一表人才,谈吐国内外大事,真知灼见,进退得当,真乃新时代可塑之才。

    不忍父亲尴尬,省吾挤到黛乔身旁又与她跳了一曲,这才携手回到座位,华德则来到秦羽织身边,单手轻拦她的腰,做出交际之态。

    外面音乐声很大,他在她耳边道:“秦小姐的表演深入人心。”恭维之词。

    她回敬:“一年中有八部电影制成,赚钱的实则不多,令尊这方面做的很出色,五十年后,回顾历史,当有一席之地。”

    “真的,”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我本名华林,父亲后为我改名华德,取华夏美德之意,每每婉容轻唤华琳,如唤我乳名。”

    “真的?”

    “你说呢?”

    杜华德是不令人讨厌的。

    周遭在笑,抬起头,目光皆在二人身上。

    省吾接上话题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里有什么盛世太平。”

    红姐笑道:“华德公子怀里的,可不就是盛世太平?”

    杜华德双耳一红,那只手倒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场中突然安静,几个着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出现在楼梯上,视野所及,二楼的门开了,又有几个男人走出来,莫不是西装笔挺,衣冠楚楚。

    秦羽织顺势扬起目光。

    只见为首者身材修长,深色的衬衣袖子轻挽,外套随意挎在臂弯,他眼中除却深沉与冷漠,尚有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但是仍旧英俊,格外英俊。

    是沈贺文。

    他们快步走下楼梯,与众人擦肩而过,随后消失在一楼的转角处。数秒后,音乐再度响起,恢复如初。

    他的家在此处,合该回国。而世界这么小,难逃相遇。

    沈贺文功力深厚,于大洋彼岸待了数载,恩怨一休,方才就连看她一眼也没有,形同陌路,秦羽织这样想着,刚刚内心升起的那点波澜,实在不该。

    一日正在读报,门铃大作,是阿濮先生来公寓吃早餐,她用最好的咖啡招待,豆子磨成粉,芳香扑鼻,阿濮指着融进去的焦糖,问:“我的宝贝儿,你说它像什么?”

    “?”

    “像不像你上部戏的片酬,融化在岁月里,连苦味都改变不了,”他砸了口咖啡,“休息一月,我们捉襟见肘!”

    “无事不登三宝殿,周扒皮不过如此。”秦羽织翻了下魅眼。

    天公不作美,黄浦江上,沙尘滚滚,这样的天气,她秦羽织竟要登船。

    邮轮有四层,每层几十间屋子,她又如何寻着阿濮指定的赵钱孙李?有苦说不出。

    突然风吹落了帽子,一位绅士帮忙捡起,秦羽织上前感谢,发觉对方看自己良久,这才抬起头:“蒋家明?”

    这是怎么了,要么杳无音信,要么扎堆现身,下个出现的将是谁,观世音?

    她道:“好久不见。”

    多久,那件事发生后,家明仍在上海任职,与他谈不上没有交集,只是近半年来忽然消失,再有音信,是日报刊登他下月的婚讯,对方乃政客苏先生的女儿。

    二人决定去餐厅共饮一杯。

    秦羽织看看表:“我却只有二十分钟。”

    “与我这样的人一起浪费时间?”家明反问,看向眼前人,黑衣黑褂下皮肤白皙得无一丝瑕疵,明眸闪烁,这两年她小有名气,角色讨喜是一方面,难以忽视的美貌则占了更大的原因。

    这一点,对面的女孩当然也知道,因此比起昔日那个穿着不修边幅的女子,如今的她却更懂得装点自己了,一切恰到好处,就又添了一分骄矜。

    蒋家明有些恍惚,倏尔,眸光一暗,平静道:“我看连二十分也不行了。”

    “怎么?”

    “不速之客。”

    秦羽织随他目光看去,两个着中山装的男人即刻隐身,不必说,暗处还藏了许多。

    “你岳丈看重你呢。”她说。

    “不见得是他,想与苏家联姻的人千千万,”家明起身,“不能叫他们拍到你。”

    “与我相干?”羽织想,苏大小姐该有基本的判断力。

    家明却道:“来不及解释,分头走。”

    见他神色认真,秦羽织紧张起来,唯恐误事。

    她对蒋家亏欠良多。

    离开餐厅,她见到三三两两记者登上夹板,往常,她们最爱这职业,今天却觉得大难临头。

    她逃至二楼,又见同仁,如今顾不得濮大人吩咐,扭头便走。

    三楼全是客房,推开一间,未落琐,寂静漆黑,想必没人,先躲进去再说。

    “濮振华就教你这些?”是个男人的声音,“是不是急了点。”

    她暗叫糟糕,这里有人,点头哈腰陪笑道:“抱歉,先生,抱歉,我这就离开。”

    等等,他认识濮振华?

    游轮离开港湾,穿过大桥,巡航的灯光一晃而过,屋内亮了瞬,又暗下去,秦羽织僵在原地:“沈贺文…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轻笑一声,却是浓浓的讥讽意味,是了,这里是他的房间,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她登船的初衷是结交大导演大记者,以求新戏机会,是小演员的手段,而以秦羽织当下的行径,很难不叫人误会为求终南捷径的。

    罢了罢了,

    但这人偏偏是沈贺文。

    太安静了,可以听到彼此心跳,她需做些什么,避重就轻解释着缘由,是有意与他拉开距离的。

    啪嗒一声,沈贺文拉开灯,昏黄的壁灯绽放出浅浅的光晕,使环境更暧昧。

    这下,彻底看清他,黑西裤,宝石蓝衬衣,扣子解到胸口,他眸光淡然冷漠,看不到情绪,睫毛映出眼底一团阴翳,此情此景,若叫人瞧见,实在不敢说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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