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长很长的一觉,秦羽织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心,踏实了。

    早晨沈贺文要到公司去,已经穿戴整齐等她醒来,语气有试探的意味,问她昨夜有没有饮酒。

    秦羽织翻过身不去看他,没好气道:“滚。”

    沈贺文笑意渐浓,却像是得到想要的答案。

    ……

    星期三的上午,她接到一通电话,来自祖父入住的医院。

    那头说:“我见通讯录上你也姓秦,便打来了,请务必来一趟。”

    羽织料想不妙,有无数疑问,数次开口,那头只说:“秦小姐,见面说。”

    于是托阿濮告假,顾不得许多,招呼黄包车,单枪匹马来到医院。

    仍是上回的女护士迎接,自她口中得知,姑姑在此照料数日,回家休养,被委派的护工不堪重任,撂挑子出走,一时联络不上姑姑,这才出此下策。

    秦羽织听后,松口气,势态尚可接受,很快却发现,预判太乐观。

    秦沧淮大发脾气,将她的东西丢到走廊,‘邻居’纷纷出来张望,祖孙不和人尽皆知。

    医生打针时,老人竭尽挣扎,见秦羽织一脸冷漠环抱双臂,任由护工按住自己的四肢,突然用力朝她吐去口水。

    此刻终于明白姑姑的崩溃。

    夜晚老人入浴室清洗,故意留下一片狼藉,简直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两平见方的小屋,打扫整洁则要花去四十分钟,而这些都要她亲历亲为。

    躺在陪护的床上,已十分疲倦,老人的鼾声叫人不能入眠。

    翌日,叫阿濮告假,他高声反对:“现在已不是愚孝的年代,你落难时,他未曾疼惜你!”

    又道:“我们大可再请一个护工嘛。”

    “外面的人总不能放心,况且找人需要时间,”秦羽织无奈,重新振奋:“但我小时他抱过我。”

    挂电话后转身遇到祖父的护士,对方口吻嘲讽:“终末期的病人当然会很自私,才这样就叫苦了?”

    回到病房,老人已做好大战准备,羽织一改常态,摊了摊手道:“我是不可能走的,除了拒绝治疗,其余随你。”

    老人反而安静。

    下午,秦沧淮突然想吃甲鱼,医院的小食堂没有供应,她只好到城中心的饭店买。

    期间约好濮振华聊工作,这人曾经自称逍遥仙,如今却比谁都重事业,拿出雇主的架势:“你不知道这两天损失多少。”

    “我们赚的钱够多了,你真该去渡个假,”羽织说,“何苦把自己逼得太紧?”

    阿濮却道:“谁又会嫌钱多?”

    羽织道:“此话不假,但就算弹簧也要松一松,实不相瞒,我很累了。”

    她赶着回医院,临走嘱咐阿濮联络姑姑,他撑着头说会的。

    老实讲,她与濮振华太投契,何止是工作伙伴,更是知己挚友,有一天她要死了,临终嘱托定是阿濮。

    来到医院,在室外遇到祖父,老人看见她,一愣,立刻扭过头,把手里的香烟按在墙上。

    她这才知道,祖父一直在背着医生吸烟,难怪早晨说什么也要亲自倒垃圾。

    回到病房,羽织开始寻找,果然在屋子的各处角落找到藏起的烟,他本就生肺病,如今只怕愈发不好。

    秦沧淮吃了两口甲鱼不肯再吃,蜷缩在床上一味闭目,谁都看得出是没睡着的,只是不肯理人。

    护士不会给病房上锁,夜晚,羽织在外屋睡着,听到划火柴的声音,推门而入,祖父慌忙间关了窗,赌咒发誓谁吸烟谁是饿鬼。

    她不罢休,在窗外的石台上发现未熄灭才燃了一半的烟,静静看他。

    秦沧淮坐回床上,这回没有发火,反而笑得很大声,竖起大拇指:“我算服了你。”

    她退出房间,很久没有动静。

    门虚虚掩着,自这角度,祖父脸小了一圈,皮肤干巴巴皱曲曲包裹着小而圆的头颅,她叹息,都这般光景了,还坚持什么?

    秦羽织站定半晌,从包中拿出只烟斗,学人家模样燃上烟丝,递过去。

    老人不再无动于衷,接过来贪婪地吸了口,吐出雾,抚摸手柄上的绿松石,道:“前朝的老把件,难得,你的?”

    “爸爸的。”

    老人一怔。

    “你看,”秦羽织莞尔,“你连爸爸都忘记了,但仍旧恨我们。”

    ……

    “消失”多日的秦若琛从床上醒来,第一件事是询问日期,得知已经八号,惊呼一声,竟断断续续睡了三天。

    没办法,医院噪声太大,又要跟久经商场的老爹斗智斗勇,四天睡不足十个钟头,太累。

    眼下既然醒了,便换衣服回医院。

    齐楚一只手按住她:“既来之则安之,与我共进午餐再回不晚。”

    秦若琛想到这些天只吃了简餐,肚子开始鸣叫,终于妥协般握住齐楚的手:“好,我们到饭厅去。”

    这餐,足吃下四只小笼包,一碟海鲜,半只烧鸡,女佣还在熬汤,她却再也等不及,齐楚见她去意已决,心里虽有失落,却不好再留。

    谁知到了医院,见老爹捧着烟斗,吸一口,回味似地看着窗外,她脸一沉,脚下的鞋跟踢踏作响。

    老爹回过头,道了声:“你来啦。”

    “谁允许爸爸吸烟的?医生吗?”

    老爹嘿嘿一笑:“你不许,有人许。”

    秦若琛几乎气晕,离开时已经与老爹达成戒烟的共识,此刻看他吞云吐雾,好不快活,态度上更是一丝惭愧也没有,这代表,自己苦战换来的战果归为零,怎能不气!

    这时秦羽织拿着水果从外面走来,亲若琛看这位始作俑者的眼神自然不会温柔,冷声道:“你跟我出来。”

    来到无人处,劈头盖脸问:“你怎么能允许他吸烟。”

    秦羽织略一沉吟,道:“他实在痛苦,这是少有能使他开心的事情。”

    秦若琛一听,愈发气恼,她以为羽织与她同一阵线,也该同一阵线!但现实不是。

    她在走廊踱了几步,道:“爸爸他本就时日无多,随时性命攸关,这是在害他。”

    “姑姑,你以为祖父不知道吗?对病人而言,三个月的生命与一个月的生命有多大不同?何不多多满足他?”

    “羽织,切莫以己度人!你不该替他选择,多活一日便赚一日。”

    “若是不快活呢?”

    秦若琛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昔日可爱的亲人面目可憎起来。

    “如果因为他曾经亏待你…”

    “姑姑!”秦羽织不可置信道,“你认为我有意为之?”

    “不是就好,平心而论,爸爸过去所做作为,我这个女儿看在眼里,也很难原谅,我因此更怜爱你,纵容你的任性,可是这件事情上不行。”

    秦若琛道:“爸爸的亲人不多,他的一切理当有你的一份。”

    羽织心中一惊,此话的猜忌不言而喻,更多的还是心凉:“疑心果然会生暗鬼,姑姑,我走了。”

    姑侄吵完,亲若琛扭头见老爹含着烟斗站在门外,嘿嘿一笑:“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既觊觎我的财产,便好好伺候我,否则,什么也不要想。”

    ……

    做人难,一步踏错,众叛亲离。

    秦羽织有些羡慕齐楚那个洋鬼子,事态不利,大可眨眨眼睛装作副听不懂的样子问一句“whte is matter?”,事态利,蹩脚的中文突然能描述一切。

    她也羡慕蒋家明,这一生好像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也就不会背上任何骂名,他的热情是建立在隔岸观火,随时可抽身的基础上的。

    她也要变得守规矩,三箴其口吗,迷茫。

    好像只有向濮振华负荆请罪才是正途。

    这家伙也不含糊,甩来几纸广告合约,她出奇听话,依时履行,待遇多苛刻,不说半个不字,阿濮的气也就消了不少,很快又为她争取到试戏的机会。

    初看剧本,濮振华即知道,这角色不适合秦羽织,太善良太懦弱又太呆板,是个顶没意思的。

    不过孙导演是业内泰斗,与他合作过的演员,五年之内都能在圈子里混得不错地位。

    秦羽织的前两部戏使她成名,但想要立足脚跟,需要一次被普世的认可。

    试戏这天,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导演让她回去等消息,很快,答案揭晓,女主角定了旁人。

    濮振华不死心,在导演下榻处求见,导演倒是认得试戏的秦羽织,却只是说:“你不行,太漂亮。”

    阿濮气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最近绯闻多多,不少小明星想跟你扯上关系。”导演却岔开话题。

    羽织笑:“所以我急需躲进一个剧组。”

    “聪明的女孩,但还是不行。”导演不再废话,招手叫司机将车子开过来。

    濮振华默了瞬,说另有办法。

    他的“妙计”老套且令人厌烦,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数日以后,二人乔装打扮成侍应生,穿梭在舞池,寻找孙大导演踪影。

    突然,眼前一黑,是舞厅的灯灭了。

    “紧要关头掉链子,经理呢?”濮振华去寻经理。

    短暂的安静后,舞池聒噪起来,太黑了,黑得太久了,难免会怀疑是不是什么空军来袭。

    “是短路,”经理出来主持大局,“正在派人维修,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确定安全,顾客抱怨良多,“真是的,这个月几次了?”

    羽织站在原地,等灯亮,忽地,跌进一个人怀里,大惊失色。

    这人大衣上残存着上海街道的朔朔凉气,绝非舞场中人,她的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却不似往日强势:“我们和好了吧?”

    这样的沈贺文,使秦羽织意外,惶惶然想到,这几日在医院,几乎与外界隔绝,出院后又一头扎进工作,浑浑噩噩,他定是去住处扑了个空。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心软。

    沈贺文将她紧紧拥住,下巴枕在她的颈间。

    恍然间,灯亮如昼,大堂想起经理的呼声:“贵客们请继续。”

    身后的人松了手,融入人潮之中,已寻不着。

    多么不真实。

    阿濮回来,掐着腰,跺着脚:“被我数落一通终于学乖,看他们以后敢不敢疏忽。”

    “怎么了?羽织?”他看她脸色不对,凑近询问,“吓着了?”

    羽织笑笑,答他的确。

    不能忘记此次目的,孙导演被花团锦簇着,抽不开身,她的机会又来了。

    秦羽织自侍应生手里接过托盘,盘中是手帕与红酒,迈着妖娆的步伐,来到导演跟前,笑道:“有位赵老板唤您去外头,您让他等太久。”

    孙导对几位丽人抱憾:“无奈事先有约,我们下次吧。”

    这人,脑子转得是快,难怪那么多剧本找他来拍

    来到静处,她把托盘还给侍应生,笑问:“要怎么谢我?”

    孙导看一会儿:“你想怎么谢?”

    “很简单,让我再试场戏。”

    他神情厌恶,最烦不知深浅的女人,皱眉道:“但是女主角已经有人选了,况且你不够出名,我怎能冒险?”

    “谁说我要女主角了?我要试小雪。”

    他怔了会子,挑眉道:“小姐刚刚不是试过了?”

    小雪是个机灵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帮男主角李道府解围,秦羽织微笑,知道险招已成功。

章节目录

堕落花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同消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同消古并收藏堕落花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