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初春时节，帘外拥红堆绿，柳絮随风入堂。帐房莫山忙着手中的活计，自是无心赏这大好春光。手上的算盘拨得飞快，目光却为一抹墨蓝的衣角所流连。这是？哦，瞧着日子，也是时候了。
果不其然，是掌柜的，高高绾起的束发，身着那袭绣着菱纹，袖口红镶边的蓝袍子。要是平时，他可舍不得作这身装扮呢！
几乎是目光流转间，吴掌柜就踏着步子朝他走了过来，携来阵寒风，带着些急切的意味，嘴角似钩：“莫山，你看，我这身可有何不妥？”
闻言，他手中的动作放慢了些，答话道：“无，合时合景。”都不用刻意端详，随意一瞧，掌柜他嘴角的钩儿似乎更弯了：“妥当便好。我得出门一趟，这里便劳烦你照看了？”他那句“好”方应下，那抹风就又卷出外堂了。
这方，吴天长踏步而出，迎面便撞上了个人，抬眸一看，来人目含凛光，一嘴络腮胡，前额有道深长的狰狞刀疤，看模样，是江湖中人。
他当即抱拳道：“这位兄台，实在抱歉。”那人斜睨着他，只轻哼了声，便跨步入门。
这吴天长神色倒是如常，淡然一笑，低头理了理被撞出的衣褶，就急匆匆地踏步走了。春光未赏，走至半路，瞧见那卖花担上，琼花欲放，特意停下脚买了“一枝春”，不敢再耽搁，快步而行。
南浦渡头，渔船点点，于人影婆娑间，他瞧见了一个身影，望不大真切，不过回想前年那人的模样，暗自点了点头，心道：是了。
心神恍惚间，渔船渐近了，他佯装是盯着那畔荡漾江波，却攥紧了手中枝，余光不肯离开它片刻。
入耳先是那雨溅江花之声，须臾，是阵阵暗含悲喜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在这间隙，他才得偿所愿，听见那人与渔夫的道别声“山水有相逢，您保重！”
只见她略提衣裙，踏步上岸，还未站定，吴天长忙迎上前去，提住了她的行囊，嘴上却不饶人：“多日未见，女侠的行囊还是这般重。”
顾青云闻言，轻挑着眉，调侃道：“吴掌柜想必是近日操劳客栈，疏于练功？”
他背过手，目光粲然，轻笑道：“顾女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尽管平日里忙着处理客栈杂事，但每日晨时的练功我可从不敢疏忽。”
“嗯，我信了。”顾青云嘴上应答着，目光却带着些许怀疑地看向他。
吴天长扶额叹息，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哪还能不清楚她的心思，随即摆手道：“明早向女侠讨教？”
她抿着嘴角，却还是抑制不住笑意，连连点头道：“好！”
并未多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顾青云左右张望，随口哼起了从江南女子那里学来的曲子：“远岫出山催薄暮，闲窗处，绿阴疏钟，恰才煮酒生香，看取晚来风势，应难看琼花……”
吴天长原本走在后方，紧盯着那支簪起她乌发的银簪，歌声入耳，便快步上前，暗自瞄准，投掷出了那‘一枝春’，故作轻松状一般，哼唱道：“春尤早，尚可见琼花。”
顾青云轻捏起怀中那‘一枝春’，难掩欣喜，侧目看向他，问道：“这桃花开得正盛，还带着露水呢，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个？”
“来的路上恰好有小童叫卖，这寒日里，衣裳单薄的，任谁瞧见也不忍吧，我当然也不例外，出门就顺手买了枝。”吴天长耳根微红，轻声道。
这当然是谎话，那叫卖‘一枝春’的分明是个膀大腰粗、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他正暗自庆幸着她未曾瞧见，不知真假。
然而，过了下个拐角处，就见到了那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推着那一车琼花过来。
顾青云难得没有出口调侃，只是瞧了眼他泛红的双颊，捂住脸偷笑。
“……不是这家！”一向温和沉着的他此时也不禁羞恼起来，连忙出声辩解。
顾青云透过捂脸的手缝，瞥见了他慌忙的神色，一时更是忍不住笑意。轻笑着安抚道：“嗯嗯，我晓得。那小童可能是卖完花，归家去了。你别急！”
吴天长别过脸去，知道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话，也就没再遮掩心思了，只低声道出了句：“买来给你的，不为其他什么缘由。”
他声音虽刻意放低，但顾青云可是个练家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发愣，为他那句——不为其他什么缘由。
她没来由的想起，从前吴天长每每传书给她时，总要寻个托辞，在家长里短的问候前总要先强调自己来信的缘由——或是为了解地方的风俗习惯好开拓商路，或是为询问她武艺功法，总之，就差在信上标明，这些信断然不是为了她而写。
因此，眼见他如今居然肯松口撇开托辞，她怎能不惊讶。顾青云眼瞧着身旁那人抿着唇，脚步慌乱的模样，一时心情大好，继续哼唱起了小曲，“春尤早，尚可见琼花……”
回到客栈后，吴天长唤来莫二他们，几月前顾青云来信说要来瑞丰时，这群小家伙就吵着嚷着要见他们的顾姐姐。如今见到人了，他们倒是一个个羞怯着不敢向前了。
“怎么，月初时不是还在我这，叫嚷着要见你们顾姐姐？”吴天长看着面前他们你推我让的场景，不禁轻笑出声，调侃道，“莫二，你那时不是喊着说见到了顾姐姐，要带她在瑞丰的街头小巷畅玩吗？”
莫二轻咳了声，清俊挺拔的小少年端着一派沉稳持重的姿态，全然没有吴天长所描述的跳脱模样。听了这话，他小步向前，凑近顾青云，拍着胸脯承诺道：“顾姐姐，你放心，你在瑞丰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找我，我到时带你去，对这一片，我熟！”
那群孩子也纷纷挤上前来，接连欢嚷道：“顾姐姐，我攒了好久的零嘴，你终于来啦！”“顾姐姐，我前些日子还梦见你了……”“顾姐姐，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顾姐姐又变好看了……”顾青云听着耳边的欢笑声，眼似灿月，笑着连连点头。
片刻，顾青云瞧见了门堂走进来一个人影，来人梳着双平髻，身着淡粉绣蝶裙。她定眼一瞧，是莫荷，她一瞧见顾青云，急忙走过来，双手抱住了她。
莫荷一开口，半撒娇半委屈道：“顾姐姐，吴掌柜先前说你这几日估计就到了，这几日我就天天同他一道去渡口等你，都没等到。怎么今日我被使唤去做事了，不得闲没去等你，你反而来啦!”
“这小丫头，你单说你的，把我供出来做甚么？”吴天长看着她像是软骨头似的趴在顾青云膝上，轻摇着头，无奈劝道，“你且放开你顾姐姐，这些天她舟车劳顿的，你们既然已经见过她了，现下就让她好好休憩。”
顾青云瞧着膝上拉扯着她衣角的小姑娘，欣喜之意倒是盖过了身体的疲倦，于是一手摸着莫荷柔顺的乌发，柔声说道：“倒也无碍。同莫荷她们说说话也算是休憩了。”
吴天长扫了眼莫荷她们言笑晏晏的样子，没再多言，温声道：“好，你们在这说着话，我忙去了。”随后，便到后院吩咐小厮去收拾顾青云那间屋子了。
二楼廊上，昏暗的角落，有道阴沉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谈笑的众人。顾青云似有察觉地偏头望去，却只瞧见一片衣角，便也没太在意。
果不其然，是掌柜的，高高绾起的束发，身着那袭绣着菱纹，袖口红镶边的蓝袍子。要是平时，他可舍不得作这身装扮呢！
几乎是目光流转间，吴掌柜就踏着步子朝他走了过来，携来阵寒风，带着些急切的意味，嘴角似钩：“莫山，你看，我这身可有何不妥？”
闻言，他手中的动作放慢了些，答话道：“无，合时合景。”都不用刻意端详，随意一瞧，掌柜他嘴角的钩儿似乎更弯了：“妥当便好。我得出门一趟，这里便劳烦你照看了？”他那句“好”方应下，那抹风就又卷出外堂了。
这方，吴天长踏步而出，迎面便撞上了个人，抬眸一看，来人目含凛光，一嘴络腮胡，前额有道深长的狰狞刀疤，看模样，是江湖中人。
他当即抱拳道：“这位兄台，实在抱歉。”那人斜睨着他，只轻哼了声，便跨步入门。
这吴天长神色倒是如常，淡然一笑，低头理了理被撞出的衣褶，就急匆匆地踏步走了。春光未赏，走至半路，瞧见那卖花担上，琼花欲放，特意停下脚买了“一枝春”，不敢再耽搁，快步而行。
南浦渡头，渔船点点，于人影婆娑间，他瞧见了一个身影，望不大真切，不过回想前年那人的模样，暗自点了点头，心道：是了。
心神恍惚间，渔船渐近了，他佯装是盯着那畔荡漾江波，却攥紧了手中枝，余光不肯离开它片刻。
入耳先是那雨溅江花之声，须臾，是阵阵暗含悲喜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在这间隙，他才得偿所愿，听见那人与渔夫的道别声“山水有相逢，您保重！”
只见她略提衣裙，踏步上岸，还未站定，吴天长忙迎上前去，提住了她的行囊，嘴上却不饶人：“多日未见，女侠的行囊还是这般重。”
顾青云闻言，轻挑着眉，调侃道：“吴掌柜想必是近日操劳客栈，疏于练功？”
他背过手，目光粲然，轻笑道：“顾女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尽管平日里忙着处理客栈杂事，但每日晨时的练功我可从不敢疏忽。”
“嗯，我信了。”顾青云嘴上应答着，目光却带着些许怀疑地看向他。
吴天长扶额叹息，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哪还能不清楚她的心思，随即摆手道：“明早向女侠讨教？”
她抿着嘴角，却还是抑制不住笑意，连连点头道：“好！”
并未多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顾青云左右张望，随口哼起了从江南女子那里学来的曲子：“远岫出山催薄暮，闲窗处，绿阴疏钟，恰才煮酒生香，看取晚来风势，应难看琼花……”
吴天长原本走在后方，紧盯着那支簪起她乌发的银簪，歌声入耳，便快步上前，暗自瞄准，投掷出了那‘一枝春’，故作轻松状一般，哼唱道：“春尤早，尚可见琼花。”
顾青云轻捏起怀中那‘一枝春’，难掩欣喜，侧目看向他，问道：“这桃花开得正盛，还带着露水呢，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个？”
“来的路上恰好有小童叫卖，这寒日里，衣裳单薄的，任谁瞧见也不忍吧，我当然也不例外，出门就顺手买了枝。”吴天长耳根微红，轻声道。
这当然是谎话，那叫卖‘一枝春’的分明是个膀大腰粗、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他正暗自庆幸着她未曾瞧见，不知真假。
然而，过了下个拐角处，就见到了那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推着那一车琼花过来。
顾青云难得没有出口调侃，只是瞧了眼他泛红的双颊，捂住脸偷笑。
“……不是这家！”一向温和沉着的他此时也不禁羞恼起来，连忙出声辩解。
顾青云透过捂脸的手缝，瞥见了他慌忙的神色，一时更是忍不住笑意。轻笑着安抚道：“嗯嗯，我晓得。那小童可能是卖完花，归家去了。你别急！”
吴天长别过脸去，知道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话，也就没再遮掩心思了，只低声道出了句：“买来给你的，不为其他什么缘由。”
他声音虽刻意放低，但顾青云可是个练家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发愣，为他那句——不为其他什么缘由。
她没来由的想起，从前吴天长每每传书给她时，总要寻个托辞，在家长里短的问候前总要先强调自己来信的缘由——或是为了解地方的风俗习惯好开拓商路，或是为询问她武艺功法，总之，就差在信上标明，这些信断然不是为了她而写。
因此，眼见他如今居然肯松口撇开托辞，她怎能不惊讶。顾青云眼瞧着身旁那人抿着唇，脚步慌乱的模样，一时心情大好，继续哼唱起了小曲，“春尤早，尚可见琼花……”
回到客栈后，吴天长唤来莫二他们，几月前顾青云来信说要来瑞丰时，这群小家伙就吵着嚷着要见他们的顾姐姐。如今见到人了，他们倒是一个个羞怯着不敢向前了。
“怎么，月初时不是还在我这，叫嚷着要见你们顾姐姐？”吴天长看着面前他们你推我让的场景，不禁轻笑出声，调侃道，“莫二，你那时不是喊着说见到了顾姐姐，要带她在瑞丰的街头小巷畅玩吗？”
莫二轻咳了声，清俊挺拔的小少年端着一派沉稳持重的姿态，全然没有吴天长所描述的跳脱模样。听了这话，他小步向前，凑近顾青云，拍着胸脯承诺道：“顾姐姐，你放心，你在瑞丰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找我，我到时带你去，对这一片，我熟！”
那群孩子也纷纷挤上前来，接连欢嚷道：“顾姐姐，我攒了好久的零嘴，你终于来啦！”“顾姐姐，我前些日子还梦见你了……”“顾姐姐，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顾姐姐又变好看了……”顾青云听着耳边的欢笑声，眼似灿月，笑着连连点头。
片刻，顾青云瞧见了门堂走进来一个人影，来人梳着双平髻，身着淡粉绣蝶裙。她定眼一瞧，是莫荷，她一瞧见顾青云，急忙走过来，双手抱住了她。
莫荷一开口，半撒娇半委屈道：“顾姐姐，吴掌柜先前说你这几日估计就到了，这几日我就天天同他一道去渡口等你，都没等到。怎么今日我被使唤去做事了，不得闲没去等你，你反而来啦!”
“这小丫头，你单说你的，把我供出来做甚么？”吴天长看着她像是软骨头似的趴在顾青云膝上，轻摇着头，无奈劝道，“你且放开你顾姐姐，这些天她舟车劳顿的，你们既然已经见过她了，现下就让她好好休憩。”
顾青云瞧着膝上拉扯着她衣角的小姑娘，欣喜之意倒是盖过了身体的疲倦，于是一手摸着莫荷柔顺的乌发，柔声说道：“倒也无碍。同莫荷她们说说话也算是休憩了。”
吴天长扫了眼莫荷她们言笑晏晏的样子，没再多言，温声道：“好，你们在这说着话，我忙去了。”随后，便到后院吩咐小厮去收拾顾青云那间屋子了。
二楼廊上，昏暗的角落，有道阴沉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谈笑的众人。顾青云似有察觉地偏头望去，却只瞧见一片衣角，便也没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