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念晚乔装打扮后离府。

    按着白日里烟歌的描述,两人很快就寻到了住处。

    沈念晚压低声音凑到身边人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无踪,你先在外面等我,等到......你就.....”

    男人点过头,有些不放心地垂眸帮她整理着面纱:“晚晚,事成与否不重要。”

    “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嗯,放心,我去了啊。”

    前一秒还胸有成竹,没成想刚准备迈步就立马打了脸。

    沈念晚不知怎的忽生几分胆怯,于是转头巴巴望着身后目送她的男人撒娇道:“无踪,我需要鼓舞一下士气。”

    她原本打算得到一个拥抱,可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瞧着他微皱眉头认真思考的模样,沈念晚忽然有些好奇又忍不住想笑。

    这个呆子,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男人绞尽脑汁想要满足她的需求,最后竟想起了沈念晚之前催他多吃饭时的一个动作。

    记得当时她将盛满食物小山状的小碗推到他面前都会说:“加油!无踪,你可以的!”

    晚晚总是有着那么多他闻所未闻的新奇词汇,他虽不甚理解她口中的“加油”究竟为何意,但总归能明白其中鼓舞的意味。

    于是照猫画虎,只见他手臂竖直上下缓缓地比划了三个来回,学着记忆中她那时的模样:“晚晚,你可以的。”

    “加、加油。”

    沈念晚嘴唇微张,饶是她也没想到他此番出人意料的举动。

    尽管这个动作被他做的十分僵硬,加油两个字也好似烫嘴般磕磕绊绊,可她怎么会如此欢喜甚至不知不觉笑弯了眼?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个人,明明在很多事上都笨拙得紧,偏偏又真诚得要命。

    这样可爱的呆瓜,恐怕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收到!我们无踪....”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起身眉眼含笑补完整句话:“真是最棒啦。”

    脸颊发烫,男人讶然睁大双眼,晚晚不是....不是让他鼓舞她吗?

    为、为何反过来夸他最棒?

    等到他红着脸回过神来,才发觉眼前的人已经走出了很远......

    叩叩——

    “谁啊?”

    破旧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探出半个佝偻的身子。

    沈念晚提前在角落处扔了一颗雾丸,这里顷刻间便雾气缭绕。

    “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里面的人颤巍巍地走出,多年的疲惫使得他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沧桑许多。

    白雾氤氲开来,沈念晚于其间悄然走出,微风轻轻吹拂着她淡青色的裙摆,朦胧的面纱叫人瞧不真切个中模样。

    顾弘文皱着眉头眯起眼满是疑惑地望向对面。

    “来者何人?”

    沈念晚压低声音幽幽地开口: “顾郎,是我。”

    “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你究竟是何人?休要再卖弄玄虚!”

    “我是.....雲娘啊。”沈念晚颤抖着声音说出这个名字。

    在听清她的话之后,顾弘文的表情明显有一瞬的怔忪。

    雲娘......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久到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美好只是黄粱一梦。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可那是他曾经无数次耳鬓厮磨间脱口而出的呢喃,又如何能够忘记?

    沈念晚知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故而不再言语静静等待。

    停了片刻,对面慢慢传来一声叹息般的反问:“雲娘?你不是早已离去,又如何会出现在我面前?”

    随即他自嘲一笑:“莫不是我....还在做梦?”

    “顾郎,真的是我。”

    沈念晚缓缓开口:“当年我离去后放心不下你们,许是执念太深魂魄便流连此地一直未能投胎。”

    “今日换得一夜相见,我特地穿上当年初见的那件青衫,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此色清雅秀丽与我最是相衬。”

    沈念晚说罢学着烟歌记忆中雲娘的模样轻舞衣袖。

    顾弘文闻言神色大憾转瞬满目戚然:“你、你还记得,雲娘,我的雲娘.....”

    沈念晚知他已然相信了自己的身份,继续道:“这些年,你们看不见我,我却在一旁的虚空中看着你逐渐陷入赌瘾无法自拔甚至....甚至置我们的女儿于不顾....”

    顾弘文顿现惭愧之色,不住摇头:“对不起,雲娘对不起....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

    “歌儿她小小年纪便受尽苦楚,她可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你可知我心有多痛....难道你根本不爱我们的女儿吗?”

    “不是的,雲娘,不是这样的.....”

    “那你又为何这般堕落?”

    “我....我..因为我不甘心....雲娘,我不甘心!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你可知我有多恨自己!”

    重新撕开经年未愈的伤疤,他禁不住情绪激动乃至涕泪连连。

    “若不是我当年没有足够的银两,怎会没能将你救回?这些年我日夜烂赌本想着光复如昨,好像那样就可以弥补失去你的痛苦,却不想....最后竟是连女儿也搭了进去。”

    “当年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都是我的无用,是我拖累了你!而今,又只顾着自己的伤心忽略了歌儿,我、我实在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顾弘文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衫不住敲打着,似乎痛到了极致,最后声嘶力竭跪倒在地。

    沈念晚见他如此,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如今她好像有些理解了为何事到如今烟歌都不愿憎恨他。

    世事难料,身不由己,天下伤心人....原是如此之多。

    “不,不是你的错。”

    她只觉得难过又无力,可还没有忘记来此的初衷,于是继续说道:“我自幼便身体赢弱,当年的病实则是阳寿已尽,并非普通药石可医治。”

    “雲娘.....”

    沈念晚轻轻喟叹:“顾郎,不必执着于我的离去,情深奈何缘浅,一切皆非你错,只怪造化弄人。”

    顾弘文一瞬间泪流满面,颤抖着问出多年困住他的心魔:“你可曾后悔当初跟了我?”

    沈念晚轻轻摇头: “未曾后悔。”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也很珍惜,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好好照顾女儿。今日前来,实乃经年执念难消获此与你相认的机缘,过了今夜如若执念未解,恐怕....恐怕我就将烟消云散了。”

    “不,不要!”他不要她烟消云散,哪怕今生无缘相见,他也希望她能够重新投胎开始新的人生。

    至少,他知道这世间尚有她的存在。

    顾弘文慌忙伸出手指跪下发誓道:“雲娘,我在此以性命立誓,今后绝不再沾赌,未来不管再苦再难,一定把女儿赎出来好好过日子!”

    尽管他心中万般思恋不舍,还是咬牙道:“你....就放心去吧。”

    “顾郎,你我夫妻恩爱数年已是寻常人间不可多得,雲娘一直心怀感激,只盼你照顾好女儿早日开始新的生活。”

    顾弘文哽咽道:“我...我会的。 ”

    “如今,心结已了,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沈念晚本打算扔下雾丸等待无踪带自己以轻功离开,却不想顾弘文忽然踉跄着跑向自己,意欲揭开面纱:“雲娘,求你让我再看你一眼....”

    雾丸还未掏出,转瞬间她已被人抓住了衣袖!

    眼前的突变状况中她意料之外,沈念晚情急之下只能慌忙掩面恐被揭开面纱。

    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之间,无踪二字还没喊出口,只听得一声闷响,顾弘文不知被何物击中忽而倒地。

    风声过耳,沈念晚定睛一看那人缓缓落地向自己走来。

    “晚晚,我来了。”

    沈念晚迎上去紧紧抱住他,不知在何种情绪作祟下眼眶泛红,无踪有些心疼,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垂眸帮她轻轻掀去面纱。

    停歇片刻,沈念晚整理好情绪起身。

    之后无踪将晕过去的顾弘文背进屋子安顿好,沈念晚掏出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放在他手边,如若将其变卖也足够他将烟歌赎出日后再另做打算了。

    做完这一切后,二人阖上门离开。

    回去的路上,夜已深,万物俱寂。沈念晚低着头踱步,不再如平日里话语连连。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圆满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却还是开心不起来。

    求不得,爱别离,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缘散别离,纵使不舍也无法相左....

    沈念晚由此不免想到了自己与无踪,她因缘来此,结缘相伴,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他们之间的别离又会是在何时何地?

    身旁之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沈念晚抬眼看向他,清冷的月色下,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他拥入怀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收紧双臂静静地抱住她,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抚慰心上人此刻的失落。

    冷冷的风吹开耳侧几根凌乱的发丝,沈念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很快四肢百骸都好似被重新灌入了温暖力量,让人莫名就感到心安。

    或许缘分不可参破,但至少当下是可以把握的。

    就像刚刚她作为雲娘告诉顾弘文的那样,那些快乐的过往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不曾后悔,过好眼前的每一天才是每个人应该抓住的。

    良久,她松开手起身,恢复往日轻松俏皮的神情朝他摇摇头:“我没事了,别担心。”

    她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我们走吧。”

    “嗯。”

    他回握住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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