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书店的伙计,翠萍做好了饭,两个人坐在桌上,翠萍嗦着面,却发现余则成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那里,压根儿没动快子,翠萍问道:

    “你怎么不吃啊?还在想那天晚上的事儿啊?”

    余则成愣了下神,然后对着翠萍说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虽说我党没什么损失,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事情会是个什么走向,我们谁都不知道。所以我得检讨自己,看看到底疏漏在哪里。”

    余则成没对翠萍说的是,他严重怀疑天津站里还有我党的同志,这种怀疑放在自己心里就好,即便是知道了也要严格保密,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说出口。

    翠萍有些担心的看着余则成,然后劝道:

    “你吃完饭再想吧,要不待会面条该坨了。”

    余则成勐然想起了什么,他被封锁在天津站里,翠萍来取字条,结果当时翠萍根本不认得,是找了上学的娃娃帮忙,才搞清楚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情还好,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余则成表情严肃的对翠萍说道:

    “翠萍,你现在必须得多练习写字了。”

    翠萍的脸色一苦,你让她舞枪弄棒她擅长,让她写字属实在为难她,她自己的这双大粗手,感觉自握笔都困难,翠萍面露难色的说道:

    “你让我干点别的不好吗?”

    余则成顿时撂下脸来,开口说道:

    “再遇到危急情况,我给你传递消息,你还拿着字条满哪跑去找娃娃询问去?一次两次敌人没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了,危及的不止是你自己的生命,很可能整条交通线都折里面。

    而且新的联络点是一家书店,你要是去联络,就必须得买一些笔啊纸啊墨啊什么的,你不多练习写字,去书店干什么?特务发现后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你头上。”

    翠萍微张了几下嘴巴,最后对余则成问道:

    “让我去做联络员啊?我怕这个担子我扛不起来啊!”

    余则成还是保持着他说话时的一贯语音和语速,对着翠萍说道:

    “我们得保证咱俩都是联络员,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我要是不能去了,就只能是你去,就好像这次这样。”

    翠萍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这次的事情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感触颇深,于是对余则成说道:

    “好,我练,我呆会儿吃晚饭就去买字帖,我照着练,不会的到时候你教我,练好了我给咱们家写对子,到时候别人要是问起了,就说是我写的,慢慢的也就没人怀疑我去书店的动机了。”

    余则成这才端起了碗,往自己的嘴里扒拉着面条,这时候就听翠萍突然问道:

    “你是不是就喜欢左蓝这种女的?有文化,有觉悟,出枪也快,长得……长得也还算水灵。”

    余则成低头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抬头看向了翠萍,抿了下嘴唇,然后说道:

    “咱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必须喜欢你这样的,这是组织上的决定。如果我不喜欢你,别人看得出来。”

    翠萍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感觉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虽说他很优秀,可是在对待自己的时候,他就好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翠萍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最会装了,在外边可乖着呢,回到家里冰凉的像是块石头。”

    余则成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愧疚,沉默了片刻,他岔开话题说道:

    “观察夫妻关系,是保密局控制手下的重要一招。”

    翠萍哂笑了一声,然后对着余则成说道:

    “我听站长媳妇说,下面有很多两口子关系不好的,老是打架,也没见谁被怀疑。我琢磨着也不差咱们这一对了,你说是吧?”

    翠萍现在就想使劲的揍余则成一顿,因为她感觉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而且她估摸着真要是动起手来,这个家伙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自己非揍他个乌眼儿青不可!

    余则成被弄得哭笑不得,翠萍的小心思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余则成说道:

    “别闹了,人家是真夫妻,不怕别人查,可咱们俩是假的,所以才要处处小心,不给别人查我们的借口。”

    翠萍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跟他是假夫妻,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的,自己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翠萍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快子面条,然后对着余则成问道:

    “那你说,左蓝也会因为上级的指派,有个男人和她假结婚吗?”

    翠萍的话好像是一把刀子,重重的插在了余则成的胸口,一想到左蓝和别人假扮夫妻的画面,他就抑制不住的,扎心的疼,直接就被这一句话给整破防了,他还不能对翠萍发火……

    然而余则成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翠萍故意而为之的,因为翠萍白天的时候无意间从梅姐那里,知道了他跟左蓝的关系。

    梅姐感染了伤寒,翠萍白天去看她的时候,两人坐在那里闲聊,翠萍对着梅姐问道:

    “梅姐啊,你说国红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梅姐裹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披肩,然后笑着说道:

    “还不都是钱闹的?”

    翠萍锤了锤胳膊,然后摆出一副苦瓜脸对着梅姐说道:

    “梅姐,我家则成最近不高兴,你说可咋办啊?”

    梅姐愣了一下,然后对着翠萍问道:

    “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吗?”

    翠萍撇了撇嘴,然后没好气的说道:

    “这家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什么都只能靠我去猜,我估摸着都是因为大哥不信任他,他才不高兴的吧?”

    翠萍这几个月,整天跟着这些太太打麻将喝茶,再不就是扯闲篇儿,论起说话的本事,她可是不比任何人差,马太太和陆太太都得靠边站。

    梅姐被翠萍给逗笑了,对着翠萍柔声说道:

    “妹子,你不懂,那都是假的,是故意做给那个李涯看的。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回去告诉你家男人,则成是帮过我们大忙的人,老吴其实最信任他了。那个李涯啊就是撒个欢儿,老吴根本就不喜欢他。”

    对于翠萍,梅姐这边有些话不能明说,她甚至不能说出当初拉着翠萍去看马太太,都是叶晨提前导演好的一出戏。这个东西得靠当事人自己细品,明白就明白了,不明白也不必说清楚,这是叶晨对她的原话。

    翠萍听完后,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样啊,那就好,我回去就告诉他。”

    梅姐也是个老油条了,她又怎么能看不出翠萍在跟她捆条子呢?梅姐眼珠子一转,对着翠萍说道:

    “其实你家则成不高兴,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翠萍直接愣住了。

    但凡是个懂事的,就没人会在别人家媳妇那里,告诉她你老公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梅姐是不懂事的人吗?显然不是,她只是不忿翠萍刚才跟她耍心眼儿,所以故意在拿话隔应她。只见梅姐一脸的高深莫测,开口说道:

    “你家则成不高兴是因为女人。”

    翠萍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对着梅姐问道:

    “女人?我家老余在外面找野女人了?”

    梅姐拍了下坐在身旁的翠萍大腿,轻声说道:

    “妹子,别大惊小怪的,都过去了。”

    “不是梅姐,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翠萍问道。

    梅姐侧靠在沙发上,对着翠萍轻声说道:() ()

    “真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个刚刚撤离天津的红党军调女代表,叫左什么的,她过去在重庆的时候啊,跟则成好过,怎么,你不知道?”

    翠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经过梅姐这么一说,一切就能说的通了,挂不得在得知李涯针对左蓝的计划时,余则成会表现的那么紧张,火急火燎的联系自己,让自己把左蓝拦住,以防她掉进李涯的陷阱。

    从自己当时拦左蓝的时候,左蓝表现出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她极其关心余则成这个“深海”的安危,甚至是超出了一般的同志之情。

    翠萍的心里感觉有些酸涩,不过还是一脸夸张的表情,对着梅姐说道:

    “梅姐,你可不敢胡说啊,那个左蓝跟马奎可是一伙儿的。”

    梅姐没理会翠萍在自己面前的故作姿态,继续说道:

    “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真的,你要是再生气的话,可就小家子气了。男人在外面干格命啊,这都是常有的事,你家大哥以前也搞过这一套。”

    要是换了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是已经炸了锅了,此时的梅姐心中有些狐疑,她刚刚为了报复翠萍,故意拿话刺激翠萍,貌似没起到什么效果啊,这个女人真的这么心大吗?

    翠萍和余则成,本身就是上面安排的假夫妻,而且余则成对于翠萍的态度,一直都表现的有些冷澹,翠萍更多的是把这当成是上级安排给她的任务,虽说余则成的精明强干,让翠萍不自觉的生出好感,但是也还没达到爱慕的程度。

    不过翠萍还是看出了梅姐的猜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刚才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于平澹了,没办法,只能是想办法往回找补。

    翠萍看着梅姐,一脸好奇的问道:

    “梅姐,当初遇到这种事,你是咋办的?教教我,我回去拾掇我们家老余的时候,也用你教的办法。”

    这才对嘛,要不然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这种事呢。梅姐对着翠萍轻声说道:

    “能咋办?就当没看见呗。”

    “那要是他把你休了呢?”

    梅姐一副颇有心得的样子,对着翠萍说道:

    “这种事情只要你不闹的满城风雨,他就不会休,闹起来了反倒是危险了,反正上头有规定,像他们这种身份,是不能取二房的,我是名正言顺的那种,至于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翠萍担心自己没有打消梅姐的猜疑,一脸倔强的说道:

    “我不信,就老余那个死样子,那个左蓝才不会稀罕他呢!”

    梅姐看到翠萍动气了,偷笑之余,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

    “妹子,可别这么说啊,你家则成还是很讨女人喜欢的。”

    翠萍做出一副委屈的要哭的姿态,开口说道:

    “不行,回去我就找他算账去,我饶不了他!”

    ……………………………………

    翠萍的问题让余则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跟烙饼似的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困的合上了眼,早上来到站里上班,都在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余则成正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余则成勐然惊醒,喊了声“请进”,然后就看到陆桥山拿着个文件袋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则成把陆桥山让到了沙发上,起身泡了两杯茶,放到了茶几上。陆桥山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把文件袋扔在了茶杯旁边。余则成看到文件袋的封口处写着“绝密”二字,顿时心跳加速,陆桥山是情报处处长,他去经手的绝密文件,绝没有小事。

    陆桥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一脸的幸灾乐祸,对着余则成说道:

    “呵呵,李涯才来咱们站多久啊,还没等摸清楚情况呢,俨然一副二号人物的德性自居,结果怎么样?我听说毛局长给他一通臭骂,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带上了。能让毛局这么生气,肯定是老头子把他给骂了,这个李涯活该啊!”

    余则成莞尔一笑,打开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然后浅尝了一口后,开口说道:

    “他人刚来,难免心气儿高,正常,咱们不聊他了,让人倒心情,还是喝茶吧。”

    背后道人是非,自然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挑唆。余则成当然清楚陆桥山的目的,但是他不能一上来就顺着陆桥山的话说,没有劝说就急着站位,不仅不值钱,还不足为信。经过挑拨以后的站位,才更能让人放心。

    更何况,余则成此时的注意力压根儿这些八卦上,茶几上摆着的那份带着“绝密”二字的文件,才是最吸引余则成注意力的。余则成斜睨着茶几上的文件,然后问道:

    “老陆啊,绝密文件就这么带在身上啊?”

    绝密文件肯定是要送去机要室存档的,而机要室恰恰又是余则成的一亩三分地儿,他对着陆桥山善意的提醒,陆桥山得听,而且还得做出解释:

    “机要室打药,一会儿就送过去。”

    简单的试探着提醒,让余则成明白了陆桥山为什么会带着这份文件到处乱跑,他开始在心里谋划该怎么样将这份文件的内容,合理的窃取。而这一切陆桥山却懵然不知,还在那里继续着他的挑拨:

    “余主任,你说这个李涯啊,是咱们用秋掌柜给换回来的,不然的话,他一定是光着身子带着铁镣,在黄土坡上挖窑洞呢,呵呵!”

    这时候余则成不能替李涯说话,相反,他要适当的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用以争取陆桥山的共鸣,更重要的是,他要借这件事来掩盖自己对桌上的这份文件浓厚的兴趣。余则成轻哼了一声,余则成开口说道:

    “

    佛龛”,这个代号多好啊,得让人供着啊!”

    睡着陆桥山的话捧了捧臭脚,余则成打量着陆桥山手中的文件,开始了自己的“抱怨”:

    “你说现在的绝密文件,特么的都是哄小孩儿的,随便什么文件都得打上绝密二字。”

    陆桥山附和着笑了笑,然后对余则成说道:

    “呵呵,是,这主要是警察局和宪兵司令部的事儿,咱们这儿就是留个档。”

    说着陆桥山将文件递了过来,余则成打量了一眼袋封,知道了这份文件的大致范围,可要是想知道文件的进一步内容,还是得从陆桥山的口中继续套话:

    “

    协同保障天津港物资货运安全之协议”,呵,你说说啊老陆,没有这个协议,天津港的这个这个货运安全就不用保障了?你说特么的这不是无病呻吟吗吗?”

    余则成问出这句话,带着极强的诱导成分,我就说他们是无病呻吟,你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话,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一次的货运安全保障有何不同?你抱怨李涯的时候,我可是全程都在配合,我抱怨他们无病呻吟,你好意思敷衍我吗?

    陆桥山被余则成的话术给逼到了墙角,再加上这件事在陆桥山看来,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就没在意,笑着说道:

    “主要是中转的战略物资,要摊开打了,咱们这儿就是倒倒手。”

    余则成的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这边军调刚一结束,总部那边就表现的这么急不可耐,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余则成不露声色的低声问道:

    “要打大仗了?”

    “对,不过离咱们很远。”陆桥山回道。

    这份文件的大致内容,余则成已经成功从陆桥山的口中套出了话来,至于具体的细节,则不能再问了,那样就真的会引起怀疑了。余则成心思电转,在心里排练着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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