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回不去,我爸这边出了点事情,我得照顾他,”魏涞夹了一块青椒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概要等很长时间。”

    听见风声,杨均之沉默片刻,道:“照顾好自己。”

    魏涞发:“谢谢。”

    他望着月亮,好像还笑了,清了清嗓子,及其重视地回答:“不算上我们认识第一天,你来广海第一天给我说了四次谢谢,我现在以为我们是朋友关系。”

    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自己都忘了,她这个人分界感是从家庭败落慢慢演变的,论谁遭受这么离奇的经历,性格也难免会有变化。

    回到魏镇魏涞变得越来越孤僻,她没法接受现在贫苦的家庭,对于魏镇里的人她一直都看不起他们,就像他们看不起她一样,但此刻她认为杨均之有点不一样 ,比如上次杨均之上次帮助她,她就觉得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不错,又会配音又会做综艺,站在阳光下仿佛在发光。

    【朋友也要说谢谢。】

    随后淡笑放下了手机。

    那边,杨钧之也轻笑出声。

    魏镇离县城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厨房里,黄乔在给魏渊山打包饭盒,她要去县城第一级高级医院陪护,县城里只有一家大医院,魏涞往里装了餐具,说:“妈我去吧。”

    “你去做什么?回家一次不容易,你好好歇着。”

    魏涞站在她身边还比她高出小半截,他不自禁望黄乔,黄乔头发不在光滑发亮,粗糙但不杂乱,她妈是最爱干净的,会做各种款式的美甲,可现在这双手蜡黄老茧遍布,像是一个鸡爪,纹理埋汰。

    从前在温江,黄乔什么活都不会干,家里都是魏渊山和保姆照料,也用不着她,现在什么活都会干,且利落漂亮,她知道魏涞在看着自己,又快速补充解释:“你爸夜里上厕所又有不方便扶,医院味道不好闻,有的老太太老先生大半夜也不睡,在床上喊,你能行?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好好休息。”

    黄乔把袋子使劲一系,“我走了,夜里把门锁好,想来的话明天早上来。”

    魏涞点点头应下了,夜黑风高,院子重新陷入沉睡,蛐蛐叫声仿佛离自己很远,久到几年没回家都记得不真切了,她穿着拖鞋,在院子里转暖了一遍,一股热流从心头冒上眼里,从始至终她都讨厌这里,后来竟然对这里产生不一样的情感,时间可怕又友好,她又进屋,到处看,缓缓露出笑容,看久了仿佛能把这几年错过父母的时间补回来。

    魏涞以为会和从前一样失眠,未曾想到一夜到鸡打鸣,她根据儿时记忆给鸡为了饲料,去镇子上吃了饭,去了医院。

    中午黄乔与魏涞出去吃饭,给魏渊山买一份带上来,魏涞前脚刚迈出,魏渊一边盯着魏涞一边给给黄乔使了使眼色,黄乔有点怕魏涞生气,拿起饭盒同时瞪了一眼他,也怪她担心,以为魏涞谈恋爱,一着急给魏渊山说了,鸡还未打鸣,魏渊山就起来给他妹夫打了个电话让他给魏涞找个好工作,魏涞没文凭,在镇子上干挺好,要不还回北京,综艺去一期就当玩了。

    一直去有什么前途。

    小餐馆不大,但干净,橘黄色的灯,墙壁上挂着吊兰,影子轻柔,店里放的是毛不易的《一程山路》,整店氛围有温馨静雅。

    牛肉片汤粉上来了,飘着几块牛肉和香菜,黄乔先喝了一口汤,没打算先吃,她还是想让魏涞回北京,那么好的工作,可不能错过了,综艺这事不太靠谱。

    魏涞在温江上小学的时候,被孤立,慢慢也不爱笑了,经常躲在屋里,望着窗子也不知在想什么,魏渊山那个时候已经在监狱蹲着了,黄乔满眼红血丝,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查出轻微自闭症,魏涞总算说话了,她说:“对你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背叛?”

    黄乔以为她指的是魏渊山的事,毕竟这个事情整个小区都知道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黄乔受不住带着一儿一女回了老家常川,未曾想到镇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也不知是哪个嘴快的人传的,但北京房都卖了,魏涞,魏远望,学籍都转回来了,能怎么过,慢慢熬呗,一咬牙,一使劲,熬到了现在,也不知魏涞怎么想的,北京工作辞了,去了综艺,综艺是要把脸漏在全国,真害怕她女儿熬不住……

    “回北京好不好,魏涞?”犹当年那句,回老家好不好,可魏涞早以不是当初的她,她孤独又自傲,一颗在外漂泊满是冻疮的心怎能再去北京漂泊,魏涞擦了擦眼泪,倔犟吐出二字:“不回。”

    打死也不回,从不走回头路。

    “不回也罢,”黄乔叹了一口气,道:“我让你大姨夫给你介绍一个工作,明年再走,综艺先别去了。”

    魏涞手一顿,埋头继续剪辑视频,低下的黑眸子看不出是喜还是怒,“这一期拍完再讲。”

    晚上,她把视频传给了杨均之,杨均之很快收下了,回了条消息:【不太开心?】

    【突然有点迷茫……】

    打完字,魏涞脑子一麻,麻溜地删了,重发一段:【挺好的。】

    ——

    魏渊山的伤口已经结痂,瘙痒难耐,不敢抓,恐发炎再住院。这可不行,他还得起来干活。他眉头皱的仿佛可以容下一列火车,打咳嗽要把地震塌,再监狱这几年早染上了风寒病。

    魏涞就看着他大姨夫陈显良嫌弃地捂住了鼻子,再放开,恢复了和善笑容,眼神友好,活脱脱一变色龙。

    “姐夫,早说让你歇着了。”

    他又满脸惋惜魏涞,表情收放自如,魏涞捧着水杯静静看他表演。

    “在北京呆的好好的,魏涞怎么回来了?几年没回来家了?”

    如果魏涞没看到他伪善的眼神,也许还会恭敬地叫一声大姨夫,可惜她什么都看到了,她不冷不淡地恩了声,转身剪辑视频了。

    “什么态度呀?”

    魏渊山嘟囔她,又扭过头与陈显良交谈:“我出事住院,黄乔一个人忙不过来,把魏涞叫了回来,想让你给她找个工作先干着。”

    语罢黄乔拉拉魏涞的手,往陈显良身边去魏涞配合笑几下。

    陈显良是隔壁大陈庄的,魏涞听黄乔说,他现在混到了厂里大线长,一月能拿六千,六千在县城里不低了,陈显良前年在镇上买了套房子,今年儿子结了婚,儿媳妇很听话,叫做什么做什么,好比干活的老黄牛。

    魏涞听到这里,心里不舒服,往后退退,黄乔对魏涞笑笑,又把她牵回来。

    中午。

    黄乔领着陈显良去大馆子吃好菜,专门点贵的,不重样地满满一桌子,黄乔无声咽下唾沫,陈显良盯着她,尖刀子一样的笑容,也许是为了炫耀他的富裕生活,又大概是受挫为在这里满足他的虚荣心,抚慰受伤的心灵。

    “魏渊山坐监狱没再吃过这么好吃的了吧,吃吃吃!我买单!”

    “魏渊山蹲牢前,我儿子上学想去温江,他不给帮。”

    陈显良停顿一下,突然对他们先笑,道:“魏涞现在有难我帮!我不是那种得了富贵忘记亲人的白眼狼。”

    “显良……不是你哥不帮你,帮不了。”

    “帮不了?”

    陈显良大笑,又道:“我儿子没考上大学,照样过得好,魏涞?”

    魏涞黑发飘飘,挺直身子,不明显皱起眉头。

    “你这事包在我身上。”

    黄乔推推她,魏涞说:“谢谢。”

    “谢什么,我侄女,亲侄女!”

    陈显良明显喝醉了,黄乔给她姐黄橙打电话。

    黄橙与黄乔长得不一样,一个像妈,一个像爸——黄橙瓜子脸,五官顿,黄乔圆脸,五官立体。

    风有些大,树到处歪,大雨欲来。

    黄橙说:“回去吧,明天让魏涞过来,这事情定下来,魏涞,大姨走了啊,好好的啊!”

    医院病房。

    魏渊山放下报纸,摘下眼镜,问:“成了没?”

    魏涞不太想去,瞧见他期待的目光,还是迟疑点头。

    “我还以为显良生我的气,找个借口,不给办。”

    “现在我真是以小人度君子之腹了,显良真是大好人啊。”

    一口一个显良,叫的真亲,黄乔气得夺门而出。

    魏渊山不明所以地问:“你妈怎么了?谁又惹她了?”

    魏涞喝口茶,再抬头说:“你。”

    天更阴冷,黑云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病房“咔”地一声,开了灯。

    趁着买饭,黄乔买了一把黑伞,黑伞耐脏。她把伞缩在角落,打了一杯茶,放到魏涞手心里,看她喝着,黄乔说:“喝完这一口,快回家。”

    随后将伞塞在魏涞手心里。

    “明天别来医院,同你姨父去制衣厂里,先干到暑假再说,记得先笑,别像平常板着脸这么倔,多笑笑,说话客气点,你姨夫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都怨你爸……”

    话嘎然而止,黄乔收起笑容,眼神眷恋,望着她摆摆手,“走吧。”

    像大人送小孩上学,她已经成年,没任何本事。

    魏涞的心就像沾了橘子水的刀,缓缓在她心头,一刀一刀地割,疼的缓慢。

    雨像砸的,桶泼的,到处都是污水,轰隆隆响。

    大姨夫不知道从哪得到她的微信,魏涞收完衣服,湿牛仔褂脱了,露出黑色高领毛衣,她边擦头,边看他消息。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村里大桥等你。】

    【嗯,谢谢。】

    魏涞小愣了一下,想起她妈电梯给她说的话,嘴角弯了一下,打字:【谢谢啦,大姨夫。】

    发完消息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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