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是橘黄色的天空已经染成昏黑色了,路上人来人往,很堵,脚尖碰脚跟,人歪歪斜斜,只有那棵那颗歪脖树一如既往地挺拔冷静地插在土里,很像放岗的军人,有个骑红车摩托的阿姨在这棵树下等着,十分钟还在这等着,她昂着头往前看,一边急躁地按着喇叭,不过这会儿,她已经心如死灰了,往树下一靠,刷着手机。

    大家都才出来逛街。感觉每条街都很堵。魏涞想着收回视线,不知何时小饭馆的二楼也塞满了人,她一抬头便看到一张张或瘦或胖,或白或黑的脸,声音像喇叭身灌入耳朵,刺耳至极,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飘来的体味。她下意识往上揪了揪口罩。

    这时饭菜经过拥堵的小道护送上来了,魏涞说了谢谢,便拆筷子,余光看到杨均之在注视她,她停止拆筷子的动作,把饭推到他面前,可能光线问题感觉她的眉眼比平常温柔。

    “你先吃?”魏涞问。

    杨均之慌乱地移开视线,手心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身子也跟着坐直了,语气老成:“我不喜欢葱啊。”

    “奥对,不好意思啊,”魏涞恍然大悟,把饭又移回来了,进行搅拌,吃了一口,忽然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杨均之没什么表情地喝了一口茶,“没说什么。”

    “我刚才听见什么日久天长什么的。”魏涞吃的嘴巴亮亮的,眼睛在问他似的。

    杨均之还是在看她,眼眸逐渐暗沉下去,抽出餐巾纸巾,递过去,喉咙又干又热道:“魏姐,嘴,油。”

    “好的谢谢,”魏涞擦干净,问:“明天咱俩要分开了吧,你什么时候可以学完直播运营,很难?”

    “先生,砂锅小心烫。”

    何时,刚才那个服务员把他的热干面端上来了,并看了好几眼。杨均之从小被夸到大都免疫了。小时候经历校园暴力,很多女生还用拳头威胁那些男同学让他们不再欺负人,这当然没什么用,甚至很多女生最后都被他们吓跑了,他那个青梅也走了,这个怨他。

    “谢谢。”他看了一眼魏涞,慢条斯理地说,说到最后,搅拌面的动作慢下去:“还行,我以前卖过,怎么没我给你合作,你不适应?”

    魏涞重点在前半句上,好奇地问:“你不是配音演员吗,还直播卖过货?”

    “嗯。才干配音演员的时候那点钱都不够填饱肚子,幸好当时有几千个粉丝,一场直播,虽然货卖不出去几个。但他们打赏的礼物能赚个几块钱,几十块钱,运气好的话,能赚一百多。”

    “你粉丝知道你当他们取钱机,会打你吗?”魏涞开玩笑。

    “你不说,他们就不知道。”

    魏涞难得调侃他这个导师:“等咱俩直播我就告诉你粉丝。”

    杨均之愉悦地扬起眉,抬起下巴骸儿,嗓音干净:“都可以,听你的。”

    他说这话,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紫色的花瞬间点明了黑夜,一朵接着一朵,黑熏熏的天晕染成紫色,还没到过年呢,这么盛大的烟花过年只能看到吧,有些激动,店里所有人都用手指指点点,拉着脖子往外使劲瞅。

    他俩无动于衷,都坐在那,也不吃饭,那两双眸子像块磁铁,吸着对方的眼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们无关。

    天外的烟花即将落幕,紫色颜色转化为粉色,像是谁的小心事藏不住了,这时不知谁谁兴奋地撞了下杨均之的胳膊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公鸭嗓子冒出来道歉:“对不住啊,兄弟。”

    这一声像地雷似的道歉,彻底让两人清醒过来,他俩都同时移开视线,杨均之侧身,对着那个撞他胳膊的公鸭嗓,心情很好地颔首,微笑道:“嗯。”

    公鸭嗓对于他这个“嗯”有点懵,懵逼地点点头,对着柜台喊:“结账,老板!”

    这边,一如既往,任何人打断不了他们谈天说地。

    魏涞问杨均之:“那时候挺难过吧。”

    他笑了笑:“谁的人生能简单地过呢。”

    魏涞:“难过难过,难着难着就过去了,剩者为王。”

    杨均之:“跟着我……跟着我们是不是对一些旧的东西有了新的诠释。”

    魏涞嘴角大大方方地勾起淡淡笑容:“以茶代酒,谢谢。”

    杨均之看着她,唇弯着,整个人的气质温柔的像股春水,但他穿着夹克衫,头发蓬松地搭在饱满的额头上,多了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劲儿。

    他举起杯子,漏出消瘦的胳膊,“不客气。”

    **

    满魏涞昨天取外景的时候心里还在疑惑,这气候热得像锅里煎了油,实在不像秋天该有的,今早天比往常暗沉几个度,随时要塌陷的样子,在她意识终于清醒,换衣服时,天忽然变得白炽,屋内内像开了灯,她才发现厉栀没在床上,估计已经去赶工了,就在这个时间又是雷鸣,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蓄的一口老痰,又像是哪个仙人玩猛了,在天边放的一场鞭炮,甭管是老痰还是鞭炮,这一瞬间整个天地“劈里啪啦”,大雨来了。

    各种声音铺面而来。

    “赶紧收衣服,呀,新洗的!”

    “院子里的花浇蔫了!”

    “电线赶紧拔了!”

    奥对,电线。

    魏涞回神,套上拖鞋,赶紧把充电线线给拔了,才发现手机很多条未读信息,她没急着打开,先是打着伞去洗手间洗漱。

    她住的这个房间陈设和农村一样,只不过没有厨房,他们吃饭在前院,后院只有一个洗手间,一个杂货间,还有他们的宿舍,不大但干净整洁,小院篱笆里还种了郁金香和喇叭花,常青树,整体感觉挺温馨的。

    此刻下大雨院子里铺的石子路被雨水冲刷的铮亮,水哗哗往地势地洼处流去,显得有一块地方黑乎乎的,全都是泥巴,往日生机勃勃的院子显得灰蒙蒙的。雨还是继续砸落着,风一吹,常青树残叶败落,一地都是黄叶,空气里像是钻进了冬天的冰碴子,刺骨,魏涞洗漱好,缩着脖子赶紧钻进了屋里,瞬间暖和了。

    她涂完水乳,又化了一个淡妆,她还是每天会看美妆博主的视频,提升自己的化妆技术,现在她也会得差不多,以前也会,但是不自信,化出来的总是差了点效果,果然人的面相是根据心态变化的。

    十五分钟后,她出了小院子,走廊的花已经谢了,只有黄绿色耷拉着脑袋,证明它热恋过,一闻见屡屡晨风挟持着泥土和青草味,走廊的植物便抖动着它的露珠,那味道越往深处走越强烈,冷冽又清新。然后,万物都静下来了,只能听见鸟啼,自己的脚步声……

    过了走廊,开过一扇灰色木门,便来到了前院,昨夜的一阵雨,抹过油的伞都被收起来了,也没见顾西洲和厉栀,只有院子一地的枯叶粘在地下,门似经年维修,嘎吱嘎吱地响,凄凉感铺面而来。

    魏涞在拿起扫帚扫地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她先是扫完后,把扫帚放完原位置,进屋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去,轻轻打开手机,给对方播了回去。果不其然是厉栀,她让魏涞去张家老宅子吃饭,魏涞也知道她为什么起得这么早了这伞一旦被雨淋,就前功就弃了。

    张佳这几天要去上海,原本张楷心想陪着她去,张佳倔强地不让他去,把线下的工作统统交给了他,所以这个油纸伞就交给厉栀和顾西洲了,但他俩关系还在那僵着,就像半开的水壶,在水里煎熬着,有时候还会断电吗,让人闷火。

    他俩合作不好,油纸伞进程就会拉慢,这不是到现在张楷心的半成品才做好,之前他们自己做的,进度还在贴编纸,算了下时间,等到张佳一星期回来,张楷心的半成品也应该卖得差不多了,前提杨均之直播效果好,否则仍然难卖,他俩做得半成品也差不多了,那时候,几人也录制完这期了。

    张家老宅子院外种了一棵常青树,即使在冬天它也焕发着光彩,在这个万物都枯黄的秋季,显得十分可贵,风簌簌响,一片绿叶轻飘飘落的脚前,魏涞停住脚步,将它捡起来,放到手心,眉眼低垂,听着院内传来的欢颜笑语,那一贯清冷的面庞竟然勾起一抹笑意,很温柔,并不像她,魏涞本人也觉得很奇妙,她竟然对这里产生留恋,毕竟从小开始她就慢慢习惯了离别,很少主动把谁放到心里。很赖,太费心。

    可是现在真的很奇怪,现在,她想坦然接受那份不一样的情感。

    院内。

    院子摆了一张大桌子,四菜一汤,厉栀刚想打电话问魏涞到哪了,随意朝门口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她,就把手机收进兜里,朝她喊喊,让她搭把手。

    魏涞把碗筷摆好,先等着张阿公与黄阿婆落座,他们这些小辈才敢坐,即使张家规矩没那么多,他们相当于学徒,这点礼仪还是懂得,饭桌看着很大,人坐过去,倒显得有些小了。

    吃饭时两位老人话很少,和平常很不一样,魏涞几个人知道是因为张佳的事,这种事他们也没多问,所以饭桌上那筷子敲击碗盘的声音格外惹耳。

    吃完饭时,张阿公才给魏涞说话:“小魏,小杨和张佳还没吃饭,你一会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带过去。”

    魏涞应了声,顾西洲问用毛巾擦擦手,帮她装盒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用。”想到厉栀,她平淡的说。

    顾西洲愣了下,这魏涞真够双标,对待杨均之简直不是一个态度,也不知这杨均之怕什么怕,他摸了下鼻子,讪讪而笑道:“不是的。杨均之平常作息不是很规律吗,昨夜他又熬了个通宵,今早我想问他需要帮忙吗,没见他人影,就想着问问你。 ”

    魏涞边打结边回想昨天杨均之说过的话,很快完成了,她把盒饭套进大袋子,又向里面装进了一包纸巾,看都没看他,说:“他会搞定的。”

    “你对他很放心嘛。”

    魏涞想到他,莫名微笑,轻轻地嗯了声,刚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退回来,声音郑重其事:“顾西洲。”

    “这几天厉栀和我聊天说,她下期就要走了,我看出来她很喜欢你,你努努力。”

    “怎么可能?”

    顾西洲自嘲地笑了下,下意识自我否定,向厉栀那个方向看看,眼里是无尽的深沉与悲凉,透露一股不知名的倔强:“她有腿,我又拦不住她,走就走呗。”

    魏涞觉得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墨迹,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猜来猜去真的很烦,恰好杨均之电话也打来了,问她吃饭了没,要不要一起吃饭,还有……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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