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之首,宣帝和皇后并列站立,两人身着黑底金绣汆宝珠的龙袍凤冠,手捧三根半人高的大香,率领身后众人对着篝火虔诚叩拜。

    台上,道人戴着獠牙面具,挥舞着火把围绕帝后二人转圈,他动作夸张怪异,伴随着木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氛围压抑,处处都透露出令人不适之感。

    祭台左侧,百十名乐人画着惨白单面妆,他们身着血红衣袍,怀中抱着乐器在此等候,不知情的人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汗毛颤栗,瘆人无比。

    法事进行过半,萧婵站在祀善殿边角不起眼的楼梯上注视祭场众人。

    近处有脚步声传来,萧婵此时警觉,她立刻垂眸侧头寻声看去,只见阶梯之下赵贵妃带着一众侍女从拐角处走来。

    “昭阳公主在这儿啊,可叫本宫一通好找。”赵贵妃走上楼梯,隔着两三台阶,笑着轻微昂首与她对视。

    昨天还要死要活的治她的罪,今天就笑脸盈盈过来找他,这肚子里指不定装着什么坏水儿呢。萧婵眼神淡淡,颔首致礼:“赵娘娘。”

    “昨天事发突然,本宫急昏了头,公主可别怪罪本宫。”赵贵妃说这话时语气阴阳,连笑容都带上丝丝恨意。

    “赵娘娘放心,昭阳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之人,既然赵娘娘成心认错,昭阳岂有不原谅的道理。”萧婵故意不在意地低头轻睨了她一眼,随后继续高昂头颅,正视前方。

    赵贵妃原本巧丽柔美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此刻却顿时僵住。她心里暗骂:这小蹄子,仗着自己是嫡公主还给她摆起款儿来了,要不是皇后母家抢了她的正妻位置,还有这小女什么事儿。

    “倒是公主…大、度。”

    一字一顿,赵贵妃招手让身后侍女上来。

    “不过可惜了,公主舞技再精,也是为我儿做嫁衣。”

    萧婵挑眉嘲讽:“赵娘娘今日吃了多少酒,还说起胡话来了?”

    “呵呵呵呵…”赵贵妃抬手半遮娇颜,笑得妖娆。

    “公主啊,你可真会说笑,你不会自以为害了嫣儿,这祭舞你就能安安分分地跳了?不怕你闹,本宫可以直接告诉你,这是皇上的意思,他看不得嫣儿受罪本宫委屈,特意连夜为公主准备了一副金丝面具,为了让本宫消气,还特意让本宫亲自给公主送来。”

    她得意地直视萧婵,伸手将侍女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扯下。

    萧婵看过去。

    哼,这哪是金丝面具,整体金黄,形似蛋壳,可以将脸捂的严严实实,只有眼睛处有两个孔。

    “这是何意?”

    “诶呀…说到底公主与皇后娘娘还是白算计了。”

    赵贵妃轻抚鬓角,勾起唇角笑得张扬。

    “皇上说了,让你跳舞时戴上这面具,等祭祀的事情一毕,他就昭告天下,舞者乃公主昭仁,这到最后啊,还是本宫的嫣儿享这盛名,而你,不过是替嫣儿跳舞的替身罢了…嗬嗬嗬……”

    赵贵妃笑声清朗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楼上萧嫣渐渐变冷的眼神。

    “赵娘娘好得意啊…不过你怎知本宫会心甘情愿受你胁迫,你别忘了,本宫乃大夏嫡公主,你一个低妾也敢来妄传圣旨,真是不知轻重了…”

    赵贵妃被这话激怒,她最忌讳别人说‘妾’这个字眼,她一脸羞愤地抬头,提着裙摆快走上两层台阶,抬手就要挥过去,却被萧婵轻松挡下。

    “放肆,昭阳!本宫要回了皇上狠狠治你个不孝之罪!”赵贵妃奋力挣扎着胳膊,可不曾想萧婵的力气很大,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呵…赵娘娘只管去告,本宫再提醒你一句,祭祀一完,本宫就要去寺庙礼佛了,这罪名多一个少一个你觉得本宫会在乎?只怕是赵娘娘会因此更不得皇祖母待见,恐怕她老人家很乐意揪住你的错处。”

    这话不假,太后最见不得她和宣帝恩爱的样子,毕竟她没入宫时宣帝最听太后的话,她一入宫,把宣帝那块叛逆的鳞片也带回来了,几度为她顶撞太后。

    “你给我…放…手……”

    赵贵妃拧着劲儿,身边的侍女见主子受辱,跑上前想帮她。萧婵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喽啰们又缩着脑袋退了回去。

    萧婵吓退宫侍,继续垂眸看着挣扎叫骂赵贵妃,她冷笑一声,突然松开手向前用力,赵贵妃被她这么一推平衡不稳,脚一崴向后倒去。

    “萧婵!你胆敢对本宫不敬!”

    赵贵妃栽在侍女堆里,怒目手指萧婵。所幸她身后的人机灵,及时扶住了她。

    “呀,赵娘娘小心,这清朝露滑,可别把您给摔着了,若是父皇紧张起来龙颜震怒,皇祖母又该说您祸水了。”

    萧婵眼神轻蔑,如同俯视蝼蚁。

    赵贵妃和其女一样,傲气居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萧婵,你给本宫等着,待来日你回宫,本宫不会放过你的!本宫要让你还有内个女人俯首称臣,荣光不在!”

    赵贵妃语气定定,看着倒真有几分威胁度。

    萧婵倒是很好奇,她父皇给这母女俩吃了什么定心丸了,一个无男祀的妃子,从何来的这般底气,她哄着父皇夜夜笙歌,难不成还指望他长寿吗?

    “赵娘娘还是留着力气多多教导妹妹少犯些错,说到底妹妹心底至纯,别被外界污浊了才好。”

    “你!…”

    萧婵耳朵微动,眼眸侧撇察觉到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看样子是收拾完了。

    萧婵嘴角带笑,表情和善的一步步走下楼梯,到赵贵妃跟前,她表情又冷下来,看了一眼扶着赵贵妃挡住路的小侍女,侍女精神紧张,怯生生地给她让开一条道路。

    楼梯不算狭窄,但站的人太多。

    萧婵在赵贵妃主仆几人警惕的目光下,走到手捧托盘不敢抬头看她的小侍女跟前,她抬手拿起‘金丝面具’,回首就变了脸。

    “赵娘娘,婵儿自是愿意给妹妹当替身,替妹妹争贤名的,娘娘何故言语羞辱,我自晓资质蠢笨,但我毕竟是皇室血脉,娘娘就算不顾及我,也要顾忌父皇啊…”

    说到最后几句,萧婵硬生生努力将眼眶逼得微红,把‘可怜兮兮’这几个字诠释的极为标准。

    “你又做什么!…”赵贵妃气的指着她发抖。

    萧婵又‘抹’眼泪,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赵娘娘,您别跟父皇告状,婵儿不敢跟母后说的,娘娘大人有大量。”

    “小妮子你!…”赵贵妃听得怒意上头,眼看就要下去伸手戳她。

    “贵妃娘娘——”

    忽然一道清列的男声从身后高处传来。

    赵贵妃回身看去,侍女们自觉的让出一条道儿来。

    萧婵抬手轻挡半脸,将刚才赵贵妃那做作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她微微抬眸,眼中泪水萦绕,一副受伤小兽的模样。

    从见她开始,少女就是一贯任性骄纵放肆的模样,方庭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委屈,他心中微征。

    书上常说:耳听眼见未必真理。

    但现在,他心中的天平还是倾斜了。

    “请贵妃娘娘安。”方庭云恭恭敬敬的拂袖行礼。

    赵贵妃没见过他,但看他气质不凡,还身着红衣,心中对他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

    “你是何人,可知惊扰贵妃仪仗该知何罪!”贵妃心腹素梅向前一步,厉声质问。

    “在下乃宰相方卓之子方晟,是奉皇上之命来此祭典颂文,刚才在下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前往祭台等候,不曾想正巧碰见了贵妃娘娘与公主再此交谈,实在打扰了。”

    方庭云站直身体,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归于腹前。他身姿灼灼,清秀白皙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话也说的模棱两可,叫人拿不准意思。

    “罢了,不过…”

    赵贵妃摆摆手,拉着脸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公主!——”边上侍女焦急的喊到。

    只见萧婵的眼泪流落与脸颊,她深深看了一眼方庭云,然后提着裙摆,捂眼跑走。

    赵贵妃:“……”

    素梅等侍女:“……”

    赵贵妃回头看向高处的方庭云,她的表情现在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一言难尽’。

    这边萧婵只顾奋力往前跑,对身后的事情一概不管,等跑到祭台后面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萧婵情绪复原,她接过乐恪递过来的丝帕,低头轻轻擦拭着泪痕。

    “公主,奴婢刚刚留意了,方公子一直往您这边看呢!”乐恪笑意盈盈地凑过来,她是谨姑层层选拔出来的一等侍女。

    谨姑对她的评价是天性单纯,机智聪颖,所以萧婵也放心些,若是平常侍女敢如此僭越跟她说这种话,早就人头落地了。

    萧婵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宫内御医应该也派人来了吧。”

    提起御医,乐恪顿时眼眸星亮:“对呀!奴婢刚才还看见刘御医和宋御医了,他们还给奴婢糖山楂果吃了。”

    萧婵:……

    “你去找他们给本宫要一包药粉,就说本宫的护身粉忘了拿,让他们在配一些过来。

    “是…”乐恪屈膝领旨,她似懂非懂,转身准备离开。

    萧婵又急忙出声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拿解药还有银药勺。”

    乐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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