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苑里,庭院不大不小,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时,回廊下坐着一抹雪白的身影。乌黑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下轻轻拂动,露出了玉白的脸颊,浓密的羽睫低垂着,一副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远看近看都跟幅画似的。

    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匆匆往这边走过来,看到坐在窗下发呆的人,顿时加快了脚步。

    “公子,公子,刚得到消息,今晚林大人不走啦!”

    白昀捏着帕子半天没动一下的手忽然颤了下,方才还在出神的眼睛瞬间有了亮光,他握住了小侍的手:“你是说真的吗?”

    石绫见自家公子这般急切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心酸。

    说实话,林相再怎么不待见不喜欢公子,但在物质生活方面的确不曾亏待过,几乎是有求必应。

    刚开始公子进府的时候,这府里的下人私底下还在猜公子是什么身份。

    但那些私底下妄加揣测的奴仆,后来全都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林相的手笔。

    而且林相又洁身自好,除了公子就没有别人了。

    真真是哪哪儿都好,这样的女人简直可遇不可求,打着灯笼都难找,还偏偏就叫他家公子走了这狗屎运。

    除了不待见他家公子这点……

    按石绫想的,若公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没有家长里短的琐碎,吃穿不愁,生活无忧。

    可偏偏一颗心还就栽在了林相身上。

    否则当初也不会做那样的糊涂事,当真惹到了林相,两人现在的关系还不至于这么僵硬。

    不过依林相那个几乎是住在政事堂的风格,连回来看御史大人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所以这儿的下人,也没有往公子不受林相待见那方面想,反倒都挺同情他的,年纪轻轻的就做了活鳏夫。

    对上白昀那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睛,石绫心叹:多好的公子啊,这么就栽在了林相那个不通风月的石头身上了呢?

    石绫拍了拍他的手,像个老父亲似的点了点头。

    白昀脸上的笑刚要绽开,却又愁眉苦脸地松开了手,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石绫:?

    “公子,怎么了?”

    石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白昀却很清楚,他是知道上一世发生的事的。

    以往林阮云回府,白昀有意想往她跟前凑,总要寻些冠冕堂皇的由头。

    比如做些糕点送去。

    再比如假装不经意和她碰面。

    遇上她通宵批阅公务,还能找借口送点宵夜,赖在她身边不走……

    所以找借口去林阮云那儿倒是不难,难的是,该怎么提醒林阮云,还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跟她说实话?那她会不会将他当成鬼怪?

    石绫看白昀一副纠结的样子,这下是真的摸不准了。

    公子现在太难懂了。

    “公子,还,还有一件事……老大人在象州有个外甥,听说老大人病了,连夜从象州赶来了京都,现在已经到府上了……”

    *

    “大人,象州那边来人了。”

    林阮云正站在案台前练字,旁边堆着如山的折子,她也只当没有看到。

    听到女侍禀报,她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何变化,轻轻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淡淡道:“知道了,将人带去客堂,我一会儿过去。”

    女侍领命下去。

    林阮云放下了笔,慢慢站直身体。凝视着写好的字,原本沉静的眸逐渐变深。

    终于来了。

    她之所以会在相府继续逗留,一来是为了陪伴母亲,二来也是知道苏子离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上一世她病好后,就直接回了政事堂。苏子离来到相府的事,还是后来听说的。

    据她所知,在苏子离的父亲,也就是林阮云的姨父,嫁到象州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这些年与象州除了书信往来,实际上的接触寥寥无几。

    今儿她母亲一病,且不说消息怎么传到象州去的,苏子离来得倒是也快。

    林阮云还没有忘记,上一世苏子离是如何指控她收受银钱买卖官职的,又如何给她原本就多如牛毛的罪证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子离一个从小养在家里的公子,林阮云想不通他是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罪证’的。

    还记得,当时苏子离声泪俱下,说被她骗去书房轻薄,又如何在她书房中无意中‘发现’……

    林阮云想,她倒是小看了苏子离。

    如今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苏子离为什么要那么做。

    林家待他不薄。

    *

    “公子,请在此稍候,我们大人很快就过来。”

    女侍领着人进了客堂。

    走在前面的蓝袍少年容貌清隽,彬彬有礼,脸上始终带着得体温和的微笑:“好,有劳了。”

    女侍耳根一热,“公子有事唤一声便好。”说完就退了下去。

    接着便是三两男侍端着茶点进了屋,边摆东西边道:“公子请坐,一路上舟车劳顿,歇歇吧。”

    苏子离正在打量着客堂周围的布置,刚要点头,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目光落到来人身上,一下子就怔住了。

    “大人。”

    男侍们异口同声唤了声,摆放好茶点便有序退了出去。

    进来客堂的女子只用布带高束着头发,一身浅色长袍,绣着祥云的腰带掐出的腰肢纤细而柔韧、身形欣长匀称。

    尤其是那张轮廓分明的鹅蛋脸,肤白如玉,眉眼沉静如水,唇瓣丰润,不点而朱。紧抿不说话的时候,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淡。

    苏子离怔怔盯着林阮云的脸看,好半天没有反应。

    “表弟,许久不见,姨母身体可好?”

    林阮云淡淡的声音将苏子离惊醒。

    苏子离收起眼神中的痴迷和那些复杂的情感,抿唇一笑:“谢谢表姐关心,母亲身体很好,只是听说姑母身体有恙,子离这才过来探望,希望没有唐突了表姐。”

    林阮云伸出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不唐突,母亲知道你来,本想亲自来的,只是身体不大便利,便由我来招待了,不周之处,请表弟多多包涵。”

    说实话,早在知道苏子离会来的时候,林阮云就命人把消息堵了,不准放出一点风声到林儒的院子。

    所以这个时候的林儒,压根就不知道苏子离来了。

    因为林阮云并不打算让母亲面对这个狼心狗肺的外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母亲还是很疼爱苏子离的。

    否则也不会将他留在府里照看,视若亲子般对待,别人家公子有的,一样也不缺他。

    苏子离一直住到林家被抄。下狱被关了几天以后,苏子离突然说要揭发她,这才被放了出来。

    自保没有问题,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林阮云。

    对于林阮云而言,苏子离的存在是个祸害。祸害嘛,要么驱赶远离,要么斩草除根。目前,林阮云只打算对苏子离采取第一种方式。

    如果他识好歹的话。

    苏子离听话地坐了下来,闻言,他捏了捏袖口,柔声道:“怎么会,表姐一向公务繁忙,子离只怕误了公事。”

    虽然是这样说,苏子离心里还是浮出一抹不安来。

    不对,上辈子这个时候林阮云根本不在府里啊。来客堂接待他的,明明是他的姑母。怎么不一样了呢?

    “大人,饭菜已经备好。”

    来不及深想,就有侍从进来禀报。

    林阮云点了点头,看向苏子离:“表弟,还是先用饭吧。”

    苏子离软软一笑:“表姐叫我子离就好了。”

    林阮云笑而不语,只是领着人离开了客堂。

    林府向来有食不语的规矩,一顿饭下来,苏子离和林阮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眼看着天色渐晚,林阮云只慢条斯理地漱口、擦手,也没有开口留人的意思。

    苏子离暗暗心焦,表面上还是一派镇静从容。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身边的男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抬。男人一多起来,是非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苏子离没有父亲护着,母亲又是甩手掌柜,靠着祖母攒下的家底,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

    所以苏子离自小就在后宅里野蛮生长,最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他已经看出来了,林阮云并不打算留他。

    上辈子林儒接待他的时候,饭都还没用呢,就已经替他备好歇息的院子了。

    但是苏子离并不相信林阮云是什么不懂礼数的人,除非他得罪过林阮云,否则她不可能这样对他的。

    不,不对,这一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得罪林阮云呢?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样想着,苏子离已经净了手,回头朝林阮云无害地一笑:“表姐,子离能去瞧瞧姑母吗?”

    林阮云还未答话,一直在林阮云身边转悠伺候的女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

    “哟,真是不巧,老大人刚服了药,那药里掺了些安神的,一刻前就已经歇下了。”

    苏子离:……

    林阮云神情淡淡,将擦手的帕子放进了女侍端着的红木盘内,而后轻轻一叹:“倒是不巧,母亲先前还在我跟前念叨你呢。”

    已经非常明白了。

    苏子离只露出可惜的表情,不过又很快恢复温和有礼的样子,柔声道:“既然已经歇下那便算了吧,就不过去打搅了,天色已晚,子离先告辞了。”

    说完便站起了身。

    同时起身的还有林阮云,她垂眸理了理袖子,声音听不出起伏:“既如此,我便不留表弟了,现下还有些公务要理,都不是外人,就不亲自送了。”

    不等苏子离说话,林阮云又看向身边的侍女,道:“红岚,带苏公子去库房挑些东西,再送苏公子离开,若怠慢了本相唯你是问。”

    说完,林阮云便负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子离望着林阮云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住。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掐进肉里了也浑然不觉。

    “苏公子,请随奴才过来。”

    直到红岚走到苏子离跟前,他才稍稍找回了些许神智,可心底的那股委屈和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夜风裹挟着夏日清爽的气息轻轻拂在脸颊上,听着树叶沙沙的声响,既安宁又惬意,令林阮云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只是看到那个站在书房门口的身影,林阮云的脚步顿了下。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身姿修长,在夜晚微暗的光线下,那张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显得更加昳丽动人,尤其是发丝拂过他玉白的脸颊时,配着他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神,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魅惑之感,就像在夜晚化身成人形的男狐狸精。

    狐狸精……

    林阮云眼神深了深,负责看守书房的女侍先看到了她,便跑了过来。

    “大人,奴才已经劝过侧夫了,就是不听奴才的……”

    林阮云点点头:“我知道,下去吧。”

    看到林阮云的时候,白昀的眼睛都亮了,提着食盒就迎到她跟前,“妻主……”

    林阮云忽然想到,这哪是狐狸精,分明是小狗……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想你……”白昀脱口而出,触及林阮云淡漠的视线,就拐了个弯改口:“想你应该饿了,就做了些糕点送来。”

    “我方才已经吃过了,糕点你留着自己吃吧。”

    冷不丁地被白昀堵到送吃食,林阮云已经习惯了,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那就是无视。

    好在他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缠得差不多了,多数只是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到点了自己就走。

    但是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一直到她踏上书房门口的台阶,准备无视他直接进去的时候,自己的袖子被拽住了。

    这回敢碰她了。

    林阮云回过头,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正好四目相接,对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雾蒙蒙的,里面好像掩藏了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妻主……”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丝脆弱。

    林阮云忽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只是这一刻的心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的情绪起伏。

    又想到上一世他咬舌自绝死在她怀里的样子。

    紧闭的心似乎被撬开了一点口子。

    她凝视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白昀,我只问你……”

    “大人,不好了大人!苏公子晕倒了!”

    所有的情绪全部被打断,听到女侍话里的内容,林阮云的眼神瞬间一凛。

    不直接杀了苏子离泄愤,完全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同时林阮云也非常清楚,让林家落得那样凄惨下场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那就是冯枞。

    况且这一世的苏子离没有做过对林家落井下石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打算真的对苏子离发难,放他一马。

    但前提是他安分守己,别再整那些幺蛾子。

    现在看来,这个苏子离本质上就不是个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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