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女儿决绝离开,许娇兰哪里放心,立刻颠簸着两条腿追了出去。

    “朵朵,女儿,你快停下!咱别生气了,行吗?”许娇兰抓住女儿的胳膊。

    “妈,你放开,放开啊!妈,我难受,你抓着我会更憋屈!”剧烈的悲伤已让何朵无力说话,她用尽最后一丝耐心和气力哀求着母亲。

    许娇兰犹豫再三后慢慢松手。

    何朵无助地蹲坐在院边的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静谧的深山里恣意回荡,如鬼泣般凄厉。

    “哭吧,女儿,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心里就好受了。”许娇兰抱着何朵的肩膀,边抽泣边安慰着女儿。

    这还是自上学以来母亲第一次抱自己,并且是如此用力的拥抱。在农村,父母孩子之间的情感交流普遍不多,两辈人之间亲昵的手拉手动作都少之又少,更别说那些动辄就开口说出的“我爱你”之类了。

    何朵心里明白,身体却并不习惯。在此刻,她反而更希望母亲放开自己,最好没有任何人打扰,就让自己一个人酣畅淋漓地哭喊。而对许娇兰而言,能站在女儿身边,给她全部的力量支持,就是自己对女儿最大的爱。母女二人一个拼命给予,一个拼命逃离。血浓于水的两颗心,在这错误的时刻分别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何朵用胳膊一遍遍擦拭着泪眼滂沱的脸,黑漆漆的夜幕在迷蒙的视线中越发诡秘幽闭。整个四周只有自家房间里透出来的几星昏黄灯光。巴掌大的视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前面是望也望不到的远方,脚下是看也看不清的来路。长夜漫漫,何处可依?除了哭,实在是做不了任何事情。

    念及此处,无边的委屈越发不可收拾,哭声越发撕心裂肺起来。山里的夜晚出奇的安静,歇斯底里的哭声毫无阻拦地划破星空,在大山的天然回音下放大几倍后,鬼魅般传出去好远,又悠悠地飘了回来。

    毫无悬念,等到第二天太阳一出,全村人都会知道何家的“笑话”。何朵明白,可是控制不住;何许夫妇更明白,可是相比之下,女儿的释怀更重要。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就这么惹人恶心吗?我难道不委屈吗?我是为了谁啊?!”何朵哭来哭去都是这几句话。

    “熄火的女儿,妈懂你!可是妈啥也决定不了!是妈没出息,没本事,没办法给你拿主意。你和你姐都是妈的女儿,你们俩妈都疼啊!可你们说的妈是真听不懂,妈没办法说啥呀!是妈对不住你啊!”

    “都是妈的错,我不该从小就在你耳边唠叨那么多家里的事情,让你小小年纪就长这么大的心气儿。你姐说的对啊,是妈害了你!”

    “从小就你最懂事,你一直是妈的小棉袄、开心果。不管啥时候,妈想到你心里都是骄傲的,所以好事坏事都跟你说。没想到却让你为了着急帮家里,做出休学这么大的事儿,是妈害了你啊!”

    “咱别生气了行吗?你姐你哥说的就算错,也别跟他们计较了行吗?咱好好的,行吗?”

    许娇兰在女儿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何朵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顾着怎么痛快怎么哭。一直等众人都陆续休息了,她才悠悠停歇下来。

    “不哭了啊,咱回家睡觉!”许娇兰温柔地说道。

    何朵还想再倔一会儿,却发现真哭累了,累到身体已经在抗拒继续抽泣,而情绪也似乎集中不到一起。便长叹一声,由着母亲拉起。

    许娇兰给女儿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拉着她进了房间。其余人早已各自熄灯休息,何朵默默走进厨房洗漱。这一场何家人旷世未有的激战,在何朵的完败下正式结束。

    直到次日饭点,一家人都彼此无话。许娇兰拼尽全力调节气氛,也无非说些“筷子拿齐了吗”“再吃个馒头”“土豆是不是咸了”之类的无力话题。

    “这次是我捞了你,不代表日后发生任何事都会有人管你。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没有谁天生就要围着谁转。后面你要是还去,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第二次。你好自为之!”

    早饭后,何文扔下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何朵自知已无法再求得家人的理解,即便姐姐话说的居高临下,她也懒得搭理,慢腾腾嚼着嘴里得馒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往后的几天,除了吃饭睡觉,抱着猫发呆,或者和将军一起到后山游逛,再无其他闲事。而何家也再没人提起过这件事情,接下来无非是何朵什么时候归校。

    但是已经休学了将近两个月,这时候回去是个什么尴尬场景?灰溜溜被生活打败,时刻活在创业失败的阴影里,举手投足都要遭受同学们的非议,这是何朵无法接受的。壮志难酬的痛苦太难受了,尤其是事情并未见分晓,孰是孰非尚无定论,凭什么就要退缩?何朵不甘心,坚决不甘心。

    反正无论回校还是去连州,她都是要离开家里的。无论回校还是去连州,此后也不会再有人管自己了。() ()

    “将军,大咪,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们俩要乖乖的,不要打架,不要伤心,要互相关爱,照顾好彼此。等我回来。知道吗?”

    何朵坐在后山矮崖边的石头上,泪水涟涟地叨叨着。一人、一猫、一狗,各怀心事地相拥在一起。她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听懂,但除了它们,她再无其他人可以倾诉。这次一走,除非事业成功,否则几乎不会再回来。

    “两年,最多两年,成不成功就是这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回来!你们一定要等我!”

    爸妈可以照顾好自己,大咪和将军,能等到自己回来吗?可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壮志不负卿?

    毫无悬念,何朵义无反顾地冲回了连州。何家人很快知道了她的选择,只是这次,何文兑现了不再插手的诺言。何文一松口,其他人即便想管,也无从下手。何许夫妇虽然无奈,却也隐隐愿意相信小女儿的事是好事。既然女儿如此决绝,他们又无能为力,那就索性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女儿一切顺遂,早日平安回家。

    只是当何朵兴高采烈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秦风却并没给她好脸色。

    “你,你,哎哟,你为什么要回来!”等到人群散去后,秦风才把全部的气愤泼洒出来,失望至极地说道。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何朵有些落寞地说道。连日来的期待和思念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结果却被最关心的人当头棒喝,一肚子委屈顿时没了地方宣泄。

    “唉!”秦风一看何朵的神情,就知话说重了。心一软,脾气也没了,道:“行吧,谁也阻挡不了你。你想回来,就回来吧!”

    要是放在以往,何朵估计又要鼻子一酸,哭哭啼啼一会儿。如今一个人在几天内经历了大风大浪,人生的又一次蜕变已经悄然完成,她的心已经开始强硬了。见秦风语气一柔,她也只是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轻轻哼笑了一声。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唉!”秦风一屁股坐在地垫上,垂头丧气地说道。

    “咋了么?”何朵问道。

    “但凡你晚回来至少两天,我就全身而退了。”秦风头靠着墙,闭上眼睛,一副很累的样子。

    其实,一直以来希望何朵能够复学的,除了何家人,就是秦风了。虽然被何朵的姐姐误会,但是能把何朵从这贼窝里带走,秦风心里一直是庆幸的。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动作这么快,自己还没来得及离开,她就已经跑了回来,真是冤孽!

    “你说你回来干嘛?你好好的去上学,我后天一走,咱们和连州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一切就结束了!你……唉!”秦风摇摇头,狠狠抽了一口烟。

    “你想回,就回去吧!”何朵轻轻说道。淡定温柔的口吻,倒让秦风有些不习惯。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选择,如果说第一次你是为了我,那时的我又迷糊不清,那这次我是清醒的。这次,你为自己选择,我不插手。”何朵斩钉截铁地说道。

    纠缠了这么久,她也累了。与其像之前那样无休止地争论对错,不如天地清明一了百了。自己这次破釜沉舟二度回归,就是铁了心要做出一番成就,再无退路可言。而秦风,既然一开始就没考虑清楚,不如早做了断。

    秦风定定地看着何朵,叹道:“想来你这几天经历了不少大事,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你受委屈了。”

    何朵反而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哪儿不一样了?快说快说!”

    “哼”,秦风轻笑一声,道:“心变硬了。”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好事吧!”

    “再怎么变,我都是我。”何朵仰身靠在卷起的床褥上,有些出神地说道。

    秦风束手无策,彷徨几日后告假回校,离开了连州。

    “如果你始终迈不过这个坎,就别回来。不要考虑我!等以后我成功了,你再来也行!什么都别想,开开心心的!”何朵望着秦风渐渐消失的背影,再三犹豫后,发出了短信。

    这句话她憋了个把月,始终不舍得说出来。如今终于讲开,顿时觉得哪怕以后真就剩自己孤军奋战,也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夕阳把脚下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何朵朝着影子的方向慢慢踩踏着轻行。曾经那个在身边一起比划影子的人,消失了。这个城市,从此只剩自己,和那些总隔着一层薄膜的“家人”们。

    或许事实本就如此,也或许只是单纯受到秦风的引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何朵也开始不自觉探询所有人言行背后的动机。这一探寻,连她自己也开始觉得,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嘴巴里说的那么亲密。

    但是又能怎样呢?人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如何能指望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毫无保留?

    “再说,我也不配被太多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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