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句话放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除了这两句,何朵也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描述。哀其不幸也好,怒其不争也罢,当事人自己不努力,旁人总不能散尽家财去供给他们挥霍。可恨的是除了生气,自己对家里这种难题完全没辙。都是年轻人,自己还是个做妹妹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乡,平时连说哥哥一句委婉的话都会被视为无理,何朵实在是束手无策。

    当下能做的,就是去看看爸妈租好的新房子,帮老人们把搬家的大事弄好。

    然而何朵再次崩溃了。

    这特么什么房子啊!

    为了方便小轩升入初中后的上下学,何许夫妇特意在儿子租房的附近找了好几天房子。整个找房的全部过程,何平夫妇都不闻不问。但是老人最终定下来的这间,实在令何朵心灰意冷。同样是挤在狭窄巷子里的农民房,只不过先前的地方在市郊,这回在市区。除此之外,房子从里到外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人相信这是可以居住的地方。

    一进大门就臭烘烘阴暗的院子,一面是房门时常大开的老式公厕,粪便和纸团堆得到处都是。何朵只是瞅了一眼,就恶心到阴影连连。厕所正对面就是父母定好的“新”房子:四十平方的大通间,除了门打开时透进来的自然光亮,整个屋子就只有一个一平米不到的小窗户。窗户上用塑料袋和胶布横七竖八糊的里三层外三层,窗外却只有一堵间隔一米的高高院墙,看起来跟监狱没什么区别。屋子里常年光线昏暗,何朵大中午去都要开灯,更别说还是最古老的黄灯泡了。屋里摆了一张满是划痕和污垢的旧桌子,上面堆着许娇兰拿出来一半的零散小东西。两个破旧床板拼在一起,凑成了一个可以同时睡三个大人的床。许娇兰已经铺好了一层床垫,其他被褥被凌乱地叠放在床上。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无其他家具,只有满地零散堆放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何朵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心里满是憋屈。除了屁股底下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凑活的床,再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房间的地面还是那种坑洼的洋灰地,泛着粘腻的潮湿,就连屁股底下的床铺,用手摸过去都粘连着湿冷的潮气。

    本来还说给爸妈把房子收拾收拾,趁这两天给他们把东西全部搬过来。如今既是这般模样,何朵打死也不愿浪费精力和时间在这里。

    即便父母已经付了房租又咋样?

    换房子!何朵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把照片和视频发给了姐姐何文,姐妹俩快速达成一致:赶紧在爸妈搬来之前重新找到住处。

    既然爸妈目的地就定在了这里,那就在这个片区找找好了。何朵一鼓作气,挨街走巷地看了数十个房子,把街头墙面上张贴的各种租房电话打了个遍,跑的腿脚都快断掉了,也没找到一家满意的。

    既要交通好一点,又要阳光充足,还得安全防噪音,又得考虑到母亲腿脚不便利,只能在一楼的房子里挑选。仅一层这个要求,一下子就刷掉了很多房源。

    整片城中村都看完了,也没有理想的房子。眼见着夕阳西下,何朵只好走出着九曲回肠的巷子堆,回到了附近的街面上。这一走,还真给她碰到了!

    一条蛮宽的街面,虽然车水马龙,但并不过分聒噪,算是连接城中村巷子和城市主干道的过渡地带。街面上都是一些幼儿园、小饭馆、私人超市和经营装修器材的店铺,何朵就是在一个门面干净清爽的装修公司边看到了一个小院。院子虽然沿街而建,但是从大门到街面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属于凹进去的一小块,还算清静。小院看起来阳光充沛,安静舒适,一共三间房,已经租出去了一间,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间,正贴着广告。

    何朵一眼就看中了大的那一间房,不止是因为它有着两扇很有高级感的大门,门打开后阳光能够满满地撒进来,还有那房间里先前留下来的不错的装修风格,以及卖相尚可的一排大沙发。房屋是两开间,进门先是客厅,走到底有一扇小门,打开后就是卧室。卧室里另有一扇窗户,通向后方的一个小四合院,四合院看起来清爽整洁。如果父母住在这里,应该会比较安静。

    “看着不错啊!阳光充足,首先对老人小孩的身体就好!而且这房子看起来装修的还挺考究。”何文看着视频里的房子说道。

    “嗯,房东说这是他以前结婚的婚房,后来他们在其他地方买了房子,这个婚房就隔成了一大一小两间,分别出租了。如果我们小的也要,他会把隔门拆开。”何朵坐在沙发上,转动着疲倦的双脚。

    “还是不要留了,这么一留,咱妈肯定会喊你哥他们一家搬过来。到时候每天三顿饭又多三个人,还要收拾这么大的屋子,咱妈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她这个人,就算把自己干死,也不敢在儿子儿媳,不,前儿媳面前诉苦。”何文强调道。() ()

    “有道理。这要是累出个好歹,受累的还是咱爸和咱俩,我们可经不起老妈再一次住院手术了。”何朵想起来一年前自己还在和付朗谈恋爱时,母亲因为胆囊炎被误诊为肝癌,差点被宣判死刑的那件事情。

    “还好你后来把妈接到了江临,在那里给她做了手术,不然真不敢想象会发生多可怕的后果。”何文心有余悸道。

    “是啊!”何朵回想当时那段日子,简直是炼狱般可怕。

    “妈有那一次幸运,不代表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这么不要命地伺候那一家子,迟早会出事。所以房子最好就找这样的,太大了,那就是把她的‘祖宗’都背在身上了。”何文清醒地说道。

    “嗯,过两个月就是咱妈六十岁生日了,到时办酒席的费用肯定也是我们出。现在这样子,也不适合太铺张。未来几十年的路长着呢,还是稳妥些好。”何朵说道。

    “嗯,辛苦你先定下来吧,等这周我看下我的时间,周末如果有空,我回去帮忙收拾收拾。”何文说道。

    “姐,你是不知道,还有一个大事,那个女人跟我哥离婚了!”

    何朵机关枪一般,劈里啪啦就把昨天夜里和母亲的聊天讲给了姐姐。何文的反应和何朵当时如出一辙,姐妹俩义愤填膺地交流了半天看法,最后统一以“离就离,这种人早点走了为好”的观念达成一致。

    干市场出身的何朵,谈判的水平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和房东谈好了价钱,不仅如愿拿到了房子,连带院子里唯一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厨房也一并拿到手中。

    在宁水的郊区困顿这么多年,母亲从此后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厨房。住在这间干净利索、阳光充盈的房子里,父母的身心健康也可以得到保障。想到这里,何朵恨不得立刻开干,把房间收拾的妥妥当当。

    新房子距离父母先前定好的那间并不远,走路约莫六七分钟的时间,又临街,完全不用担心小轩将来上初中后会不方便。房间里只消稍微装扮装扮,将来家里来了客人,也会愿意多坐一会。如此一来,父母的生活也会丰富多彩。不像这些年租住的地方,局促破败,客人来了都没有地方落座,时间久了鲜少有人上门,家里常年冷冷清清。喜欢热闹的母亲也随着精神萎靡,终日把心思投入到儿子儿媳那一对不争气的人身上。母亲心情一不好,唯一可以发泄的就是父亲,害的父亲一次次无奈背锅。好在他心宽,不管多大的气,过一会也就自己消化了。

    何朵返回到母亲先前定好的房子里,随便掐了一个理由,自作主张就把房子退了。房东就住在同一个院里,默默看了何朵两眼,也没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占了人家几天的房子,就给他们几天的房租,也不贪人家那点便宜。房东还能有啥好说的呢?毕竟房子不论再差,总有更适合的人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当许娇兰听到女儿这一番先斩后奏的神操作时,足足懵了好几分钟。何朵下下手为强,装作很生气很愤怒的样子,历数先前那套房子的不是。加上何文的一番助攻,以及乐天派父亲的率先表态,许娇兰没多久便糊里糊涂不明所以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此后的三天时间,何朵雇了家政把屋子彻底打扫一遍,自己又和母亲仔细收拾了几遍所有角落。房东另外给了两个七八成新的衣柜和茶几,何朵和哥哥到二手市场淘了个不错的电视柜。几个东西一放,家的样子又多了几分。

    临走前,何朵给房间安排好了网线,把几日来购置的其他生活用品和收纳用具通通陈列好,一个温馨丰富的小家便打造出来了。

    何胜军对这个房子相当满意,房子刚收拾妥帖就喊来了两个弟弟和妹妹一起吃饭。何朵和母亲钻在独立的厨房里一边忙碌着,一边说着体己话,心里轻松又满足。

    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许娇兰特意准备了萝卜猪肉的水饺,给即将离家的女儿践行。这么多年,何朵最惦念的,还就是母亲亲手包的饺子,以及地道的家乡焖面。

    从出游迪拜到宁水搬家,何朵的旅程跨越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当她再次踏上江临的土地时,突然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的伤一下子消散了好多,只剩下一点点隐隐的痛。但是那点隐痛,只要自己不去觉思,及时转念,好像都还可以和平共处……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心之所归是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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