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身
玄屿将漱羽带离咎愆台时，并未费太多力气。
值守的石固将她带到台中心时，只是将捆仙锁虚担在神君肩头，少加了一道禁咒。
是上官山垚有所授意，其背后是谁不言自明。
实际上就算山垚不说，石固在得知受押罪神的身份时，便暗自下了决心。
当年迎仙门匆匆一别，石固始终惭愧于未能和接引仙师好好道谢，息翮神君此后始终活在玄都传闻之中，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如此情形。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登入仙界这些时日，也并未磋磨他身为凡人时投桃报李的朴素情怀。
玄屿将捆仙锁劈成两截，旋即右手掌心便受了锁链上咒术的反噬，他此时神力不必往常，只是面色如常地将受创颤抖的右臂藏于宽袖之下，另一只手揽住漱羽肩头，将她拉近身旁。
但息翮神君如何会迟钝至此，她退后半步，颤抖着问：“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离开这里。”
漱羽的手臂仍被紧扣在手中，饶是玄屿神力一直在可见的溃散，她依旧挣脱不开他固执的力道。
“你疯了么？你不能离开昆阆台，你会——”
“我不会。只要不离开你，我不会有事。”
她尚在惘然之中，玄屿已将她再度拉近，左臂伸入她腰下，将人搂紧。
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小金鸟，我带你回去看海吧。”
-
沅娘口中呛出一口水，低声□□着：“……阿泽……”
耳边是阵阵涛声，她仰躺着，眼皮无力地掀开，深蓝色的天幕落入眼帘，她实在疲累，眼睛睁开没一会，又缓缓阖上。
“……阿泽……”
她费力地向右偏过头，搜寻着儿子的踪影，不远处的海滩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腰间拴着一截已经断开得缆绳，身量依稀和阿泽差不多。
“阿泽！……咳、咳咳……”她眼神一亮，伸手朝人影的方向抓了一把，牵动了受伤的躯体，喉头突感一阵咸腥，腹中的海水伴着血沫从口中涌了出来。
她实在太累了，任凭如何抵抗，强势的睡意仍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闭眼，闭上眼或许就再也睁不开。强撑着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和沉重的眼皮抵抗。
温柔的夜风袭来，周身突然涌上一股暖意。她泛酸的躯体突然如同置身绵软的被衾之中，顿感惬意。
“睡一会吧，没关系的。我会叫醒你。”
悦耳动人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沅娘感觉自己被一只温柔的手盖住了眼睛。
她终于安心的闭眼。
……
再睁开眼时，沅娘深深吸了一口很长的气。
她迅速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置身一间木屋之中，房间的另一头是和她身下一样的矮榻，上面躺着个正在沉睡的少年。
“阿泽！”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飞奔到榻边。伸手碰到儿子的脸，松了口气。
阿泽气息均匀平稳，面色红润，似乎只是睡着了。
她这才有功夫留神自己，她身上的水靠已经被换了下来，穿着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裙，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除此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她回想那场可怕的暴风雨，最后一刻的记忆竟是天边殿宇凌空下坠的奇异景象，那天边巨浪奔波不停地袭来，他们的渔船被瞬间抛高，如同孩子手上的玩具般不堪一击，龙骨在下坠时从中折断，船体一分为二。
断裂的桅杆打中了沅娘的后腰，她还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阿泽，只是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的缆绳，感觉自己也要像小船一样被从中勒断了，下一刻就被滔天巨浪连同小舟的残骸吞进了腹中。
沅娘缓缓将手扶到腰间，那里并无甚异常，她微微扭动身体，也无半分疼痛感。
后来自己和阿泽，竟然死里逃生，被海浪冲到了岸边。
她突然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还有那只盖住自己眼睛的白皙修长的手。
低头看见阿泽沉稳的睡颜，沅娘伸出手在他舒展的眉头轻柔地抚摸了一回，起身推门出了小木屋。
绵长的海岸线在眼前铺陈开来，沅娘没走多远便到了岸边，她赤着脚，踩到细腻的白沙，海水一下下冲刷着她的脚面。
她转过头，打量自己身处的这座岛屿。
初春时节，海风中寒气未褪，岛上却是鸟语花香，一片葱茏。
她眼神突然一亮，高处的礁石上，有座白色的小屋，房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
沅娘朝那座小屋跑去，走到门口，突然有些犹豫，正准备抬手扣门，那门却向内打开了。
“仙、仙女——”她看着门里的人，眼神发愣，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漱羽穿着朴素的衣裙，浑身上下并无任何坠饰，只有云鬓上插一支古朴的沉香木簪。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满身清逸出尘的姿态，看见沅娘愣怔的眼神，嘴角微牵。
“你醒了。孩子如何了？”
“我、我醒了……阿、阿泽他还在睡……仙——”沅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姑娘，是你救了我们么？”
漱羽视线越过沅娘投向远方的大海。
“我就住在这岛上，看到你们二人被冲到岸边，就帮你们安置下来。”
她语气镇静，让人不得不信服，沅娘忽略了太多疑点，感激不已道：“那还是要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若是一直泡在岸上，我们这两条命迟早也要被阎王爷带走！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姜羽。”
她上下打量着漱羽，试探着道：“姜姑娘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漱羽转过头，视线投向屋内，眉心浮起淡淡忧色，语声温柔：“……还有我夫君。”
沅娘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姑娘气质出尘，怎么看也不像打渔为生的，不知和他夫君是作何营生，怎么会住在这荒岛上。
再开口时便改了称呼：“那娘子的夫君——？”
“谁在外面？”
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漱羽转身向内，挽住了朝她走来的人的臂膀。
沅娘微张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老爷，今日是让她撞上神仙下凡了吧。这姜娘子生得这么一副摄人心魄的姿色，她夫君亦是皎如玉树，半分不似尘土间人。
只可惜，这郎君一双凌厉剑眉之下，双眼上覆着一条白色的丝缎，似是有眼疾。
沅娘欣赏的目光中出现几分怜悯，老天爷果然公平，这样的样貌气度，偏偏是个有残缺的。
她正在出神，听见漱羽低声道：“是那渔娘——”
玄屿微微颔首，伸手盖在漱羽放在他臂弯的手背上，抿着唇没有说话。
沅娘顿生窘迫，连忙道：“我叫沅娘，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言声！我、我去看看我儿子醒了没……”
说罢冲着漱羽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样？”漱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他的脸。
玄屿微微勾唇，抬手到脑后，准备将那束在面上的丝缎解开。
“别——”漱羽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才意识到他看不见，语气晦涩，“夕阳正烈，会灼伤眼睛……”
玄屿笑了笑，还是将那丝缎解了下来。
他的双瞳是幽深的蓝，如同平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
“没事，我想看看你。”
他垂眸注视着她，尽管视野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蓝色，但那轮廓早就烙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漱羽仰起头，在他唇角印了一吻，靠在他胸口，掌心沿着他挺拔的脊背向上，感受着他灵力尽失的躯体。
她低喃：“真是傻透了……”
玄屿低笑，笑声在胸腔中震动：“我也不亏，一身修为，换一个你，我可是赚了。”
他垂头，气声在她耳边呢喃：“说了我们会没事，我可曾骗你？”
漱羽闭了闭眼，嘴唇紧抿。回忆起咎愆台上的最后一刻。
她站在狂风的中心，流云中充斥着浓重的水气和海水的咸腥味道。
云端成了海面，涌动的无尽海水涌进玄都，众神一片慌乱。
她被揽入宽阔的胸怀里，垂目望着下方的玄都，目露忧色。
东君怒气充盈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玄屿，你如此妄为，此等罪业可知会有何下场？！”
神仙堆中何曾有过如此景象，玄都九洲三千殿一片慌乱，不少身处低矮之处的底层神仙提着湿透的衣衫，匆忙往玄都上方跑，连避水咒都顾不上施展。
玄屿并不理会，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和这帮虚与委蛇的神仙们好好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漱羽。
“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我们能去哪？……你的屿魄……”
“那不重要。我只要你就可以。”
最初带着小金鸟离开无尽海，他在漱羽眼角描摹的那一笔红色记号，来自他从孤岛化型之后血脉中涌动的第一滴神仙血。
所以穹崃岛上她为他渡血时，才能如此顺畅的克化。
她是他所有觉醒神力之始，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早就做好与她生死一处的准备。
他宽大的衣袖如同一爿乌云，挥舞之时众人听见汹涌的浪涛声，脚下地面震颤，如同凡界最猛烈的地动，咎愆台上的众神一起跟着晃动，整个玄都都在下沉，齐齐发出惊呼之声。
真身已经决定离开玄都，不闻云端诸神的生死，屿魄感受到主人毅然的割舍，激荡的神力不受束缚，以昆阆台为中心，整个玄都同频震荡起来。
“玄屿，你、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玄屿上卿，为了一个罪仙让整个玄都陪葬，值得么？！”
“帝君！天尊！！快、快拦住他！———啊！”
整座金阙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头缓缓下沉，漱羽听见玄屿在耳边沉声一句“抱紧我”，随后是鼓噪的风声，二人穿过层云，向无尽海坠落。
玄屿带着她稳稳落地，漱羽双脚触到一片细软的沙滩。他们回来了。
凤麟洲。
她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植被，想起当年玄屿带着她在这座本应荒芜的岛屿洒下第一批种子，如今竟然已经呈现如此生机勃勃的势头。
凤麟洲已经落在无尽海面，其他九座仙洲，不知还能幸存多少。
天边依旧雷声隆隆，她闭了闭眼，听见海上传来呼救声。
神仙总有栖身之处，她不为那些身处云端的同僚发愁，只是这场由他们引发的灾难，势必会牵连无辜的凡人。
她取下腕上的金羽令，那里面有玄屿灌注的一道护身咒，猛然振袖将那金羽令抛向大海。竟然还有效用。
那金羽令化作一面船板，过不了一会，就载着两人回到岸边。
几番救援，金羽令中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被耗尽，上面的曳影石变得乌沉沉的，再不能发出夺目的亮光。
好在在它失灵之前，海上遇险的渔民已经被尽皆救起，送往最近的陆地。
漱羽弯下身子，在沅娘的眼前拂过，语气轻柔地让她安眠。
而后翻出一粒馥灵丸，塞进了她口中，又取出一粒，递给玄屿。
“给，那孩子也需要。”
玄屿怔了一会，接过馥灵丸，转身走到阿泽身边给他喂下。
漱羽看着他略显僵直的身影，她知道他已然神力尽失，但这微微踉跄的几步，还是让她心里发慌。
她走到玄屿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玄屿……”
玄屿垂眸看向她，视线定格时眉心微微一蹙。
漱羽的心猛地下沉，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幽蓝的瞳孔没有一丝波动。
值守的石固将她带到台中心时，只是将捆仙锁虚担在神君肩头，少加了一道禁咒。
是上官山垚有所授意，其背后是谁不言自明。
实际上就算山垚不说，石固在得知受押罪神的身份时，便暗自下了决心。
当年迎仙门匆匆一别，石固始终惭愧于未能和接引仙师好好道谢，息翮神君此后始终活在玄都传闻之中，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如此情形。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登入仙界这些时日，也并未磋磨他身为凡人时投桃报李的朴素情怀。
玄屿将捆仙锁劈成两截，旋即右手掌心便受了锁链上咒术的反噬，他此时神力不必往常，只是面色如常地将受创颤抖的右臂藏于宽袖之下，另一只手揽住漱羽肩头，将她拉近身旁。
但息翮神君如何会迟钝至此，她退后半步，颤抖着问：“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离开这里。”
漱羽的手臂仍被紧扣在手中，饶是玄屿神力一直在可见的溃散，她依旧挣脱不开他固执的力道。
“你疯了么？你不能离开昆阆台，你会——”
“我不会。只要不离开你，我不会有事。”
她尚在惘然之中，玄屿已将她再度拉近，左臂伸入她腰下，将人搂紧。
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小金鸟，我带你回去看海吧。”
-
沅娘口中呛出一口水，低声□□着：“……阿泽……”
耳边是阵阵涛声，她仰躺着，眼皮无力地掀开，深蓝色的天幕落入眼帘，她实在疲累，眼睛睁开没一会，又缓缓阖上。
“……阿泽……”
她费力地向右偏过头，搜寻着儿子的踪影，不远处的海滩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腰间拴着一截已经断开得缆绳，身量依稀和阿泽差不多。
“阿泽！……咳、咳咳……”她眼神一亮，伸手朝人影的方向抓了一把，牵动了受伤的躯体，喉头突感一阵咸腥，腹中的海水伴着血沫从口中涌了出来。
她实在太累了，任凭如何抵抗，强势的睡意仍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闭眼，闭上眼或许就再也睁不开。强撑着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和沉重的眼皮抵抗。
温柔的夜风袭来，周身突然涌上一股暖意。她泛酸的躯体突然如同置身绵软的被衾之中，顿感惬意。
“睡一会吧，没关系的。我会叫醒你。”
悦耳动人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沅娘感觉自己被一只温柔的手盖住了眼睛。
她终于安心的闭眼。
……
再睁开眼时，沅娘深深吸了一口很长的气。
她迅速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置身一间木屋之中，房间的另一头是和她身下一样的矮榻，上面躺着个正在沉睡的少年。
“阿泽！”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飞奔到榻边。伸手碰到儿子的脸，松了口气。
阿泽气息均匀平稳，面色红润，似乎只是睡着了。
她这才有功夫留神自己，她身上的水靠已经被换了下来，穿着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裙，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除此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她回想那场可怕的暴风雨，最后一刻的记忆竟是天边殿宇凌空下坠的奇异景象，那天边巨浪奔波不停地袭来，他们的渔船被瞬间抛高，如同孩子手上的玩具般不堪一击，龙骨在下坠时从中折断，船体一分为二。
断裂的桅杆打中了沅娘的后腰，她还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阿泽，只是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的缆绳，感觉自己也要像小船一样被从中勒断了，下一刻就被滔天巨浪连同小舟的残骸吞进了腹中。
沅娘缓缓将手扶到腰间，那里并无甚异常，她微微扭动身体，也无半分疼痛感。
后来自己和阿泽，竟然死里逃生，被海浪冲到了岸边。
她突然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还有那只盖住自己眼睛的白皙修长的手。
低头看见阿泽沉稳的睡颜，沅娘伸出手在他舒展的眉头轻柔地抚摸了一回，起身推门出了小木屋。
绵长的海岸线在眼前铺陈开来，沅娘没走多远便到了岸边，她赤着脚，踩到细腻的白沙，海水一下下冲刷着她的脚面。
她转过头，打量自己身处的这座岛屿。
初春时节，海风中寒气未褪，岛上却是鸟语花香，一片葱茏。
她眼神突然一亮，高处的礁石上，有座白色的小屋，房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
沅娘朝那座小屋跑去，走到门口，突然有些犹豫，正准备抬手扣门，那门却向内打开了。
“仙、仙女——”她看着门里的人，眼神发愣，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漱羽穿着朴素的衣裙，浑身上下并无任何坠饰，只有云鬓上插一支古朴的沉香木簪。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满身清逸出尘的姿态，看见沅娘愣怔的眼神，嘴角微牵。
“你醒了。孩子如何了？”
“我、我醒了……阿、阿泽他还在睡……仙——”沅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姑娘，是你救了我们么？”
漱羽视线越过沅娘投向远方的大海。
“我就住在这岛上，看到你们二人被冲到岸边，就帮你们安置下来。”
她语气镇静，让人不得不信服，沅娘忽略了太多疑点，感激不已道：“那还是要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若是一直泡在岸上，我们这两条命迟早也要被阎王爷带走！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姜羽。”
她上下打量着漱羽，试探着道：“姜姑娘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漱羽转过头，视线投向屋内，眉心浮起淡淡忧色，语声温柔：“……还有我夫君。”
沅娘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姑娘气质出尘，怎么看也不像打渔为生的，不知和他夫君是作何营生，怎么会住在这荒岛上。
再开口时便改了称呼：“那娘子的夫君——？”
“谁在外面？”
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漱羽转身向内，挽住了朝她走来的人的臂膀。
沅娘微张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老爷，今日是让她撞上神仙下凡了吧。这姜娘子生得这么一副摄人心魄的姿色，她夫君亦是皎如玉树，半分不似尘土间人。
只可惜，这郎君一双凌厉剑眉之下，双眼上覆着一条白色的丝缎，似是有眼疾。
沅娘欣赏的目光中出现几分怜悯，老天爷果然公平，这样的样貌气度，偏偏是个有残缺的。
她正在出神，听见漱羽低声道：“是那渔娘——”
玄屿微微颔首，伸手盖在漱羽放在他臂弯的手背上，抿着唇没有说话。
沅娘顿生窘迫，连忙道：“我叫沅娘，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言声！我、我去看看我儿子醒了没……”
说罢冲着漱羽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样？”漱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他的脸。
玄屿微微勾唇，抬手到脑后，准备将那束在面上的丝缎解开。
“别——”漱羽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才意识到他看不见，语气晦涩，“夕阳正烈，会灼伤眼睛……”
玄屿笑了笑，还是将那丝缎解了下来。
他的双瞳是幽深的蓝，如同平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
“没事，我想看看你。”
他垂眸注视着她，尽管视野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蓝色，但那轮廓早就烙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漱羽仰起头，在他唇角印了一吻，靠在他胸口，掌心沿着他挺拔的脊背向上，感受着他灵力尽失的躯体。
她低喃：“真是傻透了……”
玄屿低笑，笑声在胸腔中震动：“我也不亏，一身修为，换一个你，我可是赚了。”
他垂头，气声在她耳边呢喃：“说了我们会没事，我可曾骗你？”
漱羽闭了闭眼，嘴唇紧抿。回忆起咎愆台上的最后一刻。
她站在狂风的中心，流云中充斥着浓重的水气和海水的咸腥味道。
云端成了海面，涌动的无尽海水涌进玄都，众神一片慌乱。
她被揽入宽阔的胸怀里，垂目望着下方的玄都，目露忧色。
东君怒气充盈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玄屿，你如此妄为，此等罪业可知会有何下场？！”
神仙堆中何曾有过如此景象，玄都九洲三千殿一片慌乱，不少身处低矮之处的底层神仙提着湿透的衣衫，匆忙往玄都上方跑，连避水咒都顾不上施展。
玄屿并不理会，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和这帮虚与委蛇的神仙们好好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漱羽。
“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我们能去哪？……你的屿魄……”
“那不重要。我只要你就可以。”
最初带着小金鸟离开无尽海，他在漱羽眼角描摹的那一笔红色记号，来自他从孤岛化型之后血脉中涌动的第一滴神仙血。
所以穹崃岛上她为他渡血时，才能如此顺畅的克化。
她是他所有觉醒神力之始，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早就做好与她生死一处的准备。
他宽大的衣袖如同一爿乌云，挥舞之时众人听见汹涌的浪涛声，脚下地面震颤，如同凡界最猛烈的地动，咎愆台上的众神一起跟着晃动，整个玄都都在下沉，齐齐发出惊呼之声。
真身已经决定离开玄都，不闻云端诸神的生死，屿魄感受到主人毅然的割舍，激荡的神力不受束缚，以昆阆台为中心，整个玄都同频震荡起来。
“玄屿，你、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玄屿上卿，为了一个罪仙让整个玄都陪葬，值得么？！”
“帝君！天尊！！快、快拦住他！———啊！”
整座金阙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头缓缓下沉，漱羽听见玄屿在耳边沉声一句“抱紧我”，随后是鼓噪的风声，二人穿过层云，向无尽海坠落。
玄屿带着她稳稳落地，漱羽双脚触到一片细软的沙滩。他们回来了。
凤麟洲。
她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植被，想起当年玄屿带着她在这座本应荒芜的岛屿洒下第一批种子，如今竟然已经呈现如此生机勃勃的势头。
凤麟洲已经落在无尽海面，其他九座仙洲，不知还能幸存多少。
天边依旧雷声隆隆，她闭了闭眼，听见海上传来呼救声。
神仙总有栖身之处，她不为那些身处云端的同僚发愁，只是这场由他们引发的灾难，势必会牵连无辜的凡人。
她取下腕上的金羽令，那里面有玄屿灌注的一道护身咒，猛然振袖将那金羽令抛向大海。竟然还有效用。
那金羽令化作一面船板，过不了一会，就载着两人回到岸边。
几番救援，金羽令中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被耗尽，上面的曳影石变得乌沉沉的，再不能发出夺目的亮光。
好在在它失灵之前，海上遇险的渔民已经被尽皆救起，送往最近的陆地。
漱羽弯下身子，在沅娘的眼前拂过，语气轻柔地让她安眠。
而后翻出一粒馥灵丸，塞进了她口中，又取出一粒，递给玄屿。
“给，那孩子也需要。”
玄屿怔了一会，接过馥灵丸，转身走到阿泽身边给他喂下。
漱羽看着他略显僵直的身影，她知道他已然神力尽失，但这微微踉跄的几步，还是让她心里发慌。
她走到玄屿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玄屿……”
玄屿垂眸看向她，视线定格时眉心微微一蹙。
漱羽的心猛地下沉，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幽蓝的瞳孔没有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