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沛的客房在三层的东边,外面雨已经停了,她走到窗前往下望,外面是岛屿的背面,楼下面就是礁石断崖,很难有人从这个方向登岛。因为雨停视野变好,她目力过人往正西方向眺望,大约能看到一点点角州半岛的陆地灯火。

    这个离岛确实不远呐。

    陆地和离岛之间还有一些来往的船只,小小的,像流萤一样。

    小厮安顿好她,问道:“贵人的郎君还没挑呢。”

    “你去安顿男贵人,他挑完了之后你数数剩多少钱,凑活给我安排一位就行。”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要脱下蓑衣的样子。

    驼背小男孩喏喏应下,“我先为贵人送些酒菜来。”说着躬身退出去。

    门刚一合上,李千沛立刻脱掉蓑衣雨帽,露出内里黑色的贴身劲装,她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左右察看,三楼大约有二十八间房,二楼则有三十五间,一楼最多,约有四十九间。她大概核算了一下楼里能容下的客人、娼妓以及小厮至少有四百多人,还有登岛时客人留在码头船只里的人员,更加摸不清这刘鸨儿有没有在岛上养着私兵。她与徐一品一路进来并没有要求缴械,想必这刘鸨儿是真真的不怕。

    要凭沈流韬的三十骑拿下鸳鸯阁笼确实是没有胜算。

    断了夺岛的心思,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想着接下来是返回崖子码头好还是尝试登陆角州。这次她亲受皇命北上平乱,一开始凭借步兵箭阵和大型军械砍瓜切菜一样地夺回半个角州,丹军龟缩回海阳城。海阳城背靠东海,海岸漫长,丹军征用了几乎半岛所有载重超千斤的货船,组织起来的水军大多都是渔民,驾船技术与对天气地形的掌握,根本不是官兵可以比的。她早早就放弃了带军由海路登陆的想法,玉字军两万余众皆在城外环形驻扎,海阳城人口占了角州人口的一半,城墙的坚固程度在大裕也能排得上号,强攻的话双方都很难占到便宜。

    而最重要的是……出征之前,皇帝曾夜诏她入宫,让她发了死誓——必须手刃李含丹。必须是她、李千沛,亲手、杀这个假冒的先帝遗孤。强攻海阳,不仅伤亡未知代价巨大,李含丹也极有可能逃脱。据斥候的消息,他尚在城内,但不排除可能有乘船逃出海的计划。

    留给玉字军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了。

    驼背的小厮安排好徐一品在女客的隔壁,他携了四五个迥异的小娘子入房,又赏了些银子给他,他连忙退下,在廊道里点数手里剩下的交子。刚刚那奇怪的女客要求他随意安排一位郎君给她,手里剩下的银钱还够挑个铁笼子,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他转头来到楼阁外面的独立附楼,这里的伙房负责所有楼里需要的食物热水,连带着一排小仓库。此刻伙房忙碌得不像话,伙夫工人丫鬟来来回回络绎不绝,他一溜烟闪到后排的小仓库,仓库一字排开,分为酒仓、粮仓、布草仓等。

    他敲了敲酒仓的门,无人应他,他再次敲出了两短三长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他闪身入内。仓内烛光暗淡,为了防止失火,仓库的烛火都是严格限制的。

    “你来做什么,今日是万万不能拿酒给你了。”酒仓只有仓管一人,他先发制人。

    驼背小厮狡黠地一笑,摸出五十贯面额的交子给他,说:“看到没有,我给你啊找了个好买卖。”

    仓管夺过那张纸,拿在手里一捻,立刻就识别了帝京银号的细腻纹路,果真是五十贯。

    小男孩接着说:“没骗你吧,我们拿去账房换成现银,抵了兑费,我们能一人落二十贯在手里。”

    仓管走到烛光前,再把那交子看仔细。烛光照亮了他的脸,整个酒仓都亮了几分,他肤色极白,瞳仁透光,眉毛头发也比一般人浅一些,五官纤细,若不是肩背舒展得宽阔,竟有几分像女子。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吧,什么事。”

    小驼背搓搓手,说:“来了个女客,没有挑郎君,让我给她选一个,我这就来找你了……你不是许久没做生意了吗?”

    他过了二十岁了,阁笼来的男客居多,大多都喜欢年少的嫩瓜秧子,他有时候半个月都开不了张,刘鸨儿便打发他到仓库来了。酒仓的日常工作就是往烧酒里兑水兑药,有时候兑的量不对还要平白无故挨一顿臭骂,但是他对那些引路的小厮都比较好,日常也愿意给他们分点酒喝,今日才有这样的好事来找他。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住的几楼啊?”

    “三楼,贰拾贰号。”

    “好啊!”他突然跳起来指着小驼背,“能住到三楼的客人只给你五十贯选郎君?你到底私自揣了多少?”

    小男孩一惊,连忙捂着自己胸口。

    “这五十贯,我全要了,”他把交子叠起来放到酒仓的一处暗格里,“我这就去。”说完换了张明艳的笑脸。

    小驼背见他不再纠缠就贴了上去,“那,那赶快把你那身蓝衣服换上,梳梳头发我引你去。”

    李千沛喝了两杯酒,觉得那酒颇为奇妙,口味清甜,忍不住多喝两杯,一会又令人有些燥热难耐,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呼出几口气,想要出门去叫徐一品,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说道:“贵人,给您挑的郎君到了。”

    她莫名其妙笑了,觉得有趣好奇,便说:“进来吧。”

    小厮领着进来的郎君走路扭捏,手里的罗织团扇遮了半张脸,他着了件湖蓝色大袖的圆领袍,不仅没封腰带,侧腰的系带也是松松垮垮垂下,每走一步都能看清楚袍子下腰身的轮廓。

    啧啧,有点意思啊。

    李千沛打发了小厮,凑到那郎君身前一嗅,浓浓的酒曲香味。又看到他骨节突出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那身湖蓝色衬得,他的手腕连着整个手掌白得像是透明一样。她伸手去摘他手里的团扇,他却灵巧躲过。

    啊?这这这,就是花钱买//春的快乐吗?

    她越发觉得燥热,心里痒痒的,夺扇不成只能伸手抓住那郎君腰间的系带,原本就是轻轻绕在一起的带子被她一扯就散开了,袍子没了牵绊也跟着散开,露出里面比纸还薄的中衣……胸前的两朵蓓蕾清晰可见。

    “呀。”郎君嗔叫,拿扇子去遮胸口。

    李千沛总算看到他的脸了,狭长上扬的眼眶里是褐色的眸子,嘴唇透出血红色,一张脸白得耀眼。跟徐一品比他稍微矮了一点点,可胜在肩平背直,透过薄薄的衣料看到深陷的锁骨,一切都显得紧致有力。

    “我怎么在下面笼子里没见到你?”她疑惑。

    他羞赧一笑,说:“奴家这几日不舒服,先才刚刚出得门来。”

    “你叫什么名字?”

    郎君微微屈膝行礼,答到:“奴家贱名阙(quē)蓝,字小鸾。颠鸾倒凤的鸾。”

    颠鸾倒凤的鸾。

    原本是极轻佻的话,要是平时李千沛万万听不得半点,可今日不知怎的,她不仅不恼,还伸手去拉他到床边坐下。

    阙蓝瞟到到桌上平放的手刀,微微有点僵硬,他之前接待过无数军武,当然能一眼看出这是大裕制式的手刀,又见她穿着合身的劲装,心里暗自对女恩客的身份进行了揣测。而眼前的女恩客定是喝了小驼背给的酒,现下一双漆黑眸子迷离地看着他。

    “小鸾怎么称呼恩客啊?”

    “玉龙。”玉龙是李千沛的表字,她没有隐瞒地答到,最后的意志就是没有说出皇姓。“郎君这身蓝色,透出两分碧色两分天青,衬得郎君真真唇红齿白。”

    “这种湖蓝色是云州的松石染的,别说角州,就连帝京都很难见到。”

    听到这话,李千沛更是伸手抚摸他身上湖蓝的衣料,衣服太薄了,她摸过的每一处都能感觉到男人起伏的肌肉轮廓,渐渐的,她有些急促,手已然行至男人的肩膀再到胸前,刚刚见过的蓓蕾在她手心绽放。

    阙蓝感到她的体温滚烫,挺了挺胸,坐得更近一点。

    两人呼吸交错,相互间都弥漫着酒香味。她的手终于翻进他的衣领,贴着肌肤游走,摸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再沿着背脊往上,轮廓清楚的肩胛……真是光滑啊,难怪有人花数百贯要这一夜。

    他们离的更近了,李千沛看到他的嘴唇红得要滴出血来,可真好看啊……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铜镲的巨响,伴随着众人听不清楚的齐声呼喊。

    李千沛心口迸发出一股至刚至纯的力量,随着血液奔走全身,她的理智迅速回归,把手从阙蓝衣服里抽出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女将军已经翻身拔出桌上手刀点在了他胸前。

    只是顷刻间,原本软玉温香的女恩客变成了怒目金刚。

    李千沛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脸上敷了粉嘴上也抹了口脂,刚刚她被药酒所蒙蔽,竟一时把他认作天人之姿。此刻在她的刀下,衣衫不整的男娼所有的裸露都令她恼羞成怒。

    “玉龙啊!”徐一品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看到瘫在地上门庭大开的阙蓝和执刀而立的女将军,“呃……你们玩什么呢?”

    李千沛更恼几分,看到徐一品也是一副披头跣足的样子,反唇相讥:“没有伯衡玩得开心,鞋都不穿,几位小娘子凶猛啊!”

    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的徐一品,怔怔地站了半刻,阙蓝在地上不敢动抖若筛糠。“哦哦,对了,你刚刚听到镲声了吗?”

    要不是刚刚那声巨大的响动,怕是此刻她与这下贱东西已经坦诚相见共赴巫山了吧,想到这里,女将军挥动刀身狠狠抽了男妓一耳光。

    “是有贵客来了,我那屋的小娘子告诉我的,你肯定高兴。”

    “赶快说!”

    徐一品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李弦疏来了。”

    东庐王李弦疏,封地在孔州。孔州在角州以北,彼此相邻。东庐王的封地是大裕亲王里离帝京最远的,平日里并不被皇室重视,但是据说他在北方边境活得滋润。听到他来了,李千沛心里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收起了刀。

    阙蓝如获大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着,求李千沛饶他小命。

    她蹲下与他对视,问:“李弦疏经常来?”

    “之前大约每月都来,丹军起义……叛变之后,就不来了,今天也是半年多来的头一回。”他说话颤抖,不敢看她漆黑的眼睛。

    “刘鸨儿在阁笼里吗?”

    “家主一直都在,就在这层最北,单独隔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往上拉,“东庐王来了家主一定会下去迎接的,会亲自陪他挑选小娘子,而且会亲自给他送到船上。”

    李千沛听得不明不白,疑惑道:“送到船上……是?”

    “东庐王嫌楼里不方便,一般都是选好了带上船,第二天再给送回来。”

    她直起身,对徐一品说:“我们去看看。”见他披头散发,又有点气恼,“把你的鞋穿好,把这贱东西绑起来,天亮之前不能坏了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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