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沛难以放松下来，大关氏浑身透出的威严之态让她有点后悔说出，大裕论蛮横她认第二没人当第一的妄言。
“婶母……留下玉龙可有什么要交代？”
大关氏换了两个小碗倒酒，又命仆役拎了两坛子酒来，气势上狠狠地压住了女将军，开口还是好听的：“玉龙在帝京可曾听过一个诨名，南寿北疏？”
南寿北疏……李千沛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南寿指的是河州的寿王李圭，北疏当然是指东庐王李弦疏，这俩亲叔侄可谓是大裕纨绔行首。
见女将军笑得开怀，大关氏也无奈地笑了，说：“表侄女莫笑，你哪里明白嫁给这等纨绔的后果。”
“婶母出自名门，现在也是东庐王府的当家主母，定然不会被这样的诨名所困。”说着端起小碗敬她。
大关氏酒量过人，一口饮尽。“他本就是闲散王爷，挂了个从一品的爵位，我嫁给他也没图他什么，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这次海阳城一役，若真如玉龙所说，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又探老子虚实？年过半百还揪着不放，倒是品出几分用情至深。“婶母非要在玉龙身上问出点什么来才肯罢休吗？”
大关氏挑了挑眉，感到对方的一丝油滑。
“今日玉龙在码头上说的并无虚言。”除了他狎妓没说，其他都是事实，“叔叔让给玉龙一个战功，玉龙自然感激他。”
感觉问不出什么来了，王妃与她碰了碰碗，又是一饮而尽。“玉龙过几日生辰，可满二十五周岁了？”
“婶母记得清楚。”
“先帝怎么也不给你许个人家？”
提到先帝孝安皇帝，李千沛心里略过一丝怅然，说：“大概先帝觉得玉龙顽劣，配不上帝京的天潢贵胄吧。”
大关氏手一拍，说：“帝京不行，咱孔州行啊！”
她眼前莫名出现李小满娇羞的脸蛋，从头凉到了脚。
王妃并没察觉出她的抗拒，接着说：“还有琼瑛医官，婶母也是喜欢得紧，长子小满，次子端儿都到了年纪了，表侄女……”
“婶母！”她握住了大关氏的手，快速想要找出像样的托词，“玉龙可是有皇命在身的，婚嫁之事，玉龙可是真真不能想的。”
“得想啦，我的好玉龙，”大关氏柔软的手掌在她手背上拍了又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小满都骑竹马啦！”
“婶母……玉龙羡慕您有关家的好家世，我呢？肩上不仅有皇命，还有……”李千沛说着，垂下了眼睛，还有袁氏满门的期望。
“哎……”大关氏听出她言语中的推辞，也无意触及她的伤心之处，叹出一口气，“袁如斐在的时候，跟我家大哥也有过同袍情义，可惜了……”
一闻得如斐两个字，女将军鼻尖一酸，撇过头去。
关氏现任家主关凛，是大关氏的嫡亲长兄，与袁珏也是旧识。
大关氏见李千沛伤神的样子，换了个说法：“我那几个儿子，要是有一个像你或者徐大人就好了。小满去帝京游历三年，花了他爹几万贯，就只学会簪花描眉，他爹说，连个纨绔的名号都配不上。”
女将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笑。王妃似说到自己的最痛处，自饮一碗。
“我爹爹是不在了，要是在的话，看到小满这样子肯定拿一双铜锏打死他。”大关氏又忆起了关氏老家主。
“曾听过关少保青年时武力超群，玉龙生的晚，没福气见，从婶母身上略能窥出一二。”
“哎呀，你这小嘴呐……”王妃拿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甜的哟。我那小满，当真配你不起。”
天下几时有这样的母亲，李千沛对面前的王妃更加几分敬爱，连连碰碗饮酒。两坛子酒，倒不了几碗就见底了，仆役再添了些来。
“婶母家的酒可是自己酿的？”
“那是当然，我家主厨王老四，什么都会，今晚的席都是他早早备下的，在府里也呆了快十年了。”大关氏说着，李千沛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鸭腿。
“跟我来的那位仙师，是个一等一的烧酒师傅。”
大关氏有点逗弄的眼神看着女将军，嘿嘿一笑，说：“婶母倒是看出来，玉龙对那位仙师……似乎别有思量啊。”
李千沛眼皮一跳，酒气直冲脑门，呼出好几口热气，讷讷地问：“有吗？”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撒着娇说：“有件事，还得求求婶母。玉龙想要云州松石，染衣服。”
小关氏对琼瑛格外客气，在湖心亭里亲手切了桂花糕给她。
三王子李正是庶出，今年十八岁了，小关氏一直提点着儿子对女医官殷勤点。
阙蓝与徐一品并肩站在亭子边，看看月亮看看湖。“怎么……侧王妃对琼瑛这么上心？”
徐一品瞥了瞥收放自如的琼瑛，轻轻笑了，“你当真以为琼瑛姓琼名瑛？”
“这话阙蓝听不懂了。”
“不过是相中她的姓氏罢了，她自己会应付的。”
这就是阙蓝猜不出来的了，他有意一问：“如果将军不姓李，会不会过得如意一些？”
这次换做徐一品愕然，他不知道阙蓝对李千沛的过往知道多少，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只能不多不少地接一句：“姓什么，都是她。”
除了不知所踪的瑶夫人，袁氏留她一人独活，先帝不让她再姓袁。
二百二十多年前，开国□□皇帝李昀烈由梓州为起始，集天下英豪于帐下，先往东，再一路南下，最后在帝京斩首前朝储君，前朝君王吓死在宫闱之内。大裕历经两百多年，历经九位帝王，在位时间最短的是先帝孝安皇帝李琁，最长的是神武皇帝李燮。
神武皇帝在位长达四十六年，在位前期因为藩镇割据，手足兄弟养兵为患，于是东南跨海收复仙州，西北踏平云州，期间耗损了许多藩王的元气。在位中期便着力削除各地兵力，剥夺王侯爵位，而袁家玉字军，作为神武皇帝最锋利的刀，一直到天琛四十四年左右才被除去。时任袁家家主、镇国大将军袁珏，到车裂当日都不相信皇帝会杀他。
神武皇帝驾崩后孝安皇帝仁厚，从凤池山接了袁千沛回帝京，并赐李姓，归还玉字军。只是……孝安皇帝在位时间太短，仅仅八年之后，神武皇帝的翻版，李顼继位。
徐一品的父亲便是袁珏的幕僚，他从小便在玉字军内与袁家的几位公子同吃同住，对袁家情义深厚。李千沛下山之后也是第一个向她投名的家臣，至今九年有余。
每每想到这些，徐一品都伤怀。李千沛出生就没了母亲，文同天师亲自上门讨要她，收她为徒带到凤池山为伴，只有一些节日袁公会携她几位哥哥上山探望，她的生命里并没有特别多的父母亲情。下山之后徐一品曾多次提及袁珏与袁家公子们，最终被她警告不得提起。
若不提起，她尚能自洽；多提起一次，她便自我拉扯一次。
“徐大人想什么呢？”阙蓝看他出神。
“我在想……她生辰之时，该送个什么礼物？”
阙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得清每一条清晰湛蓝的脉络，兀自握紧了手，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身边的徐一品心里一阵毛躁，心跳快了几拍才慢下来。“怎么了徐大人？”他抬起浅浅的瞳子看军师，嘴角微微翘起。
一路以来他并没有过多琢磨过阙蓝，他一直一副受伤小鹿的样子，李千沛对他虽说好，却也有些专横。他一直认为可能以阙蓝之前的身份，对于现在的生活他自己并无所谓，只是偶尔他不经意露出的闪光让军师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审视他。没有风尘气的男娼，趣味品行都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李千沛欺负他的时候还会令人升起一股同情。
“徐大人……在琢磨阙蓝吗？”他微微皱眉，眼里却含着一丝笑意。
徐一品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点头说：“在船上落水……不是失足，也不是想逃跑，对吗？”
他浅浅笑了，与发髻上的玉簪一样朦胧有光晕的一个笑。“徐大人哪里的话，阙蓝身子弱，风一吹就坠海了。”
“婶母……留下玉龙可有什么要交代？”
大关氏换了两个小碗倒酒，又命仆役拎了两坛子酒来，气势上狠狠地压住了女将军，开口还是好听的：“玉龙在帝京可曾听过一个诨名，南寿北疏？”
南寿北疏……李千沛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南寿指的是河州的寿王李圭，北疏当然是指东庐王李弦疏，这俩亲叔侄可谓是大裕纨绔行首。
见女将军笑得开怀，大关氏也无奈地笑了，说：“表侄女莫笑，你哪里明白嫁给这等纨绔的后果。”
“婶母出自名门，现在也是东庐王府的当家主母，定然不会被这样的诨名所困。”说着端起小碗敬她。
大关氏酒量过人，一口饮尽。“他本就是闲散王爷，挂了个从一品的爵位，我嫁给他也没图他什么，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这次海阳城一役，若真如玉龙所说，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又探老子虚实？年过半百还揪着不放，倒是品出几分用情至深。“婶母非要在玉龙身上问出点什么来才肯罢休吗？”
大关氏挑了挑眉，感到对方的一丝油滑。
“今日玉龙在码头上说的并无虚言。”除了他狎妓没说，其他都是事实，“叔叔让给玉龙一个战功，玉龙自然感激他。”
感觉问不出什么来了，王妃与她碰了碰碗，又是一饮而尽。“玉龙过几日生辰，可满二十五周岁了？”
“婶母记得清楚。”
“先帝怎么也不给你许个人家？”
提到先帝孝安皇帝，李千沛心里略过一丝怅然，说：“大概先帝觉得玉龙顽劣，配不上帝京的天潢贵胄吧。”
大关氏手一拍，说：“帝京不行，咱孔州行啊！”
她眼前莫名出现李小满娇羞的脸蛋，从头凉到了脚。
王妃并没察觉出她的抗拒，接着说：“还有琼瑛医官，婶母也是喜欢得紧，长子小满，次子端儿都到了年纪了，表侄女……”
“婶母！”她握住了大关氏的手，快速想要找出像样的托词，“玉龙可是有皇命在身的，婚嫁之事，玉龙可是真真不能想的。”
“得想啦，我的好玉龙，”大关氏柔软的手掌在她手背上拍了又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小满都骑竹马啦！”
“婶母……玉龙羡慕您有关家的好家世，我呢？肩上不仅有皇命，还有……”李千沛说着，垂下了眼睛，还有袁氏满门的期望。
“哎……”大关氏听出她言语中的推辞，也无意触及她的伤心之处，叹出一口气，“袁如斐在的时候，跟我家大哥也有过同袍情义，可惜了……”
一闻得如斐两个字，女将军鼻尖一酸，撇过头去。
关氏现任家主关凛，是大关氏的嫡亲长兄，与袁珏也是旧识。
大关氏见李千沛伤神的样子，换了个说法：“我那几个儿子，要是有一个像你或者徐大人就好了。小满去帝京游历三年，花了他爹几万贯，就只学会簪花描眉，他爹说，连个纨绔的名号都配不上。”
女将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笑。王妃似说到自己的最痛处，自饮一碗。
“我爹爹是不在了，要是在的话，看到小满这样子肯定拿一双铜锏打死他。”大关氏又忆起了关氏老家主。
“曾听过关少保青年时武力超群，玉龙生的晚，没福气见，从婶母身上略能窥出一二。”
“哎呀，你这小嘴呐……”王妃拿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甜的哟。我那小满，当真配你不起。”
天下几时有这样的母亲，李千沛对面前的王妃更加几分敬爱，连连碰碗饮酒。两坛子酒，倒不了几碗就见底了，仆役再添了些来。
“婶母家的酒可是自己酿的？”
“那是当然，我家主厨王老四，什么都会，今晚的席都是他早早备下的，在府里也呆了快十年了。”大关氏说着，李千沛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鸭腿。
“跟我来的那位仙师，是个一等一的烧酒师傅。”
大关氏有点逗弄的眼神看着女将军，嘿嘿一笑，说：“婶母倒是看出来，玉龙对那位仙师……似乎别有思量啊。”
李千沛眼皮一跳，酒气直冲脑门，呼出好几口热气，讷讷地问：“有吗？”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撒着娇说：“有件事，还得求求婶母。玉龙想要云州松石，染衣服。”
小关氏对琼瑛格外客气，在湖心亭里亲手切了桂花糕给她。
三王子李正是庶出，今年十八岁了，小关氏一直提点着儿子对女医官殷勤点。
阙蓝与徐一品并肩站在亭子边，看看月亮看看湖。“怎么……侧王妃对琼瑛这么上心？”
徐一品瞥了瞥收放自如的琼瑛，轻轻笑了，“你当真以为琼瑛姓琼名瑛？”
“这话阙蓝听不懂了。”
“不过是相中她的姓氏罢了，她自己会应付的。”
这就是阙蓝猜不出来的了，他有意一问：“如果将军不姓李，会不会过得如意一些？”
这次换做徐一品愕然，他不知道阙蓝对李千沛的过往知道多少，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只能不多不少地接一句：“姓什么，都是她。”
除了不知所踪的瑶夫人，袁氏留她一人独活，先帝不让她再姓袁。
二百二十多年前，开国□□皇帝李昀烈由梓州为起始，集天下英豪于帐下，先往东，再一路南下，最后在帝京斩首前朝储君，前朝君王吓死在宫闱之内。大裕历经两百多年，历经九位帝王，在位时间最短的是先帝孝安皇帝李琁，最长的是神武皇帝李燮。
神武皇帝在位长达四十六年，在位前期因为藩镇割据，手足兄弟养兵为患，于是东南跨海收复仙州，西北踏平云州，期间耗损了许多藩王的元气。在位中期便着力削除各地兵力，剥夺王侯爵位，而袁家玉字军，作为神武皇帝最锋利的刀，一直到天琛四十四年左右才被除去。时任袁家家主、镇国大将军袁珏，到车裂当日都不相信皇帝会杀他。
神武皇帝驾崩后孝安皇帝仁厚，从凤池山接了袁千沛回帝京，并赐李姓，归还玉字军。只是……孝安皇帝在位时间太短，仅仅八年之后，神武皇帝的翻版，李顼继位。
徐一品的父亲便是袁珏的幕僚，他从小便在玉字军内与袁家的几位公子同吃同住，对袁家情义深厚。李千沛下山之后也是第一个向她投名的家臣，至今九年有余。
每每想到这些，徐一品都伤怀。李千沛出生就没了母亲，文同天师亲自上门讨要她，收她为徒带到凤池山为伴，只有一些节日袁公会携她几位哥哥上山探望，她的生命里并没有特别多的父母亲情。下山之后徐一品曾多次提及袁珏与袁家公子们，最终被她警告不得提起。
若不提起，她尚能自洽；多提起一次，她便自我拉扯一次。
“徐大人想什么呢？”阙蓝看他出神。
“我在想……她生辰之时，该送个什么礼物？”
阙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得清每一条清晰湛蓝的脉络，兀自握紧了手，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身边的徐一品心里一阵毛躁，心跳快了几拍才慢下来。“怎么了徐大人？”他抬起浅浅的瞳子看军师，嘴角微微翘起。
一路以来他并没有过多琢磨过阙蓝，他一直一副受伤小鹿的样子，李千沛对他虽说好，却也有些专横。他一直认为可能以阙蓝之前的身份，对于现在的生活他自己并无所谓，只是偶尔他不经意露出的闪光让军师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审视他。没有风尘气的男娼，趣味品行都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李千沛欺负他的时候还会令人升起一股同情。
“徐大人……在琢磨阙蓝吗？”他微微皱眉，眼里却含着一丝笑意。
徐一品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点头说：“在船上落水……不是失足，也不是想逃跑，对吗？”
他浅浅笑了，与发髻上的玉簪一样朦胧有光晕的一个笑。“徐大人哪里的话，阙蓝身子弱，风一吹就坠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