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上了王妃准备的一身新衣服,按照她的偏好做得飘逸十足,尺码也合身舒适。

    如琼瑛所说,小关氏午时又来了,请他们去花厅用午膳。

    侧王妃敲了敲阙蓝的房门,说:“小鸾仙师,请移步花厅。”

    阙蓝走出来与小关氏行礼,没看女将军一眼。

    一路上小关氏都在说着田里的事,“这一到秋收啊,王府里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了,大姐看中实干,所有的王子都要去田里帮助租户收割,之后还要帮着缴税粮还贷粮,免得府衙的人诓骗租户。”

    孝安年间朝廷进行了大范围的农业改革,李千沛之前虽在培风书院混日子,却因为改革中牵涉甚广有刻意留心,只是没有实际上到民间观察过。此时虽然有意想要多问几句,却不得其中要害,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大婶母当真是主母作风。”

    琼瑛在边上睨她一眼,说:“还贷,是指新政的青苗法?”

    小关氏停了一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女医官,赞叹道:“想不到琼瑛对治国之法也有涉猎。”

    青苗法是指百姓可以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向府衙借贷,到了收成之后再做偿还,打击民间高利贷的同时,利息也充盈了各地府库。原本是有利于农业的政策,怎么在这小关氏口里听来却有一丝微妙?

    午膳只有大小关氏和两位县主在,男人们都去了田间地头,连东庐王也去了。大关氏见了李千沛莫名笑起来,说:“今天一大早,我那小满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跪在门口求我要表侄女……做媳妇。”

    阙蓝心里一动,看了看女将军的表情。

    小关氏连忙追问:“那,那姐姐的意思呢?玉龙你的意思呢?”

    王妃摆摆手,“我给他臭骂一顿,让他滚去田里了。”

    李千沛明显松了一口气,向大关氏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她入座之后,看到又有烤鸭,便夹了鸭腿给阙蓝,阙蓝推到碗边一直到饭吃完都没有动过。午膳用得安静,她也不便多问他。

    丫鬟们撤走了餐食之后,上了茶水漱口。末了,李千沛开口说:“玉龙想去田里看看,了解了解青苗法的新政。”

    大关氏点点头,打开了话匣子:“原本啊,我们把地租给租户们,收佃租就行了,惇显四年(五年前)的时候,当时还是参知政事的董捷彬提出了方田均税,清丈核实全国土地,还给地分了好坏等级,缴不同的赋税,那时候把王爷私地查出来不少……”她说到这就停住了,东庐王虽在神武皇帝在位时就远离了朝堂,偏安一隅,多年来挂着个爵位,可朝堂里风云变幻,她对儿子们以后入朝为官还抱有期望,现今的董捷彬已经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三相之一。她在李千沛面前随意置喙当朝宰相……算是失言了。

    看出王妃的谨慎心思,李千沛并不想勉强她继续讲下去,于是给他一个台阶下。“玉龙在朝中一心只跟白果果作对,董相接触不多,民政之事知之甚少,今日若不是琼瑛提起,玉龙都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她刻意隐去了先前是小关氏提起的,免得小关氏遭到责备。

    “白相也是能当玉龙爷爷的人了,怎的还直呼名讳?”大关氏顺着台阶下来。

    “哼。”她继续分散话题,“他要是有我这样的孙女,估计活不到现在。”

    若不是这个白果果,十六岁时她也不需要在帝京死牢里刀山火海走一遭。若不是这个白果果,袁氏或许还能留得半刻喘息余地。

    小关氏捂着嘴笑,又伸手打了打她。

    一顿饭也算是和谐结束,原本是要带着阙蓝琼瑛去田里的,大关氏却问她要了阙蓝留在府里,怎么?要仙师为她讲道了吗?

    “昨晚听玉龙说,仙师精于烧酒之术,我特来请仙师去教授王老四一些皮毛,也想试试入口如割喉的味道。”

    还没等李千沛回答,阙蓝自己便应了下来。他今日实在是不想再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了。

    她与琼瑛行至府门,肖机语带着二十骑早已在此等着她,昨日他们住在了王府附院。

    今天一大早达达就从城外营地牵墨雨来,墨雨从登船起至今日已经第五日没见过主人了,原地蹦了好几下,它体型大跳跃能力强,达达拉着它的缰绳被带着在原地旋转几圈。灵巧的小个子司马在顺着缰绳在空中荡了数次,总算平稳落地。

    “好了好了,乖女。”李千沛伸手抓骏马鬃毛,它用大脑袋一直撞她后腰,“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想你。”

    “达达,营里一切都好吗?”她稳住墨雨,问达达。

    “沈指挥使和津指挥使今日已经开始正常操练了,将军放心。”达达回答道。

    “好嘞。小鲫鱼你送达达回营地,今日墨雨留给我。”说着上了马背,伸手拉琼瑛侧坐到自己身前,“我跟琼瑛去看看下田的伯衡。”

    东庐王府的良田好找,出城随意问茶铺酒肆都能指路,沿路的田野都是农户们忙碌得身影,今年是好收成,地里红红的高粱比人都高。远远就看见东庐王搭建的茶棚,农户们收割间隙可以到此饮水。她行至跟前,见李弦疏躺在贵妃榻上,旁边还有仆役打扇驱虫,好不惬意。

    “叔叔好兴致啊。”她下马走进茶棚,给东庐王行礼。

    李弦疏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跑过来的徐一品,“这小子,对农忙之事倒是颇为上心。”

    徐一品跑到女将军跟前,一头热汗,“刚刚听农户说有好大一匹马过来,我猜就是玉龙来了。”说着,又掏出一条浅蓝色的绢子擦汗。

    “怎么的,昨晚去领略了开平城的风情?”她闻到绢子上的香粉出言嘲讽,“还是,叔叔也尽了地主之谊?”

    徐一品看看东庐王,说:“孔州全境的勾栏,可没有一间敢接待王爷。”

    “那伯衡把自己招待得也挺好。”她说着拉着伯衡往田里去,“我有事问问你。”

    东庐王封地里良田近两千亩,种植高粱、粟米和水稻,分区种植,分批收割。李千沛小时候跟文同天师时常帮山下的农户秋收,凤池山地处江南,作物以水稻为主,在北方见到水稻她亲切一些,问徐一品:“北方也能种水稻吗?”

    “董相升任平章事之前就广施水利法,孔州淡水湖泊丰富,开浦口引河水入海,连接三百里,皆成良田。伯衡今日也是第一次见,相当震撼。”

    李千沛随手摘了一束粟米,饱满的穗子在手里一搓,掉出一把褐色的小粒,她放到嘴里咀嚼。“我听王妃说,王子们每年都要帮助租户们缴税还贷,好好的东庐王府躺着收租子就行了,怎么还要操心这些琐事呢?”

    徐一品想了想,新政措施复杂,推行过程一波三折,很难给女将军讲透其中关节,只是说:

    “董相提出青苗法自然是好的,利息差不多是半年两成半,五月十月随税料一并偿还,前期对民间高利贷起了很大的抑制作用。”

    “这利息……也不算低啊。”

    “我的将军,你知道民间借贷利息有多高吗?”徐一品无奈摇摇头。

    李千沛抓着一把粟米茫然摇摇头。

    “最高能到本金的两倍。”

    “啊?那……怎么还得起?”

    “那也比活不了强。”徐一品接着说,“之前在游州、河州、涪州和帝京直隶试验那一年都挺好,那是因为南方农耕成熟,百姓借贷还得快。后来遇到两年年景不好,青苗法推行就困难了,很多百姓还不上贷。户部下属官员为了完成政绩,分了任务到县府,渐渐的,这新政就变了味道。强迫借贷与提高利息的情况屡屡发生,还贷条件严苛时间刻板,反而变成了……”

    “变成了新的苛税?”

    “嗯。”徐一品点头,“东庐王妃当真是女中豪杰,凡是她的租户,她都要亲自督查借贷税料。这些年,为百姓避开了不少危刑之俱。”

    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眼茶棚里的王爷,忽然升起一股跟王妃的共情,这嫁的是个什么玩意。“这项新政光是中书门下可干不下来吧?”

    “孺子可教。”徐一品露出一个略有深意的笑,“三司当然全程投入,户部为了新政可谓是呕心沥血数年。就这样欧相和董相因新政绑在一起了,白相怎么办?”

    “三司使欧阳铖,他和董捷彬一起……”她脸上蓦地一黑,“白果果就搞我。”

    徐一品笑了笑,拍了拍女将军的肩膀,“伯衡倒是觉得,搞完农业就要搞军政了。”

    一想到欧阳铖和董捷彬一起搞白果果,她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徐一品左右看了看周围,小声地问:“天师那边……”

    “这几日,应该会有鹤来,我已经写好了。”天师驯养野鹤,必要时可做信使。

    “玉龙问的可是?”他试探将军心意。

    “正是先帝因何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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