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虎大概四更天的时候被沈流韬亲自送回城内，他鞋内的脚趾包扎妥当，服用了一大把止血丹止住了后牙槽的出血，头发衣物都整理得体，全然看不出受过刀山火海一场。
他下马走上台阶的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府上来开门的小丫鬟看到送通判回来的英俊指挥使，忍不住频频回头多看了好几眼，方国虎跨入门槛迅速合上门，给了那丫鬟一巴掌，骂道：“浪蹄子，那是咬人的牲口！再看就挖了你眼睛！”
小丫鬟捂着脸眼泪簇簇然掉下来，提着灯笼往前走，冷不丁后脑又被呼上一巴掌，“蠢货，我走不动，去叫个仆役来背我！”
门外的沈流韬还没走开大声隔着门说：“方大人这么欺负个小丫头，怕是另一只脚的指甲也不想要了！”
通判大人一个激灵伏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走开的马蹄声，确定这咬人牲口真的走了才吁出一口气来。他自负从帝京到孔州多年来沉浮，油滑事故学了个通透，与左右大人们虚与委蛇实在滚瓜烂熟，之前若干年实在少于军武打过交道，这第一回就遇到了个俊阎罗，没想到吃这么多苦头。
他面上表情换了换，从害怕颤抖中舒缓出来，背脊也打直了，看了眼脚尖，女军官的药粉和包扎皆是一流，没有渗出一点血，只感觉火辣的灼热随着心跳颤动。他时常眯起的笑眼向下垂，面上幻化出一个寒意森然的笑意，笑面虎仿佛露出了蛇的毒牙。
做官做成白果果董捷彬之流位极人臣，便如同林中虎豹；纪初的师傅罗会全之流，参政较少却也是猎鹰般的存在；焦蒿这样的人犹如围绕在权力中心外围的鬣狗，又贪又多。而他，方国虎，只能作为盘踞在不同高枝上的毒蛇，柔软弱小却致命。
这便是他的为官之道。
至于李千沛……生在这个林子里，却想当个人？可笑。
两个仆役匆匆跑来，差点在他面前摔个四脚朝天，他没有骂人，把背脊挺得笔直，淡淡地说：“我自己能走。你，现在去州丞府一趟，告诉纪大人，我平安回来。”说完，艰难向前踱出一步，用脚跟试了试力，又走出几步，渐渐疼痛能忍，步履平稳了起来。
“站在，特别说跟纪大人说清楚，不用谢。”
短暂的是合作，永恒的是利益。唯有这样的一唱一和一抑一扬，唯有这样刀山火海走一遭，才能把刀尖对准目前共同的敌人。
沈流韬一回来就看到李千沛红彤彤的脸颊，肿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他心里一惊，浑身肌肉绷紧，问道：“是谁？把将军伤成这样？”
徐一品戏谑调侃，“将军你倒是给流韬说说，谁给你按地上揍了一顿。”
女将军把黄鹤往地上一扔，坐到津蕤身边，靠在肉墩子结实的大臂上，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就是简简单单挨了顿打，我就不挨打了么……我师父打我的时候都下死手。”
“谁的师母要失守？”津蕤原本在打瞌睡，被将军这么一靠打了个哆嗦，朦胧中问道。
众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李千沛揉了揉津蕤的腮肉，叹道：“师母的事该伯衡操心比较多一点。”
沈流韬一向不喜欢这种话题，低下头咳了一声，眼窝里一片阴影。
“伯衡你说，白芷汀要是个女的，我就把他掳回来给流韬当媳妇，他们生的孩子该祸害多少人？”
徐一品点点头，意外李千沛从阙蓝那回来还能说笑，便由着她胡说八道。
沈流韬只是听琼瑛说起过这个人而已，并未亲眼见过，听得将军拿自己与一个男人调笑，脸上有些挂不住，深邃眼眸里的冷光乍泄嘴唇抿得更紧。军师眼尖，看出骑兵指挥使的不适，便问道：“四更天都要过了，还是听听流韬的收获吧。”
李千沛坐正了身形，收敛了嬉笑，安静地看着沈流韬。
“方国虎说，焦蒿是第一个提出把青苗税计量化的朝堂大员，做转运使这几年借着董相的新政东风，给三个州每年都下任务，完不成的就革职流放。比如前年崇宣城出现了旱情，所有百姓在二月的时候吃不上饭，向府衙借粮，这就完成到了一定的额度。往后一年，百姓收成尚可，不再需要借那么多粮，很多县府的业绩就下滑了，为此焦蒿撤了几个知县杀鸡儆猴，他逼官衙放贷，官衙逼百姓借粮。”沈流韬陈述的时候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如实报告。
徐一品转了转手里的扇子，说：“先帝可夸过他政绩卓越，每年借贷都有上涨。”
“百姓不借，就拉高利息，反正收回到手里的粮是逐年上涨的。今年是丰年，他早早的就来跟纪初通过气了，要求市易务在收余粮的时候压低价格，百姓以为粮食多了价贱，大多都能容忍。但是市易务花出去的收粮钱一点都没少，账簿上还是按照往年的粮价。一进一出，具体的差价方国虎并不知道。”
“纪初参加这件事了？”将军问。
“纪大人拒绝了，所以焦蒿去了金州，放弃了孔州大部分的地区。”沈流韬想了想，又说：“据说金州的刘州丞和他一直勾结，早早地把青苗税加到了四成。与我在张县听到的一致。”
市易务偷钱，青苗税偷粮。
两手不误，十数万贯甚至数十万贯的银钱流入焦蒿口袋里。
“然后就是走私，其实民间走私行为屡禁不止，纪大人也是知道的，提刑司只是每年抓几个大头的，大概是焦蒿今年手里的粮太多了，所以安排给了牙行帮助走私，全卖给了北陆，账目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自己立有私账。方国虎还说，云州的情况更糟，云州产粮少，年年都要孔州金州补贴，今年的补贴粮也只去了一半。”
“那云州州丞能愿意？”将军反问。
“不愿意，剩下的一半要求他们用棉花来换，棉花不够就半价购买。收复云州不过二十几年，边境本来就有胡日部额乐部与羌族偶发争端，羌族在云州外建立的小王朝一直迫于大裕的威压，前两年还给朝堂进了不少战马，这两年基本断了，大抵是云州内部把马匹转卖到其他地区了，用这个钱来填补缺口。”
女将军听得脑子乱乱的，问徐一品道：“这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北三州靠着新政填满了一帮官员的钱袋，而百姓依然没有得到实惠？”
“不说得到实惠了，我看还不如新政之前。”徐一品捏了捏鼻梁，“他们每年报给帝京的青苗税粮为了数据漂亮，只会层层加码。”
沈流韬一直低着头平缓叙述，一身黑衣贴合着紧绷的身体，总让人错觉得工整得像个雕塑，李千沛忽然觉得瘆得慌，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问他：“他讲了这么多，你怎么记下的？”
“这才讲到一半，还有一半。”虽然俊阎罗没有人味，对于女将军有时候的毛手毛脚却很包容，“玉泉城里有几个大户都是做走私起家的，焦蒿跟他们私下往来频繁，每一户的账目都要他过目，每一笔走私他都能得一些好处，方国虎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凭列缺骑在边境的见闻，应该比他说得还要严重。”
“当上土皇帝了？”李千沛拨弄着沈流韬额前的碎发，他的头发粗硬不受制约，来来回回在额头上扫动。
听的女将军问这个话，骑兵指挥使并不回答，朝廷二品大员他不能妄议。“焦蒿和刘州丞私下有一本账簿，记录了他出任转运使四年来的出入状况，方国虎也是无意中得知的，因为纪大人一向不与他们结党，他与焦蒿也算界限明晰，还有就是孔州关氏确实不能招惹。”
联想到之前大关氏要求王子们监督秋收，许多不能说的缘由都展露出来。李千沛摩挲着黄鹤刀柄上一圈一圈的翡翠，想起阙蓝说这刀是由关铮身前铜锏改制的，铜锏一双，另一把改制的该在现任关氏家主手里，也就是大关氏的嫡亲长兄关凛，据说改成了一对手戟。
“另外……”沈流韬着重说，“我特意问了关于北境地图的事，方国虎似乎完全不清楚，我不敢说得太明，就没有追问。但是他说，走私这件事是买卖双方的事，买家提出的物品，当然不仅仅只是北三州的物产，茶叶丝织瓷器都是抢手货色，南方河州游州涪州甚至仙州的物品都会运来，只要价格谈妥，哪怕要一艘车船都是可以买来的。”
“船？”李千沛瞪了瞪眼，“北陆就一条露水河，还都是额赫雪山化的，要船做什么？”
“流韬就是打个比方，人家买条船回去玩不行吗……”徐一品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快要打呼噜的津蕤，“再坚持一下啊津蕤，马上就结束了。”
沈流韬看一眼津蕤，微微有了点笑意，语速快了一点，“榷场的交易肯定是不能满足的，而且榷场由朝堂直接管辖，州官是不能插手的，条条框框太多，税费太高，大户们都不愿意去榷场。只是迫于双方面子上过得去，才入驻榷场的。据说，白相很喜欢吃羊肉，嫌江南的羊肉柴，所以焦蒿每年都在榷场购买肥羊送回帝京，也算是全了榷场提领官的颜面。”
“还是个孝徒。”女将军冷哼一声，“白果果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勾当？”
沈流韬又闭嘴不加妄议。
“董捷彬推新政的时候倒是雷厉风行，知不知道下面的人都怎么干？”她生出更多的疑惑。
徐一品慢悠悠答到：“董相应该是知道的，制定新政的时候也预留了一些空隙，只是没料北境把空隙拉成了鸿沟。”
“只是北境吗？怕是大裕十四州除了帝京直隶都差不了多少。”女将军坐到行军垫上，叹一口气，“明明这几年都是好年景，百姓还是苦。”
“还有别的吗？”徐一品看出几位都累了，问沈流韬。
“如方国虎所说，他并没有真的与焦蒿结党，所以知道的有限，许多事情也没有实证。我觉得将军，该去玉泉城亲自会一会他。”
李千沛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徐一品说：“流韬现在可以啊，也能代替伯衡给我建议了，成长显著。”
受到夸奖的骑兵指挥使露出半点笑容，转而又严肃地说：“还有一件事……”他从怀里摸出一颗圆珠子，是颗红玛瑙的纽扣，“这是在今日袭击将军的人身上找到的。”
纽扣递到李千沛手里，她目光一缩，原本就肿了的面颊跳动一下。这……这是？那日在开平城东庐王妃给阙蓝新制的衣服，领口就缀着这样一颗玛瑙扣子，他们一起去鹭楼遇见白芷汀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
“将军认识吗？”沈流韬追问，他并没有见过阙蓝穿那件衣服。
她微微点头，“一枚纽扣而已，是谁的还不能确定。”她把纽扣交给徐一品，压着嗓子说，“他的衣服都在我的箱子里，我马上去翻一下。”
“将军……”沈流韬依然面无波澜地说，“你今日去州丞府肖机语并没有跟着，全程并不招摇。能够准确知道你去处，并且在马厩袭击你的人，该是很清楚你的行踪。”
他说得很克制，大概猜出纽扣主人疑似是谁，里应外合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行了。”徐一品拍了拍津蕤，“都快天亮了，两位早点休息。”
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的津蕤打了个哈哈，转头倒在行军垫一侧睡着了。
他下马走上台阶的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府上来开门的小丫鬟看到送通判回来的英俊指挥使，忍不住频频回头多看了好几眼，方国虎跨入门槛迅速合上门，给了那丫鬟一巴掌，骂道：“浪蹄子，那是咬人的牲口！再看就挖了你眼睛！”
小丫鬟捂着脸眼泪簇簇然掉下来，提着灯笼往前走，冷不丁后脑又被呼上一巴掌，“蠢货，我走不动，去叫个仆役来背我！”
门外的沈流韬还没走开大声隔着门说：“方大人这么欺负个小丫头，怕是另一只脚的指甲也不想要了！”
通判大人一个激灵伏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走开的马蹄声，确定这咬人牲口真的走了才吁出一口气来。他自负从帝京到孔州多年来沉浮，油滑事故学了个通透，与左右大人们虚与委蛇实在滚瓜烂熟，之前若干年实在少于军武打过交道，这第一回就遇到了个俊阎罗，没想到吃这么多苦头。
他面上表情换了换，从害怕颤抖中舒缓出来，背脊也打直了，看了眼脚尖，女军官的药粉和包扎皆是一流，没有渗出一点血，只感觉火辣的灼热随着心跳颤动。他时常眯起的笑眼向下垂，面上幻化出一个寒意森然的笑意，笑面虎仿佛露出了蛇的毒牙。
做官做成白果果董捷彬之流位极人臣，便如同林中虎豹；纪初的师傅罗会全之流，参政较少却也是猎鹰般的存在；焦蒿这样的人犹如围绕在权力中心外围的鬣狗，又贪又多。而他，方国虎，只能作为盘踞在不同高枝上的毒蛇，柔软弱小却致命。
这便是他的为官之道。
至于李千沛……生在这个林子里，却想当个人？可笑。
两个仆役匆匆跑来，差点在他面前摔个四脚朝天，他没有骂人，把背脊挺得笔直，淡淡地说：“我自己能走。你，现在去州丞府一趟，告诉纪大人，我平安回来。”说完，艰难向前踱出一步，用脚跟试了试力，又走出几步，渐渐疼痛能忍，步履平稳了起来。
“站在，特别说跟纪大人说清楚，不用谢。”
短暂的是合作，永恒的是利益。唯有这样的一唱一和一抑一扬，唯有这样刀山火海走一遭，才能把刀尖对准目前共同的敌人。
沈流韬一回来就看到李千沛红彤彤的脸颊，肿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他心里一惊，浑身肌肉绷紧，问道：“是谁？把将军伤成这样？”
徐一品戏谑调侃，“将军你倒是给流韬说说，谁给你按地上揍了一顿。”
女将军把黄鹤往地上一扔，坐到津蕤身边，靠在肉墩子结实的大臂上，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就是简简单单挨了顿打，我就不挨打了么……我师父打我的时候都下死手。”
“谁的师母要失守？”津蕤原本在打瞌睡，被将军这么一靠打了个哆嗦，朦胧中问道。
众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李千沛揉了揉津蕤的腮肉，叹道：“师母的事该伯衡操心比较多一点。”
沈流韬一向不喜欢这种话题，低下头咳了一声，眼窝里一片阴影。
“伯衡你说，白芷汀要是个女的，我就把他掳回来给流韬当媳妇，他们生的孩子该祸害多少人？”
徐一品点点头，意外李千沛从阙蓝那回来还能说笑，便由着她胡说八道。
沈流韬只是听琼瑛说起过这个人而已，并未亲眼见过，听得将军拿自己与一个男人调笑，脸上有些挂不住，深邃眼眸里的冷光乍泄嘴唇抿得更紧。军师眼尖，看出骑兵指挥使的不适，便问道：“四更天都要过了，还是听听流韬的收获吧。”
李千沛坐正了身形，收敛了嬉笑，安静地看着沈流韬。
“方国虎说，焦蒿是第一个提出把青苗税计量化的朝堂大员，做转运使这几年借着董相的新政东风，给三个州每年都下任务，完不成的就革职流放。比如前年崇宣城出现了旱情，所有百姓在二月的时候吃不上饭，向府衙借粮，这就完成到了一定的额度。往后一年，百姓收成尚可，不再需要借那么多粮，很多县府的业绩就下滑了，为此焦蒿撤了几个知县杀鸡儆猴，他逼官衙放贷，官衙逼百姓借粮。”沈流韬陈述的时候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如实报告。
徐一品转了转手里的扇子，说：“先帝可夸过他政绩卓越，每年借贷都有上涨。”
“百姓不借，就拉高利息，反正收回到手里的粮是逐年上涨的。今年是丰年，他早早的就来跟纪初通过气了，要求市易务在收余粮的时候压低价格，百姓以为粮食多了价贱，大多都能容忍。但是市易务花出去的收粮钱一点都没少，账簿上还是按照往年的粮价。一进一出，具体的差价方国虎并不知道。”
“纪初参加这件事了？”将军问。
“纪大人拒绝了，所以焦蒿去了金州，放弃了孔州大部分的地区。”沈流韬想了想，又说：“据说金州的刘州丞和他一直勾结，早早地把青苗税加到了四成。与我在张县听到的一致。”
市易务偷钱，青苗税偷粮。
两手不误，十数万贯甚至数十万贯的银钱流入焦蒿口袋里。
“然后就是走私，其实民间走私行为屡禁不止，纪大人也是知道的，提刑司只是每年抓几个大头的，大概是焦蒿今年手里的粮太多了，所以安排给了牙行帮助走私，全卖给了北陆，账目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自己立有私账。方国虎还说，云州的情况更糟，云州产粮少，年年都要孔州金州补贴，今年的补贴粮也只去了一半。”
“那云州州丞能愿意？”将军反问。
“不愿意，剩下的一半要求他们用棉花来换，棉花不够就半价购买。收复云州不过二十几年，边境本来就有胡日部额乐部与羌族偶发争端，羌族在云州外建立的小王朝一直迫于大裕的威压，前两年还给朝堂进了不少战马，这两年基本断了，大抵是云州内部把马匹转卖到其他地区了，用这个钱来填补缺口。”
女将军听得脑子乱乱的，问徐一品道：“这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北三州靠着新政填满了一帮官员的钱袋，而百姓依然没有得到实惠？”
“不说得到实惠了，我看还不如新政之前。”徐一品捏了捏鼻梁，“他们每年报给帝京的青苗税粮为了数据漂亮，只会层层加码。”
沈流韬一直低着头平缓叙述，一身黑衣贴合着紧绷的身体，总让人错觉得工整得像个雕塑，李千沛忽然觉得瘆得慌，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问他：“他讲了这么多，你怎么记下的？”
“这才讲到一半，还有一半。”虽然俊阎罗没有人味，对于女将军有时候的毛手毛脚却很包容，“玉泉城里有几个大户都是做走私起家的，焦蒿跟他们私下往来频繁，每一户的账目都要他过目，每一笔走私他都能得一些好处，方国虎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凭列缺骑在边境的见闻，应该比他说得还要严重。”
“当上土皇帝了？”李千沛拨弄着沈流韬额前的碎发，他的头发粗硬不受制约，来来回回在额头上扫动。
听的女将军问这个话，骑兵指挥使并不回答，朝廷二品大员他不能妄议。“焦蒿和刘州丞私下有一本账簿，记录了他出任转运使四年来的出入状况，方国虎也是无意中得知的，因为纪大人一向不与他们结党，他与焦蒿也算界限明晰，还有就是孔州关氏确实不能招惹。”
联想到之前大关氏要求王子们监督秋收，许多不能说的缘由都展露出来。李千沛摩挲着黄鹤刀柄上一圈一圈的翡翠，想起阙蓝说这刀是由关铮身前铜锏改制的，铜锏一双，另一把改制的该在现任关氏家主手里，也就是大关氏的嫡亲长兄关凛，据说改成了一对手戟。
“另外……”沈流韬着重说，“我特意问了关于北境地图的事，方国虎似乎完全不清楚，我不敢说得太明，就没有追问。但是他说，走私这件事是买卖双方的事，买家提出的物品，当然不仅仅只是北三州的物产，茶叶丝织瓷器都是抢手货色，南方河州游州涪州甚至仙州的物品都会运来，只要价格谈妥，哪怕要一艘车船都是可以买来的。”
“船？”李千沛瞪了瞪眼，“北陆就一条露水河，还都是额赫雪山化的，要船做什么？”
“流韬就是打个比方，人家买条船回去玩不行吗……”徐一品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快要打呼噜的津蕤，“再坚持一下啊津蕤，马上就结束了。”
沈流韬看一眼津蕤，微微有了点笑意，语速快了一点，“榷场的交易肯定是不能满足的，而且榷场由朝堂直接管辖，州官是不能插手的，条条框框太多，税费太高，大户们都不愿意去榷场。只是迫于双方面子上过得去，才入驻榷场的。据说，白相很喜欢吃羊肉，嫌江南的羊肉柴，所以焦蒿每年都在榷场购买肥羊送回帝京，也算是全了榷场提领官的颜面。”
“还是个孝徒。”女将军冷哼一声，“白果果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勾当？”
沈流韬又闭嘴不加妄议。
“董捷彬推新政的时候倒是雷厉风行，知不知道下面的人都怎么干？”她生出更多的疑惑。
徐一品慢悠悠答到：“董相应该是知道的，制定新政的时候也预留了一些空隙，只是没料北境把空隙拉成了鸿沟。”
“只是北境吗？怕是大裕十四州除了帝京直隶都差不了多少。”女将军坐到行军垫上，叹一口气，“明明这几年都是好年景，百姓还是苦。”
“还有别的吗？”徐一品看出几位都累了，问沈流韬。
“如方国虎所说，他并没有真的与焦蒿结党，所以知道的有限，许多事情也没有实证。我觉得将军，该去玉泉城亲自会一会他。”
李千沛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徐一品说：“流韬现在可以啊，也能代替伯衡给我建议了，成长显著。”
受到夸奖的骑兵指挥使露出半点笑容，转而又严肃地说：“还有一件事……”他从怀里摸出一颗圆珠子，是颗红玛瑙的纽扣，“这是在今日袭击将军的人身上找到的。”
纽扣递到李千沛手里，她目光一缩，原本就肿了的面颊跳动一下。这……这是？那日在开平城东庐王妃给阙蓝新制的衣服，领口就缀着这样一颗玛瑙扣子，他们一起去鹭楼遇见白芷汀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
“将军认识吗？”沈流韬追问，他并没有见过阙蓝穿那件衣服。
她微微点头，“一枚纽扣而已，是谁的还不能确定。”她把纽扣交给徐一品，压着嗓子说，“他的衣服都在我的箱子里，我马上去翻一下。”
“将军……”沈流韬依然面无波澜地说，“你今日去州丞府肖机语并没有跟着，全程并不招摇。能够准确知道你去处，并且在马厩袭击你的人，该是很清楚你的行踪。”
他说得很克制，大概猜出纽扣主人疑似是谁，里应外合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行了。”徐一品拍了拍津蕤，“都快天亮了，两位早点休息。”
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的津蕤打了个哈哈，转头倒在行军垫一侧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