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娘们是要置老子于死地啊!

    李千沛脑子在这个刹那闪现过好几次这个念头。

    稍微一个分神那蛇一般的枪头就伸到了眼前,红穗子呼一脸,近身平地的搏斗黄鹤落了下风,不仅不能突破对方的防守距离,连重量上也不占任何优势。对面的女子使用的长枪套用的是白蜡木,比起枣木来说更韧更轻,她捉住枪尾尽情挥洒的时候攻击范围甚至能达到半丈以上。

    由不得女将军心里埋怨,对手灵活的朱砂红身影一个弹射顿时落到她的面前。

    这样快的速度……这娘们怎么做到的?

    根本不等她看清楚对方的动作,那白蜡木的枪杆在对方手里被折弯,弹性之好几乎成了一个直角,然后猛然释力,枪杆弹开在空中发出咻的一声。

    “啊!”枪杆结结实实打在李千沛屁股上,她连连后撤几步,想离对方远一点。却发现在不远处观战的徐一品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顿时丹田之火烧得比火晶还烫。“徐伯衡!不许笑!”

    “管得着吗你。”

    长长吐出一口热气,在空中卷成一朵白雾,李千沛看着眼前双手执枪的女战士,双手握刀冲了上去,抵达对方的攻击圈内,侧身躲开几次枪头绕出的花,黄鹤故意缠上了红缨,扭转刀身切断,把断裂的寸寸穗丝抛在空中,趁着对手视野被搅乱,迅速贴近,把枪杆夹到腋下。

    距离拉到眼前,枪失去长兵器优势,黄鹤刀锋抵到对方锁骨上,已经是必胜的局面,怎料那女战士想都不想地弃了手里的兵器,奔命般地向校场一侧跑去。

    “还能这样……”李千沛左□□右手刀,看着急速跑开的人影,把枪换了只手握,向前跳迈一步,最大限度地挥开右手,腹部带动整条手臂的力量将枪杆凌空掷了出去。

    枪擦着女战士的头顶落下,钉在她身前两尺远的土地上。

    “还不认输……”李千沛这话还没说完,对方双手拔起地上的兵器,再次直直向她飞奔了过来。

    “多谢将军还我兵器。”女战士嘴里这么说着,手里的枪杆快速递出,每一次都支取将军腰腹。

    连着几次别扭的格挡,李千沛不再让她半分,露出黄鹤的刀刃,一手握刀一手压在刀背上,拦腰切断了白蜡木的枪杆。

    “认输!”李千沛喊一声,一脚踢飞了对方手里残留的半截枪杆,借着腿力一个飞旋再次将刀口抵到了她的锁骨上,这次划开了她前襟的衣料,一片布料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夹衣。

    女战士咬着牙,目光锁定在被斩断的兵器上,红扑扑的脸上尽是不服输的倔强,最终还是后退一步,抱拳道:“成薇认输。”

    李千沛跟着松了一口气,收回黄鹤,抱拳向对手致以敬意,“承让。”

    成薇没有再理她,转头拾起地上的两截枪杆,细细地摸了摸断口的斜面,眉毛拧在一起,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两截木头转身往营帐走,背影说不出的丧气。

    “啧啧,玉龙你又闯祸了……”徐一品揣着手走到她身侧,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成薇可是杨将军爱将,这怎么容得下你?”

    “切磋比斗,我又没伤到她……”女将军一边说一边扯开自己领口,一股热气涌出。“杨大哥可不会怪我呢,对吧?”

    徐一品皱着眉扯开袖子去遮她的领口,她浑然不觉有任何不妥,继续扯动领口让体温降低一点。

    校场边看着爱将负气离开的魁梧将军缓步走近李千沛,目光里也带了一丝局促的难堪,只是随口应道:“能与玉龙将军小试身手,是成薇的荣幸,当然不怪将军。”

    还没等女将军接上话,徐一品便开口说:“戍边战士生活艰苦,物资短缺严重,这算什么荣幸?成薇那白蜡木虽不值钱,在边境这样干冷的地方依然保持柔韧,平日里定是爱护有加,玉龙怕是损了她心爱之物。也不知道好端端的非要跟人家过两招……”

    李千沛收拾好自己的衣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听了这话也难免涌出一阵内疚这么,“杨大哥,卫所目前条件这么艰苦吗?”

    身材壮硕须眉飞扬的杨松霖将军与徐一品差不多岁数,十几日前玉字军抵达白云榷场,李千沛与徐一品在榷场安排了枢密院指派的护卫任务之后,第一时间便来了边境卫所拜访他。

    杨氏世代戍守北境,到了杨松霖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五代人百余年间,近三十多位杨氏族人殉国,在边境冲突中、在宗教密谋中、在势力交迭中。

    袁珏在世时曾说,“整个大裕,唯有杨氏担得起‘一门忠烈’的嘉奖。”

    杨松霖与徐一品早年便结识,他的父亲杨先勇与袁珏私交甚密,每次入京都会带着他去将军府拜会,两个年纪相同的少年与袁家四位公子几乎是形影不离,恨不能同吃同住在玉字军大营。

    杨松霖成家之后,朝廷将他的妻女养在京中以示恩泽,他每隔一年都有回京探视的机会,与其说是恩泽不如说是牵制。

    袁氏虽然不在了,可他每次入京依然会与徐一品小聚,第一次见李千沛的时候被她充满袁氏特征的漆黑眼眸和旺盛头发震惊,粗枝大叶的北方汉子也忍不住思念起袁氏公子,转头偷偷抹了眼泪。

    今年中秋之后就听说玉字军要来,也没想到他们这一路走到腊月才抵达,可是放在疯疯癫癫的李千沛身上,好像又很合理。才到卫所不过半日,得知营中有个厉害的女将非要跟她切磋,出手没个轻重毁了对方兵器。

    之前那次会面李千沛刚过二十岁,面容与四位公子略有神似,而这一次,五年的风霜磨砺她面容虽未见变化,眼神表情姿态却活脱脱变作袁珏的翻版。莫名地,对她说话的语气就恭敬了不少。

    “将军不必挂怀,这点困难成薇自会克服。”他说。

    “杨大哥叫我玉龙吧,将军来将军去的麻烦死了。”她说着拍了拍杨松霖的胳膊,“伯衡说得对,是我毁了人家心爱之物,该赔。”说着对着徐一品使了个眼色。

    “嗷哦。”徐一品会意地从袖口里摸出厚厚一叠交子,双手递到杨松霖面前,浓眉大眼的将军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出,忙不迭地推辞。

    李千沛眼疾手快,把那叠交子塞到他腰带里,“就几千贯,金州不通交子,你去兑换还要兑费,别推了,给弟兄们添点伙食。”

    杨松霖暗暗感叹玉字军可真有钱,便不再推辞收下了她的一片心意。

    “行了,伯衡你跟杨大哥叙叙,我去给成薇赔礼道歉。”

    李千沛远远看见坐在营房墙头的成薇,她那身朱砂红的短袄已经很旧了,今天又被黄鹤划破了一片,此时她正拿针线小心翼翼地缝补,墙根下还立着两段白蜡木枪杆。

    听杨松霖说,成薇是牧民和西域来的塔族生意人的私生女,在边境这样的孩子不少,女孩大部分都会沦为暗娼,可是成薇小小年纪就扮做男孩来军营当杂役,一开始也是在马厩里找些伺候畜生的活,后来跟老兵学了一些拳脚兵器,进了新兵营屯垦队,人完全长开后,才被识破女儿身。

    牧民与塔族的双重血统,天生的御马能手,女儿身体重轻,马背上灵活无比。精通官话、蒙古语、塔语,边境执行各项任务都能派上用场。

    杨松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又惜才,这才将她由巡检兵开始一路提携到马军营副将。

    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李千沛构思着怎么上前搭话。深眼窝窄鼻梁细眉弓,成薇原本是好看的,只是粗粝的脸庞始终带着两块不能消散的红色皴裂,棕色头发也毛毛躁躁的捆在头顶。

    李千沛摸出一个银制的圆盒子,只有一个鸡蛋大小的,“成薇,接着。”她喊一声,将小盒子抛向墙头上的女战士。

    手里捏着针线的成薇被吓了一跳,眼前一黑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眉骨,向后一倒栽进了墙内。

    完了。

    李千沛小跑着绕到墙内,“没事吧?”却只见成薇半跪在地上,被针扎破了手指正含在嘴里嘬着,“我只是……”

    成薇看都没看她一眼,拾起地上滚动的银盒子,递给她:“将军东西掉了。”

    “这个是给你的。”李千沛心虚地声音都变小了。

    成薇站起来,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绣针折断了衣服才缝到一半,眉骨火辣辣的疼,枪也断了……这女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李千沛走过去打开那个银盒子,露出大半盒淡黄的膏脂,说:“我,我看你脸上嗷,涂这个好。”她说完觉得自己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成薇犹豫了片刻,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香的。”

    “对!有蜂蜡和白芷,你早晚涂一涂,脸和嘴唇就不会裂了。”

    女战士想了想,将盒子合上还给了李千沛,说:“成薇是个兵,跟营里的男人们是一样的,不用这些东西,多谢将军了。”

    “呃……”吃瘪的女将军并不打算放弃,“那明日可以陪我去互市转转吗?”

    成薇垂下头,考虑如何拒绝她。

    “我把墨雨给你骑。”李千沛放下最后的赌注。

    “好。”今日远远见过将军坐骑,司马出身的成薇,实在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她一口答应并第一次直视将军的眼睛,两人差不多的身高,目光平稳的在空中相遇。

    一朵白色缓缓从两人目光中落下。

    落雪了。

    “将……军。”成薇想问明日何时可以去牵墨雨。

    李千沛把香膏塞进她手里之后转头就跑,边跑边吹响了哨子。

    “啊啊啊,下雪了我们小孩儿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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