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品对于海阳城整体风俗水平的评价是,差极。

    作为整个大裕最东面的城市,地处角州半岛的最顶端,拥有文人骚客笔下最恢宏的日出与圆月,风蚀的海崖和巨大的鸟群,却实在是最无趣的城市。

    女人长得粗枝大叶不说,地位还极低下,即便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阁前若没有上主桌吃过饭,那么这辈子估计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便导致了女人们缺乏情趣,大部分时候显得木讷。

    倌人们莫要说够得上徐一品那套评价体系,就是能入他法眼的都少之又少。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鸳鸯阁笼存在的必要性,用东庐王的话说就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鸳鸯阁笼,让角州输得不那么难看。

    相较之下,海阳城的男倌人却十分优良,大概是因为个头高体格棒,总能吸引一些年长的男客人。海阳城的女人们几乎不会找男倌人消遣,他们只卖给男客人。

    与帝京那些比小娘子还要娇嫩的男倌人相比,这里的男倌人似乎在扮演另一种角色,满足客人们不同的需求。

    徐一品安插在海阳的桩子就是男倌人。

    他这次在梓州与李千沛分头走就是为了来角州查明鸳鸯阁笼的事情,虽然收成是刘鸳儿赠与,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阁笼,但是因此触碰了董相的利益,他们不知道之后将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这次来,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是……

    “刘鸨儿死了。”年轻的男倌人站在桌前说。

    徐一品一盏茶端在手里还没入口,听了这话便搁下了茶碗——这便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虽然经过心里千万次的推敲只能是这个结果。

    男倌人双手捧起茶碗,递到他手里:“大人最爱喝钊辰点的茶,再搁下去沫子就要散了。”

    徐一品看他一眼,他长得还算俊朗,肤色深沉下颌方正,带着一点天生的攻击性,在徐一品面前已经收敛了不少,还是透出一点点不容置疑的独断。

    接过钊辰递来的茶,徐一品再次放到了桌上,似乎有意等着洁白的泡沫一点点消失。

    说不上是主仆关系的两人还没开始细聊便有了一丝暗暗的较劲。

    最终钊辰垂下了头,平心静气地开始叙述:“目前看来不能证明是董相夫人下的手,更像是自行了断。在她去世之前很久,鸳鸯阁笼的倌人就都拿回了身契,一切都像是她自己一手策划好的。”

    包括死去的时刻和牌位。

    “我们这儿之前还来过两个鸳鸯阁笼的男倌人,跟我说她只留下来了一个木匣子,别的就都是日常起居用品了。”钊辰开始在徐一品身侧来回踱步,再次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

    徐一品避开了他环形的路径,抽身走到露台的另一边,新月淡黄斜斜坠在天边,风里带着潮湿炙热的海腥味将他才换的单层衣物吹得贴在身上。

    钊辰感到徐一品露出的不满,便停止了试探,说:“只是……前几日岛上来了个人取走了刘鸨儿的骨坛,那个匣子也跟着一起拿走了。”

    “谁?”

    “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一个人上的岛。”钊辰也顺着徐一品的眼光看向今晚的月亮,“你说将军此时有没有在看月亮。”

    徐一品讨厌他野心勃勃的样子,更讨厌他毫不避讳地谈起李千沛,要不是因为角州之变的时候他手底下失去了太多人,可能再过个十年也未见得轮到钊辰做海阳城的核心。

    丹军龟缩海阳城的时候,钊辰也确实为徐一品提供过大量情报,包括李千沛三十骑偷城时的庇护所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能力卓绝往往难以驾驭。

    徐一品忍着一口气问:“之前让你追一追丹军残部的事,有什么进展?”

    “哦……这个啊。”钊辰有意慢了半拍,“将军挂在城楼上的李含丹本名叫做梅昊,是个孤儿,早年间在帝京跟戏团学杂技,后来在河州戏团出了人命便解散了。随后到了角州,一年间不知道得了哪位的资助,便招揽到了那样多的兵马,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徐一品真的很讨厌他说话卖关子的恶习。

    “重要的是……他说起自己身世那一套完整的故事,说自己是天琛三十四年出生在宫里,母亲是当时瑶海宫的丫鬟,神武皇帝亲征云州一回帝京发现了此事勃然大怒,瑶夫人为了保住他将他送出宫外还因此触怒了圣颜,才将先帝遣派到云州做了两年钦差。”

    “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徐一品笑了笑,走到露台边看着楼下几间早早吹灯拔蜡的客房,果真是无趣至极,“是到了角州才有了资助,还是有了资助才到的角州?”

    钊辰耸耸肩,“区别不大。”

    “那是谁?”

    “目前线全断了,之前在河州与他一起北上的所有人都死了,哦对,”钊辰手指了指州丞府的方向,“最后一个就是在州丞府里袭击将军那个死士,服毒自尽了。”

    “不是董相?”

    “大人,如果是董相何必要从角州为始,鸳鸯阁笼十年无人知晓,只是默默地为帝京输送利益,没必要冒着暴露的风险。”

    徐一品眉毛一挑,忽然为钊辰感到一点可惜。

    转而他嘴里轻念道:“河州河州,不能呀……”

    “看来徐大人与钊辰想到了同一个人。”钊辰锐利的嘴角弯起,“河州怕只有……”

    “只有寿王了,动机、财力、手段全都占齐了。”徐一品用手指敲了敲额头,叹了口气,“这下更麻烦了。”

    寿王李圭,圣上的嫡兄,大裕唯一的单字王,常年纵情玩乐不问朝政,三年前李顼登基时赐了河州封地。

    “那……”徐一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李含丹这个人当真存在吗?”

    钊辰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还是稍考虑了一下,才说:“他肯定不存在,只是我坚信他存在。”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好一阵,徐一品才说:“最近手底下有好用的人吗?”

    “倒是有一个,叫毛蹇的,也在我这个馆里,办事勤恳得力。”天上新月被薄云遮住了,投下一个灰蒙蒙的剪影,“徐大人要见一见他吗?”

    “好呀。”徐一品今日第一次挂起笑容,伸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现在就去吧。”

    毛蹇也是一副典型的角州男子的体魄,相较钊辰面容却柔和不少,三个男人站在露台上,不分上下的身高。

    “钊辰,将军之前在玉泉城遇难之时,我不小心折断了扇子,这双手上已经空了好几个月了,我知道你向来对把件收藏有数,不知道能不能取一把赠与我呢?”徐一品这话是对钊辰说的,一只手却在毛蹇肩上拍了拍。

    “哦,大人肯赏脸当然是最好的。”钊辰说起收藏玩物却是满眼爱意,“钊辰这就下去给大人挑选几件。”

    徐一品温和的目光送走下楼去的男倌人,当他消失在视野之时面上肌肉瞬间掉了下来,搭在毛蹇肩上的那只手也捏紧了对方的肌肉。

    “毛蹇对吗?”

    “是的大人。”毛蹇的声音很深沉。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

    “不是的大人,毛蹇之前并不在海阳城,之前大人曾派小的配合过津蕤指挥使,攻打过几个县城。”

    “哦……”徐一品再次在他肩上用力拍了拍,“你跟钊辰相处如何?”

    毛蹇眼睛转了转,迅速揣测对方这话里的意思。“钊辰手段果敢,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徐一品坐到旁边的小茶凳上,看着桌上茶碗里散尽了的泡沫,只剩下浑浊不堪的惨白茶汤,揽起袖子端起茶碗在地上洒了一行。

    毛蹇对于他这个举动有些不解,像是在祭拜某位故人一般。

    “毛蹇,我只给你这一夜的机会,我希望这碗茶是洒给钊辰的。”徐一品眼睛猛地抬起直视他,极其罕见的凌厉、不可置疑和蛮狠,“杀了他。”

    毛蹇一窒,听到露台一侧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徐一品收起刚刚的表情,回到一向慵懒的姿态,说:“别把血溅到扇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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