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沛难得睡不踏实，倒不是做了什么怪梦，只是心里惦记着琼瑛和白芷汀，还有早间朝会中给了自己最后一级台阶的董捷彬。
很奇怪，白果果跟她同进退的时刻她没有怀疑过，但是董捷彬顺着圣意站在玉字军这边却令她毛骨悚然。原本，首相希望削减枢密院的兵权无可厚非，可是独立出来的玉字军也轮不到他管，他这样的态度倒是令李千沛有些琢磨不透。
这次她比阙蓝先醒。
他睡前好像又哭了一次，鼻尖红红肿肿的，手指紧紧绞着李千沛的寝衣衣袖，她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手指才摸到他闪动的睫毛，眼睛便睁开了。
“醒了很久了？”他一边问一边贴近她的身体埋进她的怀里，手臂从她腰上穿过去。
“没有，刚刚。”她的手在他的后背缓缓拍着。
“今天要做什么？”
李千沛转头看了眼窗户，天黑透了，苦笑一下，“可能夜已经深了吧，你想做什么？想去看看琼瑛吗？”
“我想……”阙蓝看见她挂在胸前的银哨，轻轻拨弄着哨孔里银制小球，“去看看罗院首。”
李千沛一愣，他们在一起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问他想做什么，她几乎都忘了，阙蓝能活到与她相遇的原因，是他曾做了两年的潘小来，若没有那两年，他们的故事断然到不了如今抵足相拥的情景。
“好。”她立即答应，“虽然老头讨厌我……我让姑姑去递个拜帖，今晚大概是不能回执了，他若明日还没回，我们就去培风书院堵他，好不好？”
“好……”他语气里终于带了笑。
“饿不饿，不如今夜咱俩出去喝点？”像上次在白云小宅一样，悄悄溜出去，穿过露水河半干的河床，到六部的地界上看看绵延的额赫山脉和金光闪闪的敖肯雪山。
“去哪？”
“南城绿腰酒坊的桂花酒，还有邀月楼的一斗合，或者燕舞坊迎波馆的奶酒……”
“是真的奶、酒吗？”阙蓝问，大概对迎波馆的波涛汹涌波澜壮阔记忆犹新。
“是……吧。”
“那去邀月楼，喝贵的。”最终他闷闷地说，“想吃炸豆腐和荔枝。”
“荔枝倒还能找找，炸豆腐邀月楼可不卖。”
阙蓝有点惊讶，荔枝本是夏季之物，在腊月不好找是常事，怎么反而一个简单的炸豆腐还做不了了呢。
“没事，我让王老四给你炸了带上。”
他噗呲一声笑出来，“郡主大人上酒楼还自带餐食呢？”
“还有什么想要的？”她说着便坐起身来，赤脚去找今日出门的衣服。
“想要……”阙蓝伏在她刚刚躺过的那片温热上，“想要时间停在今夜。”
李千沛抱着衣服愣了愣，有些话她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比如，等打完那钦之后、等金州太平之后，我们就去过自己的生活，在凤池山或者在封地里，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可是她却咬住了，她不敢轻易给阙蓝允诺，害怕他失望。
阙蓝却自己笑了，摇着头说：“傻话，玉龙不必放在心上。”
三五听见屋里的动静，敲了敲门，说：“家主可醒了，傍晚有人登门拜访，奴家不知道你何时醒就没留客，只让他留了帖子。”
李千沛心里一紧，顿时想起早前皇帝在朝会上说的话。
“什么人？主人家姓什么？”李千沛把衣服递到榻上，走到书案边。
“是个……老人家，说话的时候跟睡着了一样，帖子上写的字龙飞凤舞一个都不认识。”三五嘟嘟囔囔的抱怨。
一听到老人家，李千沛便想到李晟海，恍然又觉得不可能，三五不认识芩姑姑也该认识。“你进来给我。”
“我不进。”
“……”李千沛刚刚抖开一卷纸笺，握笔的手腕一顿，一滴墨便落了上去。
“小蛮子说家主和公子在一个毡房里的时候，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能进的。”三五说得振振有词。
李千沛就着纸笺头上的那点墨，写下“国子监书院院首罗会全长岳拜敬”，听得这话直想笑，说：“小蛮子小蛮子，等他再长大点嫁给他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三五答得爽快，“可是他太笨了。”
阙蓝穿好了衣服走到门前，捡起地上的帖子，顺势拉开门，笑着说：“所以要娶个聪明的媳妇嘛。”说着展开手里的拜帖，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喃喃道，“白相来过。”
“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没喝酒就醉了。”她写完给罗会全的拜帖，埋头吹了吹墨迹。
阙蓝抖开那张绢布面的帖子，抬头就是“白氏拜会”四个印刷字，剩下的内容就像长虫似的飞飞洒洒，这字体李千沛最熟，但凡枢密院给下个上星级的狗屁命令白果果都会在后面多批上两句，比野修们画的符还讨厌。
“没说来做什么？”
三五摇摇头。
“准没有憋什么好屁。”李千沛将给罗会全的拜帖递给三五，“这个，你交给芩姑姑，让她现在去。”
“好屁是什么屁？”三五歪着头问。
阙蓝立即制止她继续发问，“别跟你家主学，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菜菜的嘴里不能吐象牙？”小姑娘愈发迷惑，“那公子嘴里也吐不出来呀。”
“……”阙蓝嘴角一坠，“你走吧。”
门一合上，李千沛单手撑在书案上笑，被阙蓝瞪了一眼才收敛，问：“白老儿来干什么？”
“说在老宅等你到二更初刻。”阙蓝抠着字迹，好容易才读明白。
她眉毛皱得那叫一个紧，“莫名其妙，什么老宅？等我做什么？”
“喏，你自己看吧。”阙蓝把鬼画符递给她看。
李千沛把手指伸进浓密的头发里，露出愁容，嘀咕着：“现在几时了？”
冬季的天黑得格外早，阙蓝拨了拨更漏里的浮子，说：“戌时未到三刻，你还有半个多时辰。”
“老宅？我怎么知道白氏老宅在哪？”
“我想，白相既然这么说的话……大概是在镇国将军府。”
“啊？这老货去我袁氏旧宅做什么？”李千沛哗的一声站起来，抬手摘下刀架上的黄鹤就往外冲，却被阙蓝一把抱住。
“衣服穿上！怎么，明日要出新话本《素衣斩白相》吗？”他说着将她推到榻边，“毕竟人家是登门拜访不成，换个地方等你，凭你俩的交情，不约你去老宅约你去地牢吗？”
她一愣，“说得有道理。”
老宅门前一盏灯都没有，墨雨来过一次就熟了，自己停在了拴马桩前，白氏的马车果然停在这里，马夫见李千沛来了转头对帘子里的主人通报了一声。
奇妙的氛围，李千沛不愿意下马，白果果也不准备下车。
双方僵持了约半刻的时间，阙蓝冷得有点受不住，在李千沛背后直打哆嗦，怕是这邀月楼的一斗合没喝到，先喝上汤药了。
终于，白果果有些斑点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手心落着一个小匣子，阙蓝看着倒是有点眼熟，他感到身前的李千沛浑身一震。
最终还是下了马。
枢密使也下了车。
一老一少两人终于各让一步在袁氏老宅门前碰面，白果果依然是一副立即就要睡着的样子，说：“本部，随时回校场，禁军，你自己挑。”
“挑多少？”
“嗯……”身形健硕却须发花白的老头沉吟一声，李千沛都担心他将牙咬碎了，最终憋出了半句，“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一把将手里的匣子塞给李千沛，转头就往车边走。
“站住！”李千沛喊他一声，紧紧抱住怀里的玉字军印信，指着旧宅黯淡的门额，指着门内看不见的山海一样的灵位，大声问他，“今日在袁氏忠魂面前我问你！”
白果果站定在车前，侧了半张脸，眼皮难得掀起来看了看她手指的方向。“问。”
问？他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吗？李千沛莫名其妙竟然生出一丝凌乱，他理直气壮得仿佛袁氏满门人命都与他无关，仿佛十六岁的她在地牢里流过的血也与他无关。
帝国枢密使挪了挪身子，虽然白芷汀保持着逆天的容颜，而身为弟弟的白果果自然老去，但是依然能从他身上看出年轻时候的英姿，他爱穿暗红色的厚重面料的衣物，长长的胡须几乎过了胸口，皮肉下坠的样子十分威严。
“当年之事若非要算在老朽头上，随你高兴。”
“你打我入死牢！”李千沛激动得一步上前，“别以为到此便为止了！”
“好。”枢密使面无表情地答一个字，一步登上车梯钻进了轿厢。
她的愤怒还没来得及烧起来，老头便回避了，拳头没打上力，李千沛只能在雪地里眼巴巴看着马车缓缓离开。
很奇怪，白果果跟她同进退的时刻她没有怀疑过，但是董捷彬顺着圣意站在玉字军这边却令她毛骨悚然。原本，首相希望削减枢密院的兵权无可厚非，可是独立出来的玉字军也轮不到他管，他这样的态度倒是令李千沛有些琢磨不透。
这次她比阙蓝先醒。
他睡前好像又哭了一次，鼻尖红红肿肿的，手指紧紧绞着李千沛的寝衣衣袖，她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手指才摸到他闪动的睫毛，眼睛便睁开了。
“醒了很久了？”他一边问一边贴近她的身体埋进她的怀里，手臂从她腰上穿过去。
“没有，刚刚。”她的手在他的后背缓缓拍着。
“今天要做什么？”
李千沛转头看了眼窗户，天黑透了，苦笑一下，“可能夜已经深了吧，你想做什么？想去看看琼瑛吗？”
“我想……”阙蓝看见她挂在胸前的银哨，轻轻拨弄着哨孔里银制小球，“去看看罗院首。”
李千沛一愣，他们在一起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问他想做什么，她几乎都忘了，阙蓝能活到与她相遇的原因，是他曾做了两年的潘小来，若没有那两年，他们的故事断然到不了如今抵足相拥的情景。
“好。”她立即答应，“虽然老头讨厌我……我让姑姑去递个拜帖，今晚大概是不能回执了，他若明日还没回，我们就去培风书院堵他，好不好？”
“好……”他语气里终于带了笑。
“饿不饿，不如今夜咱俩出去喝点？”像上次在白云小宅一样，悄悄溜出去，穿过露水河半干的河床，到六部的地界上看看绵延的额赫山脉和金光闪闪的敖肯雪山。
“去哪？”
“南城绿腰酒坊的桂花酒，还有邀月楼的一斗合，或者燕舞坊迎波馆的奶酒……”
“是真的奶、酒吗？”阙蓝问，大概对迎波馆的波涛汹涌波澜壮阔记忆犹新。
“是……吧。”
“那去邀月楼，喝贵的。”最终他闷闷地说，“想吃炸豆腐和荔枝。”
“荔枝倒还能找找，炸豆腐邀月楼可不卖。”
阙蓝有点惊讶，荔枝本是夏季之物，在腊月不好找是常事，怎么反而一个简单的炸豆腐还做不了了呢。
“没事，我让王老四给你炸了带上。”
他噗呲一声笑出来，“郡主大人上酒楼还自带餐食呢？”
“还有什么想要的？”她说着便坐起身来，赤脚去找今日出门的衣服。
“想要……”阙蓝伏在她刚刚躺过的那片温热上，“想要时间停在今夜。”
李千沛抱着衣服愣了愣，有些话她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比如，等打完那钦之后、等金州太平之后，我们就去过自己的生活，在凤池山或者在封地里，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可是她却咬住了，她不敢轻易给阙蓝允诺，害怕他失望。
阙蓝却自己笑了，摇着头说：“傻话，玉龙不必放在心上。”
三五听见屋里的动静，敲了敲门，说：“家主可醒了，傍晚有人登门拜访，奴家不知道你何时醒就没留客，只让他留了帖子。”
李千沛心里一紧，顿时想起早前皇帝在朝会上说的话。
“什么人？主人家姓什么？”李千沛把衣服递到榻上，走到书案边。
“是个……老人家，说话的时候跟睡着了一样，帖子上写的字龙飞凤舞一个都不认识。”三五嘟嘟囔囔的抱怨。
一听到老人家，李千沛便想到李晟海，恍然又觉得不可能，三五不认识芩姑姑也该认识。“你进来给我。”
“我不进。”
“……”李千沛刚刚抖开一卷纸笺，握笔的手腕一顿，一滴墨便落了上去。
“小蛮子说家主和公子在一个毡房里的时候，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能进的。”三五说得振振有词。
李千沛就着纸笺头上的那点墨，写下“国子监书院院首罗会全长岳拜敬”，听得这话直想笑，说：“小蛮子小蛮子，等他再长大点嫁给他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三五答得爽快，“可是他太笨了。”
阙蓝穿好了衣服走到门前，捡起地上的帖子，顺势拉开门，笑着说：“所以要娶个聪明的媳妇嘛。”说着展开手里的拜帖，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喃喃道，“白相来过。”
“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没喝酒就醉了。”她写完给罗会全的拜帖，埋头吹了吹墨迹。
阙蓝抖开那张绢布面的帖子，抬头就是“白氏拜会”四个印刷字，剩下的内容就像长虫似的飞飞洒洒，这字体李千沛最熟，但凡枢密院给下个上星级的狗屁命令白果果都会在后面多批上两句，比野修们画的符还讨厌。
“没说来做什么？”
三五摇摇头。
“准没有憋什么好屁。”李千沛将给罗会全的拜帖递给三五，“这个，你交给芩姑姑，让她现在去。”
“好屁是什么屁？”三五歪着头问。
阙蓝立即制止她继续发问，“别跟你家主学，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菜菜的嘴里不能吐象牙？”小姑娘愈发迷惑，“那公子嘴里也吐不出来呀。”
“……”阙蓝嘴角一坠，“你走吧。”
门一合上，李千沛单手撑在书案上笑，被阙蓝瞪了一眼才收敛，问：“白老儿来干什么？”
“说在老宅等你到二更初刻。”阙蓝抠着字迹，好容易才读明白。
她眉毛皱得那叫一个紧，“莫名其妙，什么老宅？等我做什么？”
“喏，你自己看吧。”阙蓝把鬼画符递给她看。
李千沛把手指伸进浓密的头发里，露出愁容，嘀咕着：“现在几时了？”
冬季的天黑得格外早，阙蓝拨了拨更漏里的浮子，说：“戌时未到三刻，你还有半个多时辰。”
“老宅？我怎么知道白氏老宅在哪？”
“我想，白相既然这么说的话……大概是在镇国将军府。”
“啊？这老货去我袁氏旧宅做什么？”李千沛哗的一声站起来，抬手摘下刀架上的黄鹤就往外冲，却被阙蓝一把抱住。
“衣服穿上！怎么，明日要出新话本《素衣斩白相》吗？”他说着将她推到榻边，“毕竟人家是登门拜访不成，换个地方等你，凭你俩的交情，不约你去老宅约你去地牢吗？”
她一愣，“说得有道理。”
老宅门前一盏灯都没有，墨雨来过一次就熟了，自己停在了拴马桩前，白氏的马车果然停在这里，马夫见李千沛来了转头对帘子里的主人通报了一声。
奇妙的氛围，李千沛不愿意下马，白果果也不准备下车。
双方僵持了约半刻的时间，阙蓝冷得有点受不住，在李千沛背后直打哆嗦，怕是这邀月楼的一斗合没喝到，先喝上汤药了。
终于，白果果有些斑点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手心落着一个小匣子，阙蓝看着倒是有点眼熟，他感到身前的李千沛浑身一震。
最终还是下了马。
枢密使也下了车。
一老一少两人终于各让一步在袁氏老宅门前碰面，白果果依然是一副立即就要睡着的样子，说：“本部，随时回校场，禁军，你自己挑。”
“挑多少？”
“嗯……”身形健硕却须发花白的老头沉吟一声，李千沛都担心他将牙咬碎了，最终憋出了半句，“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一把将手里的匣子塞给李千沛，转头就往车边走。
“站住！”李千沛喊他一声，紧紧抱住怀里的玉字军印信，指着旧宅黯淡的门额，指着门内看不见的山海一样的灵位，大声问他，“今日在袁氏忠魂面前我问你！”
白果果站定在车前，侧了半张脸，眼皮难得掀起来看了看她手指的方向。“问。”
问？他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吗？李千沛莫名其妙竟然生出一丝凌乱，他理直气壮得仿佛袁氏满门人命都与他无关，仿佛十六岁的她在地牢里流过的血也与他无关。
帝国枢密使挪了挪身子，虽然白芷汀保持着逆天的容颜，而身为弟弟的白果果自然老去，但是依然能从他身上看出年轻时候的英姿，他爱穿暗红色的厚重面料的衣物，长长的胡须几乎过了胸口，皮肉下坠的样子十分威严。
“当年之事若非要算在老朽头上，随你高兴。”
“你打我入死牢！”李千沛激动得一步上前，“别以为到此便为止了！”
“好。”枢密使面无表情地答一个字，一步登上车梯钻进了轿厢。
她的愤怒还没来得及烧起来，老头便回避了，拳头没打上力，李千沛只能在雪地里眼巴巴看着马车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