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啊……
这几天我发现了失明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偷偷哭，不被你发现。出帝京的时候我在哭，在山崖边赶路的时候我在哭，你剥荔枝的时候我还是在哭，包括今日与你分别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哭。
只是我没有眼泪了而已，只需要“不小心”撞到鼻子，掩盖鼻尖通红的真正原因就可以了。
以后大概也听不到你凶巴巴的“不许哭”了。
我这半生，幼年时因混血外貌被倒卖，少年时因展露才华被诬陷，青年时因体弱不济被羞辱，我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图貌图财图生存，身边来来回回的所有人，绝无例外。
只有你，只有你的出现是为了给予。
给予信任给予陪伴，给予时间给予爱。
我从来没想过，世间诸多美好瑰丽，还有一天能轮到我，没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如此勋章。
而最可怕的是，你竟然还在不停地告诉我，我不仅值得，还理应更好。
玉龙啊，当我想到这些，耳畔就全是玉殷道长的三清铃，他遥遥看着我进了天门，我又觉得，天师大概是喜欢我的吧，过了这么久了依然允许我自由进出天门。
嗯，你去做你该做的事，而我也开始我的修行，待到你我真正再见的那一日。
待到那一日不需要猜测你的表情，不需要你给我夹菜，更不需要你时刻担心我摔倒……我们再看一次日出，去听寄南弹琴，还有老天师，一面都没见过呢。
只是今后一大段时间里我可能不能像墨雨一样时刻听你哨音了，当我想起你时，我会在竹林里吹起哨子，等待有一日你的回应。
凯旋。
欧阳琼瑛作为她本人是无权直接求见陛下的，但是作为四大氏族的家主，家族事务依然牵扯着大半个三司的欧阳氏家主，她的求见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今日是新年第一次大朝会，散了之后陛下又宣了枢密副使曹济凡等人在裕心殿里开小会，琼瑛与李正跟着领路的小宦官从和光大殿外经过，遇到三五成行的下朝的大人们，琼瑛对他们的印象只停留在欧阳铖出殡与元日典礼上的匆匆几面，其中真情假意她一概分不清。
徐达荣现下穿的是正紫色的官服，他这个代行计相虽说是暂时，但是成为新任的三司使只是时间问题，李正就在他原本的度支司里任职。
虽说是下属，毕竟是姓李的，徐达荣领着一些同僚走过来打招呼，“三王子安。”
李正恭恭敬敬地回礼：“徐三司安。”
徐达荣把目光转向琼瑛，再次行礼，“欧阳家主安。”
琼瑛一愣，他身后的好几位大人也都随着他问了句“欧阳家主安”。琼瑛一一回礼，便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家族进宫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徐达荣的嗓音沙哑，问到了琼瑛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有些……棘手的事务，需要陛下为欧阳氏做主。”
“哦……”徐达荣转向李正，“三王子同行，那这件事一定相当棘手了。若家主觉得眼下阻力大，有什么不方便需要帮手的地方，尽管与老夫说来，三司的同僚们一定尽心帮衬。”他说完环视了一圈身后跟随的大人，这话当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呃……”琼瑛猜测徐三司见她受委屈，以为是家族里或者旧交们欺负了她，虽然方向没找对，但是这份心意却令人动容，“琼瑛多谢徐三司了，请大人今后称我琼瑛世侄女。”
“好，世侄女。”徐达荣笑眯眯地抚着美髯，“再不叫，过不了多久怕是要称呼王妃了，哈哈。”
李正赧然一笑，却看琼瑛一心想着面圣，便说：“承徐三司吉言了。家主确有急事面圣，便不耽误大人们了。”
还没走到裕心殿前，芷欣便先过来接他们，一碰面没说一句寒暄的话，芷欣便说：“家主可要沉住气呐，前面薛公已经到了。”
果然如她所料，薛同舟比她更着急。
“多谢芷欣贵人了。”琼瑛低声道谢。
“今日有军报来，陛下可能对两家的事不能多上心……若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结果，家主切莫着急，要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琼瑛心里苦笑，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欧阳氏现在面对的麻烦，她一个不被认可的家主和另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主之间的较劲，即便她本人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另外，”芷欣眉头不展看向李正，“三王子节哀，今日新年大朝会，枢密院总结了前线战事，其中着重说了，关凛家主战死……奴家深知关氏向来以忠义著称，特别是如此战局焦灼之际，两位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芷欣虽是内官，却实在感佩。”
大舅去世的事李正已经知道许久了，陛下压到现在才对外公布消息，一定有许多打算，他可不是李小满，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转头看着愁眉不展的琼瑛，他也认为今日瑞玥的事怕没有个好结果了。
“芷欣贵人此心可昭日月。”他敷衍一句，便与琼瑛一起走到了裕心殿前。
薛同舟双手交叠在腹前，在门廊前站着，见琼瑛与李正来了，垮着张脸一声不吭，每当这样分外眼红的时候，琼瑛就在心里想若是李千沛在的话会如何，会不会调侃一句“哟，一个人来的啊薛公，董亲家没陪你啊”，或者直接抬脚就上了。
按芷欣刚刚那句话说的，陛下今日大概是很难拨冗见他们了，而且这点民间小纠纷，实在很难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今日若不能把事情压下去……那么便是欧阳氏与薛氏两大氏族共同的祸殃。
等等，那么获利的是谁呢？真的是薛桅这畜生自己到处去散播的吗？不，不可能的，薛桅即便是再蠢再坏，再如何声名狼藉，也绝不可能在弟弟的婚事之前拉着所有人下水的。
即便有意羞辱欧阳氏，也该等到下个月董严宜出嫁之后。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一夜未眠的女家主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心如死灰，这三个时辰里宫外的流言应该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了，即便现在见到圣上，即便圣上愿意遂了他们的心意严惩造谣者，也基本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吐出长长一口气，扭头看了眼李正，冬日斜阳的光透过廊前巨大的金色柱子反射落在他身上，令她心里莫名安稳几分。“不如走吧，来不及了。”
“可是……”
琼瑛苦笑，“来不及了，走吧。”
这时裕心殿门开了，李晟海领着枢密院大人出了来，曹济凡与几位甲二甲三房的大人们抱着好几本记档，个个面容憔悴，走在他们最后的是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胡子和发际都见斑白，拖着沉重的束缚依然走得端正，他在殿前司几位士兵的押送下，跟着曹大人一行沿着门廊出去了。
“白音布和。”李正低声念出犯人的名字，想来原本生活在孔州的东庐王一家对六部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待所有人都走了，门内才出来最后一位，竟然是小东庐王李小满。
“大哥？”李正颇为意外，看着李小满脸色难看，这来帝京才多长时间，原本胖乎乎的大哥已经瘦了十几斤，眼下的青黑伴随着颊上的绯红，说不出的可怜。“你怎么……是舅舅的事吗？”
“嗯，你昨夜没回来，爹受了寒发烧了，今日便是我代的他，陛下要给舅舅追封国公……”李小满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啊？”
琼瑛无心两兄弟的对话，两步走到李晟海身前，问：“中贵人，陛下可愿意见我了？”
老宦官看看她，又看看面色焦黄的薛同舟，想了想，才说：“今日真真不赶巧，殿内还有一位……怕是二位今日是见不着了。”他说着，给殿前的芷欣递了个眼色，再看一眼琼瑛，“欧阳家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琼瑛心中疑惑，知道李晟海在给自己提示，碍于薛同舟，不便直接开口询问。
芷欣走近两步，轻声说：“家主请回吧，芷欣领二位出去。”
“劳烦贵人了。”琼瑛道谢，目光顺着裕心殿开启的门扇间隙往内看，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大个子壮汉，正在御案前给皇帝述说什么。“等一下，请问中贵人，殿内是何人啊？”
“是玉字军的津蕤指挥使。”
“蕤蕤……”琼瑛心里一动，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李正，见他还在与李小满说话，才问，“他一个人吗？”
“对，津指挥使又画了些军械图纸给陛下审阅，碰巧今日枢密院的大人都在，便跟军务一起讨论了。”李晟海知道琼瑛与津蕤是旧识，有意多说了几句。
芷欣将几人一路送到同尘门，今日天色暗得格外早，薛同舟率先作别告辞，琼瑛看着芷欣的脸，等待他给自己一些提示，果然，娃娃脸宦官看着薛同舟离开视线，才说：“晚些时候，公主要到裕心殿跟陛下一起用膳，家主在殿前等候的这段时间里，欧阳府已经把帖子递到晗蕊宫了。”
公主会在晚膳时跟陛下传达。
“另外，”芷欣补充到，“栖郡主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几天我发现了失明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偷偷哭，不被你发现。出帝京的时候我在哭，在山崖边赶路的时候我在哭，你剥荔枝的时候我还是在哭，包括今日与你分别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哭。
只是我没有眼泪了而已，只需要“不小心”撞到鼻子，掩盖鼻尖通红的真正原因就可以了。
以后大概也听不到你凶巴巴的“不许哭”了。
我这半生，幼年时因混血外貌被倒卖，少年时因展露才华被诬陷，青年时因体弱不济被羞辱，我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图貌图财图生存，身边来来回回的所有人，绝无例外。
只有你，只有你的出现是为了给予。
给予信任给予陪伴，给予时间给予爱。
我从来没想过，世间诸多美好瑰丽，还有一天能轮到我，没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如此勋章。
而最可怕的是，你竟然还在不停地告诉我，我不仅值得，还理应更好。
玉龙啊，当我想到这些，耳畔就全是玉殷道长的三清铃，他遥遥看着我进了天门，我又觉得，天师大概是喜欢我的吧，过了这么久了依然允许我自由进出天门。
嗯，你去做你该做的事，而我也开始我的修行，待到你我真正再见的那一日。
待到那一日不需要猜测你的表情，不需要你给我夹菜，更不需要你时刻担心我摔倒……我们再看一次日出，去听寄南弹琴，还有老天师，一面都没见过呢。
只是今后一大段时间里我可能不能像墨雨一样时刻听你哨音了，当我想起你时，我会在竹林里吹起哨子，等待有一日你的回应。
凯旋。
欧阳琼瑛作为她本人是无权直接求见陛下的，但是作为四大氏族的家主，家族事务依然牵扯着大半个三司的欧阳氏家主，她的求见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今日是新年第一次大朝会，散了之后陛下又宣了枢密副使曹济凡等人在裕心殿里开小会，琼瑛与李正跟着领路的小宦官从和光大殿外经过，遇到三五成行的下朝的大人们，琼瑛对他们的印象只停留在欧阳铖出殡与元日典礼上的匆匆几面，其中真情假意她一概分不清。
徐达荣现下穿的是正紫色的官服，他这个代行计相虽说是暂时，但是成为新任的三司使只是时间问题，李正就在他原本的度支司里任职。
虽说是下属，毕竟是姓李的，徐达荣领着一些同僚走过来打招呼，“三王子安。”
李正恭恭敬敬地回礼：“徐三司安。”
徐达荣把目光转向琼瑛，再次行礼，“欧阳家主安。”
琼瑛一愣，他身后的好几位大人也都随着他问了句“欧阳家主安”。琼瑛一一回礼，便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家族进宫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徐达荣的嗓音沙哑，问到了琼瑛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有些……棘手的事务，需要陛下为欧阳氏做主。”
“哦……”徐达荣转向李正，“三王子同行，那这件事一定相当棘手了。若家主觉得眼下阻力大，有什么不方便需要帮手的地方，尽管与老夫说来，三司的同僚们一定尽心帮衬。”他说完环视了一圈身后跟随的大人，这话当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呃……”琼瑛猜测徐三司见她受委屈，以为是家族里或者旧交们欺负了她，虽然方向没找对，但是这份心意却令人动容，“琼瑛多谢徐三司了，请大人今后称我琼瑛世侄女。”
“好，世侄女。”徐达荣笑眯眯地抚着美髯，“再不叫，过不了多久怕是要称呼王妃了，哈哈。”
李正赧然一笑，却看琼瑛一心想着面圣，便说：“承徐三司吉言了。家主确有急事面圣，便不耽误大人们了。”
还没走到裕心殿前，芷欣便先过来接他们，一碰面没说一句寒暄的话，芷欣便说：“家主可要沉住气呐，前面薛公已经到了。”
果然如她所料，薛同舟比她更着急。
“多谢芷欣贵人了。”琼瑛低声道谢。
“今日有军报来，陛下可能对两家的事不能多上心……若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结果，家主切莫着急，要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琼瑛心里苦笑，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欧阳氏现在面对的麻烦，她一个不被认可的家主和另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主之间的较劲，即便她本人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另外，”芷欣眉头不展看向李正，“三王子节哀，今日新年大朝会，枢密院总结了前线战事，其中着重说了，关凛家主战死……奴家深知关氏向来以忠义著称，特别是如此战局焦灼之际，两位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芷欣虽是内官，却实在感佩。”
大舅去世的事李正已经知道许久了，陛下压到现在才对外公布消息，一定有许多打算，他可不是李小满，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转头看着愁眉不展的琼瑛，他也认为今日瑞玥的事怕没有个好结果了。
“芷欣贵人此心可昭日月。”他敷衍一句，便与琼瑛一起走到了裕心殿前。
薛同舟双手交叠在腹前，在门廊前站着，见琼瑛与李正来了，垮着张脸一声不吭，每当这样分外眼红的时候，琼瑛就在心里想若是李千沛在的话会如何，会不会调侃一句“哟，一个人来的啊薛公，董亲家没陪你啊”，或者直接抬脚就上了。
按芷欣刚刚那句话说的，陛下今日大概是很难拨冗见他们了，而且这点民间小纠纷，实在很难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今日若不能把事情压下去……那么便是欧阳氏与薛氏两大氏族共同的祸殃。
等等，那么获利的是谁呢？真的是薛桅这畜生自己到处去散播的吗？不，不可能的，薛桅即便是再蠢再坏，再如何声名狼藉，也绝不可能在弟弟的婚事之前拉着所有人下水的。
即便有意羞辱欧阳氏，也该等到下个月董严宜出嫁之后。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一夜未眠的女家主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心如死灰，这三个时辰里宫外的流言应该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了，即便现在见到圣上，即便圣上愿意遂了他们的心意严惩造谣者，也基本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吐出长长一口气，扭头看了眼李正，冬日斜阳的光透过廊前巨大的金色柱子反射落在他身上，令她心里莫名安稳几分。“不如走吧，来不及了。”
“可是……”
琼瑛苦笑，“来不及了，走吧。”
这时裕心殿门开了，李晟海领着枢密院大人出了来，曹济凡与几位甲二甲三房的大人们抱着好几本记档，个个面容憔悴，走在他们最后的是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胡子和发际都见斑白，拖着沉重的束缚依然走得端正，他在殿前司几位士兵的押送下，跟着曹大人一行沿着门廊出去了。
“白音布和。”李正低声念出犯人的名字，想来原本生活在孔州的东庐王一家对六部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待所有人都走了，门内才出来最后一位，竟然是小东庐王李小满。
“大哥？”李正颇为意外，看着李小满脸色难看，这来帝京才多长时间，原本胖乎乎的大哥已经瘦了十几斤，眼下的青黑伴随着颊上的绯红，说不出的可怜。“你怎么……是舅舅的事吗？”
“嗯，你昨夜没回来，爹受了寒发烧了，今日便是我代的他，陛下要给舅舅追封国公……”李小满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啊？”
琼瑛无心两兄弟的对话，两步走到李晟海身前，问：“中贵人，陛下可愿意见我了？”
老宦官看看她，又看看面色焦黄的薛同舟，想了想，才说：“今日真真不赶巧，殿内还有一位……怕是二位今日是见不着了。”他说着，给殿前的芷欣递了个眼色，再看一眼琼瑛，“欧阳家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琼瑛心中疑惑，知道李晟海在给自己提示，碍于薛同舟，不便直接开口询问。
芷欣走近两步，轻声说：“家主请回吧，芷欣领二位出去。”
“劳烦贵人了。”琼瑛道谢，目光顺着裕心殿开启的门扇间隙往内看，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大个子壮汉，正在御案前给皇帝述说什么。“等一下，请问中贵人，殿内是何人啊？”
“是玉字军的津蕤指挥使。”
“蕤蕤……”琼瑛心里一动，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李正，见他还在与李小满说话，才问，“他一个人吗？”
“对，津指挥使又画了些军械图纸给陛下审阅，碰巧今日枢密院的大人都在，便跟军务一起讨论了。”李晟海知道琼瑛与津蕤是旧识，有意多说了几句。
芷欣将几人一路送到同尘门，今日天色暗得格外早，薛同舟率先作别告辞，琼瑛看着芷欣的脸，等待他给自己一些提示，果然，娃娃脸宦官看着薛同舟离开视线，才说：“晚些时候，公主要到裕心殿跟陛下一起用膳，家主在殿前等候的这段时间里，欧阳府已经把帖子递到晗蕊宫了。”
公主会在晚膳时跟陛下传达。
“另外，”芷欣补充到，“栖郡主差不多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