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盐州北部,距离大英山二十里的大英县城外,水牛自顾自踩进河滩里,用一对大犄角左右轮番在泥里翻搅,岸上的人一不注意,整头牛就沉到水里去了,只留下河面上咕噜噜几个泡泡。

    白衣剑士垂手站在河边,眼睁睁看着水牛驮着两箱子行李渐行渐远,好像是怕被河水打湿鞋面他一开始就没有去追的打算,一个穿着淡粉色纱裙的女孩子沿着河岸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回来啊”,直到差点在鹅卵石上崴了脚,才停下来。

    她扭头看男人还站在原地没动,又立即跑了回去,一拳打在天下第一美人身上,“喂!你不是说它只是下来喝水,喝完就会回来了吗?啊?现在怎么办?!你去把它追回来!”

    白芷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差点沾上李弥鞋上甩出来的泥点子,他默默后退了一点,耸了耸肩,说:“追回来也没用啊,箱子里的衣服都湿透了,身上衣服也会被弄湿的。”

    “你!你们大英山就不会御剑吗?”公主被他的态度激得直跺脚,鞋上的泥点子溅得更远了,头上簪的花还掉了两朵,“箱子里只有你的衣服吗?还有我的蜜饯柿饼冬瓜条、米花巧果栗子烧……啊……”说着说着,忽然心口一痛小嘴一瘪鼻翼一张,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哎呀。”这一招对男花魁最好使,他也顾不上地上的泥点子,立刻扯住对方的袖子摇了摇,“怎么为了口吃的还委屈上了,你看看啊,马上到大英县了,买,我都给你买。”

    李弥一听,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委屈了,眼眶刹那就红了,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这可把美人看得干着急,他伸手要去擦她的脸又碍于男女之别,手指在空中抬了几次都没碰上,“别啊,我给你讲个在崇宣城揍你表姐的事好不好?”

    “嗯?”李弥一愣,随即又哭了起来,哇的一声投进白芷汀的怀里。

    白芷汀没料到被她莫名一抱,手臂抬起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放,女孩头上的花是他刚刚在路上给摘的梨花,此刻伸到了鼻子下面才闻到香味,他忽然心里一动,上一次那个谁也是这样哽咽着扑进他怀里。

    “怎么了?”他知道不是因为零食丢失。

    公主的眼泪变成他心口的几个水印,过了好一会终于平静下来,她说:“阿深也在里面呢。”

    “别哭了,我去给你捡回来。”

    李弥一动没动,闷闷地说:“娘亲……如果是娘亲的话,你也会这么做吗?”

    白芷汀听懂了她的问题,却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摸了摸一直贴在腰侧的梧枝剑,袁钰瑶曾配过此剑数年。“这是个什么问题呢?”

    “娘亲要是心里有其他人,你也会帮她么?”

    “阿瑶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语气毫无争议,公主叹出口长气,抹了抹眼泪,扬起脸看白芷汀,“当然,你这么好看。”说着她退了一步,回头看远远河面上水牛越来越远变成一个点,“可是好看却是你最不值一提的好处。”

    “多谢公主殿下夸奖啦,臣现在给你追牛去。”

    “等等,别去了,随它吧。”

    “可是……”可是你的阿深在里面啊,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何至于跟我山长水远来到盐州?

    李弥摆摆手,提着裙子往反方向大步走,刚刚的难过转头全消,“赶快的,进城给我买好吃的,大英可有什么特产啊?”

    白芷汀想回答一个“卓筒鸡”还没说出来,只瞥到晴朗的天空中如引针走线般的划过一条白线,他目光收缩脚步立即跟上,抓起公主的胳膊快速往大英县的方向去了。

    “干什么要这么快啊?”

    “今日恐怕吃不上卓筒鸡了,我们要先去山上。”

    二十里对白芷汀来说并不远,对公主来说就是要了命的距离,眼看着天渐渐暗了下去,他们还有好几里路才到山脚,接下来还有更难行的山路。

    李弥先看出白芷汀的焦急,率先呛声道:“我已经最快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他知道,这十几里路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是普通女子的脚力极限,可是老天师行踪诡秘,这次分明是落在了大英山顶上,不知道能停留多久,白芷汀心急如焚,之前在凤池山跪了几个月没等到的人现在就在几里外的山上,他今天就能知道阿瑶的下落……

    看着他抿紧的薄唇,李弥用袖子擦了擦汗,说:“不如我在大英县等你,你完事之后再来接我?”

    花魁只思忖了片刻,便说:“不行,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别说阿瑶,连你表姐我都对不住。”说着他伸手拉起公主的大臂,“来,我背你。”

    “不要!”李弥马上就拒绝了,她眉毛倒竖连连跺脚,“不要!你就是觉得我拖累了你吧,请你阔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带我这个累赘,更不必担心对不起娘亲和表姐!”

    白芷汀活到这个岁数了,近二十年来着急上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今天在曾经修习十数年的山脚下被恋人的女儿激得怒气翻涌,只能咬着牙强忍住,美人脸颊的肌肉隐约抽动,握在梧枝剑上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已经是极力克制,依然溢出几缕恐怖的气息。

    沐星公主当然感到了眼前人的变化,连着退了几步却没有要服软,眼睛瞪得圆圆的,难得的没有要哭的意思。

    正当一老一少对峙无解时,在两人之间突然落下一团庞然大物,扇着翅膀差点打在花魁脸上,仙鹤身上一股竹林的味道,显然是老天师从凤池山带来的。

    “二一?”公主凑到大鸟身前,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胸羽,之前是二一肥鹤带她逃出晗蕊宫的,她只认识那一只鹤,眼前这只明显苗条修长许多,神情仪态也沉稳不少,她试探着问,“星云?”

    星云头上的红色带着宝石般璀璨的光泽,低头蹭了蹭公主的脸颊,竹叶的清新包裹住一人一鹤,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这瞬间令刚刚还逆鳞炸裂的公主平静下来。

    “李星云——”天师洪亮的声音从大英山上落下,像是直接落到了两人心里,“带公主去盐井。白家主,你走左屏上山,我在剑池等你。”

    星云低叫了一声,伏低身子示意李弥乘到背上,公主却眼巴巴看着白芷汀,白衣剑士刚刚与她隐隐有些不悦,此刻听到老天师亲口应答,心中焦急便一丝也没了,生出一点抱歉。

    “我……我只问天师你娘亲的下落,问完就来找你。”说着他递出一只手,让李弥可以借力上鹤背。

    李弥低头看着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蓝紫色的脉络隐约可见,曾几何时他也这样递手给过娘亲吗?她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我等你啊。”

    白芷汀露出一个舒展的笑,手臂一用力把粉衣姑娘推上鸟背,“嗯!我很快就好,你等我。”

    两人这句话才交代完,星云伸展翅膀奔出去几步,扇起的风卷起白芷汀的衣摆,草屑迷了他的眼,片刻,那袭粉嫩的衣裙便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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