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雨,入夜就开始飘雪了。

    雪下了一夜,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愈下愈急。

    冰结满路面,铺上一层厚雪。车马遥遥,从人影尚稀的市井穿过,往南行,直奔巍峨恢宏的宫墙。

    市井已有商贩裹着棉衣开始摆摊售卖,见从将军府出来的马车正往皇宫使去,三两人围成一堆便交头接耳起来。

    皇宫坐落在帝都城正南方,占地面积极广,巍峨庄严,四周皆有羽林卫把守。寻常人家根本无法靠近。

    将军府出来的马车一路前行,直至宫门前才停止。一路上,无人敢拦。哪怕这辆马车平平无奇,素朴地连华丽也称不上。

    “公子,到了。”锦月收回鞭子,提醒里面的人。

    夜君凌挑开车帘,率先从车上下来。

    凤梓潼探出半截身子,夜君凌递出手,牵她下马车。

    马车里有暖炉,车内不是很冷。刚出来,寒风凛冽。夜君凌将事先备好的裘衣裹在凤梓潼身上,又给她系好领侧的带子。

    一阵风卷来,雪下的更急了。

    夜君凌接过锦月手里给他们二人撑着的伞,打在两人头顶。风雪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凤梓潼抬眼往声音里望去,却被大雪挡住了视线。

    “有人?什么人?”

    见夜君凌和锦月都无紧张神色,凤梓潼抬头看着夜君凌,在等一个答案。

    夜君凌弯了弯唇,道:“没事。是子初。我叫他带一个人回来。”

    说话间,子初已提着人穿过风雪,跪在夜君凌身前。

    “公子,人提来了。”

    凤梓潼看去,才发现是青氏家主——青奕。

    青奕被丢进雪堆,滚了一身雪,蜷在地上。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涂着脂粉,脂粉只有几道印子,像是被人故意画上去的。

    “从哪里提来的?人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还能问出来话吗?”凤梓潼为难地看着不省人事的青奕。

    “回姑娘话,人刚从风月阁提来,提的时候还醒着,应该是马背上颠簸的厉害,晕过去了。一会儿泼盆冷水就清醒了。”子初从雪里起身,捧着拳道。

    问过话,子初拎着青奕跟在夜君凌和凤梓潼身后往宫里走去。

    扫宫道的太监、宫女见到来人,纷纷垂眉跪在宫道两侧。

    凤梓潼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叫夜君凌看见,他也随着皱眉。掌心握住凤梓潼微凉的指尖,夜君凌抿抿唇,解释道:“不是我叫他们跪的。”

    “你要做新皇,他们自然要拜你。只是风雪大,皇宫又被封了这么久,宫人们的俸禄怕是不够多做件冬衣的,跪湿了衣裳就没得穿了,叫他们都起来吧。”凤梓潼仰头笑了笑。

    夜君凌点点头,吩咐锦月办下去。

    再往下走下去,果然,那些宫人都各干各的,没有再下跪行礼的了。

    季礼被关在青鸾殿,青雪和季司诀也被关在里面。风雪卷的急,从前热闹的青鸾殿现今冷清一片,除了奉命围守的子字卫,再无他人。

    宫里炭火不够,青雪怕冷地缩在季礼怀中,季礼将人紧紧裹着,生怕冻住她一丝。

    夜君凌来到青鸾殿时,殿门前正站着一人。那人着一袭青紫色烟绒裙,撑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眉眼含着柔。

    见夜君凌和凤梓潼走来,她回过身,朱唇轻启道:“阿凌,潼儿。”

    “师父!”

    夜清雪难得去下了面纱,精致的容貌看的凤梓潼眸子晶亮,她从夜君凌伞下钻出去,跑到夜清雪伞下,将人好好打量一圈,“你好美啊!”

    夜清雪掩唇轻笑,“就你嘴甜?!”

    指尖点在凤梓潼眉心,凤梓潼脑袋作势往后半仰,被夜君凌接在怀里。

    “我哪有。”凤梓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母亲怎么来这里了?”夜君凌道。

    “等你。来看热闹。”夜清雪轻笑一声,道:“不开门么?你不来,他们不让我进。”

    千字卫除却锦月和子初,没人认识夜清雪,更不知道她的身份。况且,青鸾殿被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自然包括夜清雪。

    夜君凌挥挥手,大门上的铁链被守卫打开。

    院子里静极了,一个人也没有,雪堆的厚厚一层,走起路来都费事。子初拎着青奕,也不管他死活,就拖着走,雪都在青奕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沟壑出来。

    季礼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他大喜,以为是西厂提督海千刃已治住叛军前来救驾来了。

    “雪儿别怕,想必是西厂提督来救驾了。”

    被软禁了小半年,季礼的眼睛都提不起精光。青雪软软哭泣,“真的吗?皇上,您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惩治五皇子啊!他如此大逆不道,根本没将您这位父皇放在眼里。”

    青雪的眸子红的厉害,心疼死季礼了。

    “呵!”

    门外传来一到嘲讽的语调。

    意料中的西海提督并没有来。

    夜君凌与凤梓潼一前一后踏入殿中,出现在季礼面前。

    夜清雪懒懒找个椅子坐下,摆上一些果子和甜点,准备看戏。

    见季礼脸上露着惊讶和疑惑,夜君凌笑道:“不知父皇是想听儿臣救驾来迟,还是想听西海提督海千刃临时反叛,已转投儿臣门下?”

    两名侍卫搬来椅子,给夜君凌和凤梓潼坐下。

    “儿臣?!你是……”

    季礼根本不知道眼前站着的人是自己从未正眼相看过的皇长子——季司恪。

    “啧,都说皇帝日理万机,皇上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忘记是谁了吧?”凤梓潼冷笑,懒懒道:“提醒你一下,这位是正宫娘娘所出。”

    “季司恪?!是你!你还活着?!你不是在寒国……”

    季礼不可置信地盯着夜君凌。

    “没被父皇您派的人杀死,又叫父皇失望了。”

    夜君凌脸上的笑透嘲讽和薄情。

    季礼眸子里窜出火,看着围在殿中的侍卫,他立马明了——现今围着他的人根本不是季司寒的,而是季司恪的!

    他怒道:“我是你父皇,你想干什么?!你要谋逆吗!”

    他素来看不上季司恪,如今更是。夜清雪死了,他就把火气撒在夜君凌身上。

    夜清雪进殿时,刚好避过了季礼的视线,做的位置又是季礼与青雪的死角,季礼并不知道夜清雪也在这里。

    屏风后,听到季礼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夜清雪快要笑死了。

    锦月将偏殿的季司诀带来,仍在夜君凌跟前,而后端起茶壶,将里面冰凉的茶水浇灌在青奕脸上。

    “不干什么,就是来和你说说家常。”

    夜君凌见人都齐了,也不想跟季礼多做废话。

    而季礼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夜君凌懒得理他,见夜君凌如此言语,他冷哼一声,还觉得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青雪躲在季礼背后,瑟瑟发抖。

    她从看到青奕的那一眼,脸就白了下来。

    “青奕,青氏家主。贵妃娘娘的生身父亲。不知皇上还有几分印象?”凤梓潼眯眼笑笑,没等季礼说话,凤梓潼又道:“皇上,臣女此番前往寒国和亲,收获颇丰呢。”

    季礼横她一眼,“什么收获?”

    “臣女救下一名疾病缠身的女子,名唤青络。青络姑娘被青氏家主软禁在后宅二十余年,臣女觉得奇怪,就派人查了查,您猜怎么着?”

    凤梓潼故意卖了个关子。

    季礼不知道凤梓潼说这话什么意思,捉摸不定道:“怎……么了……?!”

    “青氏家主青奕只有一位亲生女儿,名唤青络。”

    “那又如何?!凤梓潼,别给朕卖关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季礼不耐烦道。

    “青家只有一位生女,你说我想说什么?青雪是哪里的?她根本不是青奕的女儿!她利用青家的地位嫁入皇室,骗你说她是青家嫡女,骗你说当年是她救的你!你说我想说什么?!”

    凤梓潼冷笑一声。

    怎料季礼陡然大笑,“是不是朕平日对你们将军府太过纵容,才叫你个庶女在朕面前大呼小叫,诋毁后妃?!”

    “朕的雪儿是什么样的人?朕难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救朕的不是雪儿?!救朕的是谁朕难道心里没数吗?轮的着你一个臣子来说话?!”

    季礼看着凤梓潼,又看了眼季司恪,恍然大悟道:“哦~朕知道了!是他教你这样说的吧?”

    阴森森的眸子盯着夜君凌,季礼脸上露出恨和厌恶,“我就说二十年前的谣言怎么如今又旧事重提了!原来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啊!季司恪,朕从前还真是小瞧你了。怎么,你娘死了,你来为你娘鸣不平了?”

    “她当年三番两次陷害雪儿,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朕早把她杀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雪儿争!”

    啪——

    一阵掌风陡然从屏风后扇过,直直盖在季礼脸上。季礼嘴角被打出血,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滚落,他伸手去借,竟是一颗牙。

    季礼怒目铮铮地盯着屏风,连疼都忘记了。

    “呀!怎么回事?皇上这是说了什么瞎话,把牙给闪掉了么?”凤梓潼掩唇笑了起来。

    季礼回头,凌厉的眸子似乎想要刺死凤梓潼。

    凤梓潼收了笑,“别这么看着我嘛?凶神恶煞的,看着怪吓人。”

    “不过……”凤梓潼欲言又止,却陡然攥住季礼的领子将他拉趴在地上,“雪儿?你口口声声的雪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说皇后娘娘害她?证据呢?动机呢?你说皇后娘娘不配?那你配么?你配什么?你的雪儿又配什么?”

    “你给我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好好看清楚你这岳丈大人在说什么!”

    凤梓潼将季礼的头按在地上,跟青奕的脸贴在一起。

    “说!”凤梓潼一个眸子扫过来,青奕瑟缩一阵,道:“她不是我女儿,她当时拿着帝令,骗我说她是皇上您新封的贵妃,她说她没有家室,要我帮她,我们相互扶持……”

    “她根本不会医术……”

    “她连最根本的药理都分不清楚……”

    “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所以私下里查了她的身份。她只是元洲城外一个猎户的女儿……”

    正说着,一个暗卫附耳在夜君凌耳侧。

    只听夜君凌淡淡道:“带进来。”

    暗卫往门外示意一眼,一个男人缩着背走进来。

    他低着头,走到夜君凌身边,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凤梓潼看来人,竟有些面善。

    【姑娘,是古万。沂水城的那个县慰】

    听系统这么说,凤梓潼才有点印象。

    “哎,你别磕他。这位是皇上,磕他就成。那你知道也给咱皇上说说。”

    凤梓潼笑吟吟看着他。

    古万一愣,不敢相信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这位竟是当今圣上,但求生欲极强的他忙磕在地上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真的自小与贵妃娘娘青梅竹马,我们俩人自幼便立了婚约的!”

    “小人能在沂水城做官,也是贵妃娘娘念在往日情分提拔的!小人是做了很多错事,小人不该贪污受贿,不该拐/卖/儿/童,小人错了!贵妃娘娘,您救救小人,饶小人一命吧……”

    古万磕着头,见凤梓潼是个女子,以为她就是贵妃,看也看不清楚就朝她磕去,吓得凤梓潼忙的一躲。

    凤梓潼贴在夜君凌身边,指尖轻轻捏了捏夜君凌的虎口,夜君凌这才消下眉心的凝重,回了凤梓潼一个安心的笑。

    “我没事,潼儿不必担心。”

    夜君凌抬手揉了揉凤梓潼的软发。

    季礼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见青雪躲在软榻上,他上前将人拖拽到地上,扼住青雪的脖子红眼道:“你不是和朕说,你家世代行医么?”

    青雪摇着头,害怕地缩起肩膀。

    “臣妾……臣妾……”

    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好说的。青雪的一切都是骗季礼得来的。她没救过季礼,也根本不知道季礼与夜清雪之间究竟说过什么。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季礼亲口告诉她的。

    季礼总会回忆那段时间,青雪不消多说、多问,所有细节,单听就能知道一切。

    “告诉朕!究竟是不是你救的朕!”

    季礼眸子里泛着血。

    “皇、皇上……”

    青雪摇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看着叫人我见犹怜。

    季司诀看到青雪快要被季礼掐死了,他连滚带爬,抱住季礼的胳膊,“父皇!父皇!别杀母妃!这一定是皇后和季司恪陷害母妃的!父皇!”

    “你给我滚!”

    季礼一脚踹开季司诀。

    青雪惊恐地唤了一声“诀儿”,可为时已晚,季礼这一脚出的太快,季司诀根本来不及躲。季司诀被踹撞到书案一角,头撞上桌角,血瞬间淌了一地。

    青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你说!当初救我的!究竟是谁!”

    季礼提起青雪,将她摔撞在柱子上。

    青雪头有些发懵,满脑子都是季司诀有没有事,可季礼却还在她耳旁喋喋不休。青雪慌慌张张挣脱开季礼的束缚,跑到季司诀身边,将他捡起在自己怀里。

    彼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青雪虽不懂医理,但也知道,再这么耗下去,季司诀早晚得死。她无助地哑声道:“皇上、皇上!您快来看看诀儿,他流了好多血……您快救救他啊!”

    青雪手足无措,可季礼却只觉得愤恨,“别给朕装疯卖傻!快说!”

    青雪一怔,眸子里褪下泪,脸色惨白地逼近季礼,“救你的人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么?你问我?我会知道是谁?!你自己没有眼睛?!自己不会去看么?!”

    季礼闻言,气的脚步虚浮。

    他胳膊有些发抖,缓了一会儿,道:“你在骗朕?!你一直都在骗朕?!你这毒妇!”季礼一巴掌挥在青雪脸颊。

    “是,我是在骗你。我没救过你,皇后也从来没有害过我。都是你自己蠢罢了。你这会儿冲我发什么火?是感觉这些年爱错了人,还是恨错了人?”

    青雪捂着脸,眼泪从眼角滑落。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多年的时间,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爱他。可从前对她郎情妾意的人,在此时此刻,不仅对她大打出手,连她的儿子他也当即恨上。

    青雪的心冷的厉害。

    她笑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能狂怒罢了。皇后娘娘当初说我冒名顶替,字字句句有哪一点值得怀疑,我都觉得自己的谋划将要败露了,可你却死也不肯相信皇后娘娘的话。我又能怎样?”

    “那么多朝臣劝你,连太后都觉得此事有疑,是你自己不去查的。这个时候才知道后悔,有什么用吗!”

    季礼气的吐出一口血,青雪毫不在意地冷笑。

    凤梓潼掏出先前在皇宫捡到的一幅画,抖开,落井下石道:“皇上,臣女记得您当初还说……这幅画是……‘东施效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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