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癞蛤蟆,很小很小的,小到三天的暴雨将我冲撞在河岸边上,动弹不得。

    等我醒来的时候,被一个头上挽着垂髫的孩童放在黑漆漆的瓦罐里,他见我醒来,给我送上了鲜虫。

    自此,他就是我的小主人了,他给我取了名字,他说他姓星,我是他的宠物自然是要和他一个姓的。

    他叫我星予,给予的予。

    他摸着我的头笑嘻嘻的和我讲故事,他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三足金蟾,体态丰腴,身背钱串,可以吐出珠宝,若是他也得了一只,就不用饿肚子了,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的和我说,他要捉来一只同我做伴。

    可是后来我没有等到。

    他饿死在秋风瑟瑟的茅草屋里,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我抛出门外,流着泪叫着,星予,快跑!

    身后跟着的是一位男人,那男人蔬菜之色,瘦骨嶙峋的手掌持着尖刀,踉踉跄跄的追着我,我害怕极了,拼了命的往山上跑,都没敢回头好好看小主人一眼。

    我拼了命的跑,跑到一棵大大的蔷薇花下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听着人来人往的三言两语,才拼凑出我究竟在哪里。

    我在一个叫做坟堆堆的山上,饥荒肆虐的年代,饿俘载道,尸体都是随意丢弃在山头,久而久之,旁人就叫他坟堆堆了。

    我靠着吃蔷薇花上的青虫终日渡命,也在黑压压的尸体堆里看到了小主人的身影。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腐败,直至成了森森白骨。

    我突然有点憎恶这个世界,既然找不到会吐珠宝的蟾蜍,那就让我来做。

    我日夜对着佛祖祈祷,在一日,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丢给我几册书籍,转头消散不见。

    我对着书册如饥似渴,夜以继日的修炼着,不曾想竟真的成了人形,我继续修炼,我想成为会吐珠宝的蟾蜍。

    当我用着蟾蜍的真身吐出一颗珍珠的时候,我知道我做到了。

    我特别开心,我不知所措,我怅然若失,我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每日郁郁寡欢。

    我看到了一直陪在身边的蔷薇树,我用着我的修为,把他同样炼化成了人形,让蔷薇和我一样成了妖。

    是个娇媚柔弱拂柳的男身,怯生生的看着我,懵懂无知。可又有什么关系哪。我要的只是有个人知道我的悲喜,懂得我的心意,无关男女。

    我在小主人的尸骨旁搭建了府邸,用着我所有的奇珍异宝来装饰那个房子,璀璨夺目,耀耀生辉,我把星澜藏在里面了。

    我给蔷薇取了名字,叫星澜,波澜壮阔的澜。

    他总是说够了,够了,让我歇息歇息吧,我说不够不够,真的不够。

    我能吐的珍宝越来越多,而我越来越丑,丑到我自己都不敢看我自己,我的人形出现了鳞片。我开始慌张,我觉得不安,我只能对着佛祖再次夜以祭拜。

    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那个灰色长袍的人又来了,他告诉我,用我的本命法器建造一座锋塔,若是有人前来祈愿,那我就能修颜有术恢复如初。

    我听信了,我建了锋塔,可坟堆堆的山上都是尸骨,无人敢来。

    我只能乔装下山,改了山名,编了事迹,那些个人居然信了,他们成群结队的上山,埋了尸骨,开了山路,将我奉为神明。

    可他们的要求太多了……

    看上了谁家的妇人,想和她有个红杏出墙的勾当。

    觉得谁家的钱财太多了,让家主出些意外,自己来继承些家产。

    觉得谁聪明了,让他变得痴傻或者换给自己也可以。

    ……

    人啊,怎么可以有这般阴暗的愿望,自己有些想念瓦罐里头陪同小主人的日子了。

    他不愿意处理愿望,那些个信奉他的人儿变了嘴脸,对着他的锋塔丢石头,丢菜叶,还有一些腌臜物。

    很久很久之后,锋塔就荒废了。

    一个少女改变了这个轨迹。

    那少女满身伤痕,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躲在峰塔里拼命的捶打肚子,她哭着喊着不要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理解,可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还是走了出来。

    她对着我磕头跪拜,血迹染在台阶上,滴溅在我的衣袍上,我答应了。

    我取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送了她些许的银钱作为交换,我可以不给她的,可我觉得她应该比我需要这些玩意儿。

    果然,她对我千恩万谢,痛哭流涕的样子让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祈愿钱财,全是用的孩子,在肚子里的。没在肚子里的,生出来的,无一例外。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还给我取了个很是恰当的名字,换子楼,真真是形象至极。

    我很乐意,毕竟钱财这个东西,只是需要我动动嘴巴而已。

    而他们给的也是上等的补品。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曾告诉澜儿,他该做他天上的星,做他风里的花儿。我的澜儿这么善良,怎么能让他窥见这人间的恶人恶事。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瞒着他的,若不是那对师徒,我还是可以瞒着他的。

    那日回去,撞见了道士,我害怕澜儿出现意外,还好还好,他一切安好,原来,那道士只是路过避雨而已。

    我察觉到道士的探究的目光,我知道他终归一日会知道真相的。

    那日澜儿躺在我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诉说着白日里的际遇。

    他说他喜欢那个女孩子,长的干净又漂亮,扑闪的大眼睛像会说话的似的,处处透露着着善良和赤诚。

    他还说那个道士凶是凶了些,长的是真的好看,若不是眉宇间的厉气,真怕他一个转身就飞回天上去了。

    我静静的听着,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意,我的澜儿是要抛弃我了吗,他也是喜欢好看的人吧。

    我更加用力的吐着更好看的珠宝,唇边的血迹都是无所谓的。当我欢天喜地的捧到他的面前时,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审视的味道。

    我知道我的澜儿变了,我慌乱的出了门,想去锋塔躲一躲。

    还没有走到锋塔我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儿,我认出她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突然理解澜儿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那些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在她身上找的到,尤其是那双蕴含星辰的眼眸更是拨动心弦。

    我在心底动了杀意,她勾的我的澜儿动了凡心,只要她消失了,我的澜儿就只是我的澜儿了。

    我寻了借口羞辱她,我以为她会哭嘁嘁的满脸委屈,不曾想她拿出一把伞对着我就是一顿打。

    真是个刺猬,我说的更过分了,她对着我打的更凶狠了。

    一边打一边对我唇齿相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嘴,但是,很可惜,她踩到我的痛点了。我的箭矢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肩头,深不可见。

    看着她倒在地上,身体几近透明,我才发现她原来已经是鬼。若是不管不顾,下场只有魂飞魄散。

    我害怕了,我抱着她飞奔回家,用真气修为给她疗伤。

    我告诉澜儿是误伤了她,我不敢抬头看澜儿的眼睛,我害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此刻说谎的我。

    澜儿炖了安魂修魄的药,我把修为真气渡在药里,这样,她会好的很快。

    我知道她的师父肯定会来找她的,不曾想会这么快,我刚安排好一切,他就闯了进来。

    我恢复了真身端坐在桌子上做了一个摆件,他没有发现。

    他的长剑指着澜儿,澜儿依旧没有说我在哪里的时候我很难过,我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乞丐,因为害怕,就让我的澜儿独自面对。

    我还是出来了,抱着跌倒在地的澜儿放在床上,给澜儿和她布了结界,她不能再受伤了。

    我和那个道士对峙着,不曾保留,他问的我都回答了。

    他质问我,是不是练了修颜有术?我没有否认,他的眼睛里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告诉我,最重要的是心,不是外貌,我的澜儿也不是因为外貌才和我在一起的。

    看着他,我第一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我真的错了吗?那什么是对的?

    道士看出我的迷茫,让我去找他,给我答复。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找他,我不想和他们再相见,就当是从未见过,你是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澜儿抱着我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不论结果。

    临行前的那一夜,我坐在长寿山的山头,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突然有些理解道士说的话。

    我做了我认为对的选择,我推倒了锋塔,将塔下的婴灵全部度化送入轮回。

    我拆了自己的府邸,把那些银财偷偷的送去贫苦家庭,无论什么年代,最难过的是穷人,我不想再看到小主人的事情发生了。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带着澜儿开始我的旅途。

    我搂着澜儿,问他后悔吗?他摸了摸我的碎发,捧着我几近毁容的脸,笑的很是灿烂。

    西方的月亮还没有下山,微弱的星光在点缀云霄,东方温暖的阳光露着鱼肚白铺洒在地面,迎着朝阳,我读懂了他的唇语,他说,星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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