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朱肃也端正了面色。

    “你这几日在这庄子里养伤,却是不知道。”

    “爹这几日,诛连的着实太广了些。”朱标皱着眉头。

    “非止那些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的勋贵、官僚。”

    “便连一些平日与胡惟庸并无交集的官员,也被爹打上了胡党的名号,革职查问。”

    “锦衣卫缇骑四出,京畿官僚百姓尽皆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胡党’被‘供述’出来。距离那夜事发不过数日,如今诏狱中却已囚禁了不下千人。”

    “甚至还有来上朝的官员,被爹在奉天殿当场执了论罪的。”

    “如今应天官员,每日上早朝如上刑场!甚至有官员上朝前留下了遗书、与家中老小洒泪作别的。历朝历代,何时见过如此荒唐的事?”

    “若能侥幸散朝得归,甚至还要摆宴席庆贺……”

    朱标看着朱肃有些讶然的脸,苦笑一声:“本来,大哥我还在为难要怎么帮你遮掩你杀朱暹的事。”

    “现在倒好,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倒是没人在意你做下的那些事了。”

    听朱标这般说,朱肃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朱这一波仇恨,确实拉的十分彻底。

    宰了一个侯府世子,本来是一件泼天的大事。

    可在自家老爹这几日的“大动作”映衬之下,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自己都做好了装病不出的准备,没想到连一个上门兴师问罪的御史都没有。

    这反而让朱肃有点受伤,总觉得自己那夜悲壮决绝捅出的那一剑,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亚子……

    “所以,大哥你是觉得,爹之所以株连甚广,是因为我告诉了他某些事情的关系?”朱肃看着朱标说道。

    “……不错。”朱标点了点头。

    “旁的不说,就说胡惟庸主要的那几桩罪状,其中‘谋刺国公’一项,说胡惟庸买通了魏国公徐家的门人福寿,欲行不轨。”

    “可那胡惟庸还未买通福寿时,爹便已警醒徐家小心福寿其人了!”

    “若非早已知之,如何能这般未卜先知?如今有流言说爹能先知先觉全因身具天命。可按我思之,这必然是你的手笔。”

    朱肃那个汗啊,穿越者的这点儿优势,老朱用的比自己还溜。又是帮着抄诗泡妞,又是架着自己装什么高人子弟。

    现在干脆用到他自己身上了,靠着自己说的那些东西,直接装起了先知先觉的天命之君。

    “我确实跟爹说过一些东西。”朱肃叹了一口气,朱标先前虽然也听自己说过一些后世的明史,但一些事情朱肃想着为尊者讳,告诉老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这位心肠仁厚的大哥。

    不过,看大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再瞒定然是瞒不住了。

    看来,今日又得久违的当一次说书先生。

    “大哥猜的不错,我之前确实和爹说过,明史中影响极大的‘四大案’的事。”

    “四大案?”朱标微微一怔。“哪四大案?快与大哥说说!”

    “所谓‘四大案’……”朱肃稍微整理了一番思绪,对朱标娓娓道来。

    四大案在后世,又称之为“洪武四大案”。分别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洪武九年或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以及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 ()

    四大案的本质,其实是老朱发起的,为了消灭他认为对他的朝廷有威胁的人所引发的,著名的四次清肃屠杀案件。

    其中,“胡惟庸案”与“蓝玉案”也称“胡蓝之狱”,是老朱诛杀开国功臣的开端,也是老朱后世“暴君”之名的主要来源。

    “你……你是说,爹他发起了这四桩大案,合计竟然屠杀了足足七八万人?”

    朱标面容大骇,素来被自己视为榜样的父亲,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来!

    大肆株连,屠杀数万,这是什么?

    这是暴君!这是独夫!

    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耐心教导的父亲?

    眼见朱标心神震动,朱肃赶紧替老朱开口:“大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历史上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胡惟庸案无疑,是为了废除丞相制,巩固皇权。”

    “空印案和郭桓案,毫无疑问是为了废除苛政,惩治贪官,整肃朝纲。”

    “至于蓝玉案……那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儿子朱允炆?爹那么做,还不是担心你那儿子上位之后主少国疑,所以才自己担了骂名,为我那个大侄子扫清一切有可能成为威胁的骄兵悍将?”

    见朱标面色略有松动,朱肃赶紧继续道:

    “你莫看爹杀了那么多的官吏,可对于底下真正的平民百姓,洪武皇帝却绝对是一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爹自己担着骂名杀了那么多赃官贪官,图的是什么?图的还不是能还百姓头上一片朗朗的青天?”

    “历史上,终洪武一朝,官不敢贪赃,吏不敢欺民。爹费尽心力编写‘大诰’,要求‘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在书中不止晓瑜法律,望民能知法不至为官所欺,更将诸多贪官事迹编入其中,以图与人警醒。”

    “爹命大明所有县衙官署,皆于门前立‘戒石’,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委任府、州、县长官,常常亲自召见宴请,并赐他们银两布匹,告诉他们:这些银子、布匹是给他们“养廉”的,上任以后,要善待百姓,不可刻薄。”

    “这些事你纵然不知,也当知道爹虽位居九五,平日里过的却是什么日子!除了几套撑场面的龙袍,平日里娘还在亲自给爹纳鞋织布!”

    “每日早膳,他面前的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御膳房那厨子徐兴祖,那菜煮的多难吃你我兄弟不是没尝过!爹是吃不起好菜吗?他是怕自己贪了嘴!一声下去,底下人便要借机逢迎,徒费民力!”

    “龙辇上本该饰以黄金的地方,他都下令用铜代替;宫里那张龙床,还没你我现在坐的这张床雕花多呢!还有御花园里那块爹自己侍弄的荒地……”

    “你自己说,古往今来的所谓明君圣君,有哪一个能做到爹这个地步的?”

    “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暴君,能把帝王的日子,过成爹这副抠抠索索的模样?”

    朱肃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最后把手往床板上一拍,双目直视朱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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