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的盯着朱肃看了一会,在朱肃鼓励的目光下,曹渊才猛然回过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失礼的曹渊忙低下头,抱拳对朱肃道:“回殿下。”

    “虽然小的昔日曾在诚王麾下守城。”

    “但那其实是出自无奈……”

    曹渊脸上露出苦笑。

    “那时,平江全城为西吴……为我大明天兵所围,城中弹尽粮绝,诚王部众或降或溃。”

    “为守住平江城,诚王便在百姓之中大肆征兆兵士。小人与这营中大多数的儿郎,就是在那时被征进了军中……”

    说到这朱肃已经大体明白了。什么大肆征兆兵士,说白了就是拉壮丁嘛。

    先前看到城西那一片如同死城般的狼藉,他就猜到了当年的平江守城战尤为惨烈。连屋舍都拆了那么多用来守城了,怎么可能会不强行征兆平民作为守城壮丁?

    听曹渊娓娓道来,之后的发展果如朱肃所料:之后,平江城破,当时身为普通士卒的曹渊随着自己的队正,投降了老朱。

    而后他们这些残军,便被重新打散重编,编制到诸多老朱自己的将领麾下。

    曹渊等人被划在了江阴侯吴良麾下,在之后的战役中,随江阴侯吴良南征北战,累功升迁至了千户。随后吴良调任苏州卫指挥使,曹渊便又回到了苏州老家中来。

    “殿下,小人也曾为大明流过血,卖过命的啊!”曹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是委屈的流下泪来。

    “曹将军乃军中千户,何必一直自称作‘小人’?”

    “将军不必委屈。本王不会苛待任何一个对我大明有过贡献的有功之臣。”

    朱肃温声安慰道。接下来的事由想来也清楚了,江阴侯吴良奉上命,与沐英、邓愈等往西南练兵,伺机而动。或许是体察到曹渊等人是苏州本地人,或许不愿再度远离家乡,于是就将曹渊留了下来,继续在苏州卫中担任千户。

    可下一任指挥使杨鲁,却因征剿无功之故,将怨气撒在了他们这些原张士诚麾下降兵的身上。

    弄得这些人徒受委屈,甚至到了常茂手上,也依旧没法获得常茂的信任,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区别对待……

    “有一桩事,本王还需向诸位致歉。”上首,朱肃举起了酒樽。

    “常国公忠诚耿直,一心为本王计,或许因为过于担忧本王的安危,而对各位怀有一定的戒心……”

    “还请诸位切莫往心里去。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本王替常国公敬诸位一杯。”

    说着,端起那酒樽一饮而尽。

    见堂堂王爷竟然向他们这些军户道歉敬酒,曹渊等人一时愕然。

    此时常茂也起身道:“不必殿下替咱敬酒,咱老常,自己来敬就是。”

    “你们也莫怪咱疑心重,咱老常脑子直,实在是看不透人心。”

    “你们也不必唯唯诺诺,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操练就是。若要咱信你们,以后日久见人心,自然就信了。”

    “到时真心当你们是袍泽,去应天,都来咱府里吃酒!”

    “不敢,不敢。谢王爷、国公敬!”曹渊忙起身行礼。

    “小的……末将日后,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

    “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

    “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其余几位百户也齐声道。() ()

    曹渊的回答依旧谨慎,但端着酒樽的手,却难得有些颤抖。其他几人也是声音洪亮,情真意切。

    这变化朱肃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自己本来只是想稍微拉拢拉拢军心,但似乎收到了远超于预期的效果。

    这曹渊原为江阴侯吴良手下千户,若是当真心怀不轨,吴良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忠心自然无虞。

    而此时他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今日此来,却是无意之中拉了他们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

    原本只是想拿他们当个引人注目的诱饵,真正征缴张陈余孽的主力,其实是苏松地区的另一个卫所“太仓卫”。

    太仓卫指挥使蔡本,是常遇春手下亲卫出身,借用常家的旗子调动太仓卫,虽麻烦了些,却比仰赖杨鲁的苏州卫更为靠谱。

    但如今既然曹渊这些人军心可用……朱肃不由得思考起了利用这些军卒,搞些事情的可行性来。

    ……

    ……

    ……

    远处太湖之上,一处浑圆的血色落日,正好落于湖中的洞庭山上。

    巍峨高耸的苏州府城墙,亦被这一轮红日染上了一抹艳色。

    这已是今年最后一轮夕阳。

    洪武五年,腊月三十日。

    巳正。

    原先脏乱破败的城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虽不若城东城南那般富贵繁华,却也已有了几分样子。

    原先遍地乱糟糟的窝棚残舍都已被清理,整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来。

    一栋高达三层的高楼便耸立在这片空地的正中正中,正好坐落在流经苏州的河流之畔,在这一片皆是破烂窝棚的西城里,显得无比突兀。此楼虽还未上漆雕画,主体部分倒是已建的全了,如今天光虽还未暗,楼中却已悬起了灯来。依稀可见楼中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赵老板!久违,久违了!许久未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受了吴王殿下召唤,在沈园之中吧?”

    楼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向着另一位国字脸的商人打招呼。

    “原来是方老板,幸会幸会。”米商赵允言回头,看到了这位同为苏州商人的方老板,便拱手回礼道。

    “方老板也是受了王爷之邀来此?”

    “谁不是呢!若不是那位王爷有请,谁要来城西这种腌臜的地方!”那方姓商人左右看了看,将手竖在嘴边低声道。

    “要知道,这城西可是那些难民呆着的地方!来这地方,可别染了脏病!”

    赵允言笑笑没说话。如今这城西之地,看上去比他住的城东还要干净几分,看上去可不像什么会染病的地方。

    “哎,这大过年的,竟又来这一出鸿门宴……”见赵允言不答,那方老板也不见怪,自顾自的接着抱怨道。“也不知这一回又要出多少血……”

    “方老板何必抱怨?”赵允言道。“请柬上只说请我等吃跨年宴。如能便能肯定,这一回又是让我等出血的?”

    “那还能如何?”方老板语气笃定。“那王爷年纪轻轻,定然是空手套白狼套上了瘾。他这般的贵人,如何能看得起我等商贾?”

    “难道,还真会请我等吃宴席不成?”

    “唉……薅羊毛,也不能光逮着咱商人这一只羊薅啊。”

    “须知羊急了眼,还咬人呢!”

    方老板语带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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