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六婆等群体,常年游走在世俗和法律的边缘,借着“说媒”“拜神”等作为掩护,做着丧良心的事。

    若是遇见别人,她们还能够胡搅蛮缠。但既然这些人已经惊动了老朱,那么自然,也就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是胡搅蛮缠,还是下三路的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诸如给西门庆拉皮条的王婆,纵使机关算尽,遇到了力能搏虎的武松,一样要身首异处。

    而似朱肃、刘三吾这等在儒门已经举足轻重的人物,想要整治这些藏匿在世道阴影里的害群之马,那就更加容易了:他们掌握着这个世道最大的解释权,甚至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裁定世道规矩的能力。

    将这些三姑六婆、城狐社鼠背后的那些勾当公之于众,把他们彻底打为不法分子,这些人自然就不会再有容身之处。

    刘三吾若有所思,道:“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殿下此言,老臣却是受教了。”

    说罢,便朝着朱肃作揖。

    朱肃摆了摆手,示意刘三吾不必行此大礼。而后道:“至于如何将此事向百姓们宣传,本王以为,可以向军中取经。”

    “前些年军中施行了一次改革,重新厘定了监军的职责,此事刘先生该有耳闻罢?”

    “确有耳闻。”刘三吾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但仍是点了点头。

    军中改革,那是当今懿文天子在做太子时,一意推行的一项大举措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重新划定了文官监军的职责,明确规定了监军不得插手军中的指挥权。但对军中士卒的士气、后勤、思想政教等负第一责任。类似于后世的指导员角色。

    当时,为了试行新军制,皇太孙朱雄英殿下更是亲自前往大宁军中担任监军,取得了十分丰硕的成果。而后这新军制便在大明军中上下推行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被发配往北方,空出来的一部分空缺,就是由那些早几年间被调往军中的监军们补上的。而且从懿文皇帝登基至今的做派来看,朝廷必将越来越看重实务。而这些在军中有过监军经历的文官们,日后必然会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一股新兴力量。

    “这些监军们在军中所做的,其实大有可借鉴之处。要知道,军中军汉大多大字不识,许多人只知道当兵吃粮,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搏荣华富贵。至于什么家国大义,那是一概不知道的。”

    “而那些监军们,通过诸多举措为军中士卒们扫盲,其实已经颇有成效……我等想要为百姓扫黑也是一样,首先要让百姓们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恶,只要百姓不受蒙蔽,为那些害群之马提供庇护,那些人自然便无所遁形。”

    “士卒们多大字不识,百姓们也一样。对士卒们的宣讲手段要接地气,对百姓们同样一样。我等可效法军中做法,在民间以娱乐为抓手,通过说书、戏曲等,宣扬三姑六婆之恶事。同时,可编制朗朗上口之标语、童谣,教乡间传唱。还可将标语书与乡镇村社之中,百姓们日日看见,纵不识字,也当日日想起。久而久之,这些东西也当心照了。”

    “圣人之言高深难明,对百姓们说之乎者也,却是难有成效。依本王看,圣人教化天下,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道理。让圣人的道理从百姓里来,到百姓中去,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嘛。”

    “是,是……”面对朱肃的说辞,刘三吾只得尴尬点头。他知道,这是这位周王殿下正在借故提点自己。自己先前下乡开启民智之时,便是满口之乎者也,圣人经义……结果来听的百姓没几个,还惹出了被刘家村村民聚众群殴的事来。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即便是昔日未受挫之时,面对这位缔造了新学、且战功赫赫的实权亲王,刘三吾也是矮一头的。毕竟论学问,论声名,论功绩,能在这位周王殿下面前硬气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现在刘三吾可说是被贬出京,且是在身败名裂的边缘,可说是全身心的要向“朱肃、宋濂”这两个新学的思想核心靠拢,以挽回他在学界的名望。

    故而,心中倒也没有多少不满。

    若是换了其他人,劝说他要将这些圣人道理用大白话教给百姓,刘三吾一准喷他个一脸唾沫:

    时人以为圣人微言大义,每一句话中,都包罗宇宙之机,是不能擅自用白话文乱解释的。只能作“注解”,所以才有“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之语,要的就是让学子自己揣摩圣人之言,自己领悟出圣人的微言大义。而若用白话文去片面的解读,那定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过既然是这位缔造新学的周王的意思,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周王的话语,定然含有深意。想是念及百姓们未必能知晓圣人之微言大义,故而想要化繁为简,拣选最浅显的道理告知百姓……百姓们知道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倒是也足够了。

    刘三吾这般想着。

    朱肃虽没想那么多,但他如今的名头,自有大儒会为他辩经。

    得了朱肃的指教,刘三吾再整旗鼓,前往刘家庄去整肃三姑六婆之事。他倒是没有再和刘家村民再起冲突,而是依朱肃所言,先在刘家村宣讲三姑六婆之害,斩钉截铁的为张媒婆所为定性,告知村民这并非是促人姻缘,而是买卖人口、夺人家财的恶事,十恶不赦。

    将事情定了性,随后顺天府衙捕快随之出动,一查到底,很快就将张媒婆等人尽数捉拿归案。事实上这定性一出,刘财主等人自己就怕了,几乎是亲自动手,将张媒婆给献了出来,并赶紧将李家小娘和田产等全都吐了出来。

    随后顺天府衙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张媒婆做下的诸多不法之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处置了不少在顺天府欺男霸女的豪强地主。连带着那刘财主,也被一并处置了。

    老朱这些日子,一直在顺天府周边晃悠,这件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竟也传到了老朱耳中。

    老朱闻听之后大怒,传出了话来:

    “查!给咱一查到底!要地方官员和顺天府全力配合!所有州府县治,地方农庄的粮长,还有各地的屯田卫所,都要一起配合,捉拿那些为祸地方的老虔婆子!”

    “对于那些罪行累累,身负人命关系的,立刻处斩,以儆效尤!其他的,也全部给咱该充军充军,该发配发配。”

    “敢残害百姓的,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就算遇到了大赦,也永不赦免!”

    太上皇发了话,官府出了重手,再加上刘三吾等人和儒生们的宣传,百姓们开始渐渐相信这些三姑六婆不是好人了。

    此时,应天府里的第二次专为选拔北上教谕的恩科也已结束了。几个来自顺天籍贯的进士也陆续来到顺天支援兴建学院,得知了这般轰轰烈烈的壮举,当即热情满满的加入其中。

    这些人刚刚“赢得”了南北之争,以北人之身争取到了朝堂的权力,此时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们又都是当地人,在当地本就极富文名,更容易得到乡民们的信任。

    此时他们也呼朋引伴,加入了朝廷和刘三吾等人的行动,顿时将这移风易俗的风气卷到了最大。此事传到了应天,亦得到了朝中上下的一致支持。

    其中,内阁大臣杨士奇、大学士黄观等人,对此更是极尽赞许。杨士奇早年间,便深受三姑六婆流言蜚语之苦,母亲被迫改嫁罗家,杨士奇也只得被冠以“罗”姓,不得祭祀祖宗,直到成年以后才改回祖姓“杨”。黄观的遭遇与之类似,早年间随改嫁的母亲入许氏,名“许观”,受尽苦楚。后来才恢复了黄姓。

    于是懿文皇帝朱标顺天应人,在自己的新朝雅政之上,又加上了“移风易俗”“扫黑除恶”这两项,一并推动起来。

    儒生们对这种正义的行径举措,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在儒生们的推动下,渐渐的民风开始彻底扭转,许多城狐社鼠、骗子混混、三姑六婆被捉拿归案,或斩首,或者发付安南、辽东等诸多边界之地。

    这些不干正事的恶人,发付边疆去做苦力,才是最为适合他们的归宿。

    自提点了刘三吾之后,朱肃倒是没有继续掺和进这些事中。民间的些许魑魅魍魉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其实已只是小事。

    儒生们本就是这个时代掌握舆论的阶层,只要他们团结一心,自能做好这移风易俗的事。

    朱肃这几日里,却是只尽心陪着自己的几位兄长与弟弟,原因无他,越了冬,几位兄弟就要分道扬镳,各去就藩了。

    朱家兄弟们就藩的地域天南地北,如朱棣,便是在西部草原一带,朱樉在亦力把里,楚王朱桢等,则在瀛洲、琉球等地。便是朱肃自己,也要前去开拓凤鸣洲,凤鸣洲地域广阔,日后想来也会有不少的朱家子弟被封到凤鸣洲来。

    朱肃这个最有能耐的兄长,便承担着为后来者们开拓铺路、统领他们的责任。

    其他几个兄弟暂且不论,对于朱樉、朱棡、朱棣几位兄长,朱肃向来是感情极其深厚的。兄弟几人,几乎是数着日子相聚在此。明年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今日里却是在顺天府外踏青,此时的顺天却是已洋洋洒洒的下了大雪,他们兄弟几人倒也都算是见惯了战阵的人物,又皆是壮年,自是不怕这风雪。在雪中驰骋射猎了一阵,四人旋即回城,却在城中,遇到了一队正在游街示众的犯人。

    “嗯?”朱肃眼尖,看到了其中一辆囚车中的犯人面貌装束,俨然与他人不同,不自禁的惊疑出声。正在朱肃身旁的朱棡听到声音,朝着那队囚车看了看,又转向朱肃问道:“老五,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么?”

    “那辆囚车里的,似乎是个夷人?”朱肃抬起马鞭,指向那一辆囚车,疑惑道。

    近日这些游街示众的犯人,大多都是来自于顺天府周边的三姑六婆、城狐社鼠、骗子混混之类,此时顺天府移风易俗已成风尚,百姓们也已经被煽动起来,对这些民间的害群之马深恶痛绝,是以这些犯人们,身上脸上大都挂着臭鸡蛋、烂菜叶等物,看不清面容。

    且大明也多有色目人,出个色目囚犯倒不稀奇。只是这人身上显然是奇装异服,胸口甚至还吊着个颇为惹眼的十字架,一眼便可看出其并非大明本土人氏。

    此时押运囚车的差役,自也看到了从侧面道路上过来的朱肃一行,赶忙滚鞍下马,前来拜见。朱肃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些罪囚之中,怎么有个夷人?”

    差役先是怔了怔,顺着朱肃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恍然道:“哦,回殿下,那厮是个有名的骗子,每日不事生产,只知道游荡于市井乡镇之间,想要忽悠人去信奉他们那什么劳什子神灵。”

    “前几日,这厮进了真武庙偷香油钱,被百姓们抓了个正着,举告进了衙门,故而锁拿在此,在这游街示众。”

    “偷香油钱?”朱肃讶然失笑,听前半段,他猜测这人或是从西方东来的夷人传教士。

    既然人赃并获抓了现行,那自是按大明律令处置,来到大明的传教士虽然稀少,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没什么好搞特殊的。朱肃挥了挥手,示意差役继续游街,那差役朝着朱肃几人再行一礼,便自归队,催促游街队伍继续前行。

    却不料那夷人却看到了这边的朱肃几人,见朱肃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衣衫不凡,而且押运他们的差人又对朱肃几人毕恭毕敬,便猜到了几人必定是大明的某些大人物。

    “大人!大人!我是来自教廷的天主的使者,我不是罪犯……我要前往应天,去见贵国的皇帝陛下。让这些人放开我,大人!”

    那夷人竟是,对着朱肃一行人叫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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