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驶过宽敞的砖路,跟粉色的有轨电车擦肩而过,拐进弯弯绕绕的双车道小巷子里。5月底的米兰,白天很热,时不时一阵风吹来,又很舒爽。

    米兰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更多的是古朴的建筑跟巧妙地融入其中的现代元素的碰撞。街道两旁的黑色电线,割裂了天空跟时空,渲染开来。

    见到HOA主院的那一刻,时绮安突然理解为何这次找一个新设计院合作需要远渡重洋大费周章,理解了众高愿意跨出自己舒适圈来寻求合作的动力。它的存在,就是意义。

    主院的本体是一座中世纪建筑,HOA团队在改造的时候非常注重保留原有的历史韵味,立面重新涂刷过,但内里的壁画却有所保留。穹顶的木质结构修复以后也就那样打开,跟灰黄色的墙面形成了对比。

    二人来到前台登记,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意大利小哥。这便是那不回行程安排的助理Moises。时间尚早,他略尽地主之谊地带二人参观了一下设计院,大量的玻璃跟留白设计,让整个设计院显得明亮通透。桌上随处可见的建筑模型跟墙角边立架上展开的建筑图纸,都散发着庄重严肃的气息。

    穿过走廊,迎面而来的是一间职住一体的办公室,正是缺席的设计师的办公室。

    “Edwin Pei.”这个姓氏让时绮安想起一位故人。每次想起,那个名字在她心里就会愈发长大,长出很多枝桠,扎得她很疼,外表却毫发无伤。

    Edwin办公桌侧面是一整面的书柜,填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背后是一整面敞亮的单向玻璃。其实所谓住,也只是简单的一张沙发床。这么大的办公室,他连会客区都没留。

    会议时间快到了,Moises把二人领进会议室。只见走进来一个满头白色卷发,梳到脑后束成一个低马尾的长者,戴着没有边框的眼镜,一身素色舒适的套装。这位是HOA设计院的院长之一,Steve。与会的还有主创团队的几位工程师,确实不见那个Edwin。

    项目介绍进行得异常顺利,众高跟HOA的理念一拍即合。但是主设计师的缺席,也如时绮安一开始担心的,让项目的拍板成了问题。

    Steve将两人留了下来,表示歉意,说到“众高在国内外的名气我有所耳闻。但Ed是HOA非常认可的设计师,也是我个人很珍视的后辈。一开始我邀请他过来,他还拒绝了好几次。正因如此HOA也承诺给到他最大的自由。”

    B总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几个老头子跟我都有让这孩子接班的意思,HOA是我们几代人的心血,它能够走到今天,走得越来越好,确实也是因为HOA一直以来都有所坚持。如果Ed那边没有决定,还希望您耐心和理解。”

    时绮安默默听着,老头子话说得很委婉了,想必像他们这样登门拜访的肯定不在少数。人家只是例行公事让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就算被拒绝了也应该觉得是意料之中。

    很多趋之若鹜的公司只是贪求设计金奖的名气,想为自己的项目锦上添花罢了。真需要三顾茅庐的话,好像也不是找不到下位替代。但是众高可不一样。

    时绮安也不一样。她有时候就像头倔驴,只要是认准了的死理,就一定恪尽职守执行到底。阮潇潇知道她这样,总调侃她要是能把这种阿Q精神投入到感情上,说不定早结婚了。

    B总终于开口道,“就像您刚听到的汇报一样,我们这次的项目理念跟Edwin先生所坚持的不谋而合。”

    他转身示意,时绮安秒懂,马上拿出早上的文件,B总顺势摊开放在会议桌上,“我们事先花了一点时间研究了Edwin先生的作品。从公司立场上来讲,这是一个商业offer,但对于我个人和Lilac来说,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伯牙和子期的知交与共鸣。不敢在您面前夸口保证以我俩的能力能给Edwin先生像HOA所给的自由。但到时候在国内,我们两个就是Edwin先生的辅助跟支持,会最大程度给到Edwin先生一切空间和尊重。”

    时绮安实在忍不住偷偷冲B总竖了个大拇指——“牛,看这一口一个Edwin先生叫的,这小马屁吹的。以退为进,一气呵成。一身诱惑艺术家下神坛的好手段哈哈哈。”

    那叠文件厚厚的实在壮观,Steve忍不住倾身向前,看得移不开眼,密密麻麻的项目资料跟注解,那是一种虔诚的朝圣。

    他很感动,抬头轻声问时绮安,“Lilac, right? Can you do me a favor to leave this file here? I think Ed would very much like to see it.(译:Lilac是吗?可以把这份资料留下来吗?就当帮我个忙。我想Ed应该会很想看看。)”

    她激动地点点头,“Of course, of course.”

    只见Steve把文件递给Moises并当二人的面交代他,将今天的会议内容汇报给Edwin,完毕转过身来,“那今天我们就到这吧。该了解的我觉得各位都传递到位了。我会尽量让Ed在7日之内回复。”

    此话一出,时绮安心里乐开了花。马屁成功了。

    *

    午饭过后,Moises按某个人的旨意把时绮安二人带去他的私宅。本人却依旧不在。

    那是一栋在郊外的独栋别墅,四周围着高高的楠木,远离喧哗,其貌不扬。

    Moises介绍到,“这是Edwin先生的私人财产,我们设计院的同事都很少人来过呢。”

    时绮安心想,“你这个不称职的助理,我们老早就知道了好吧?”等着Moises开锁的空档,她开口问,“Moises,下午这个行程是Edwin本人安排的吗?”

    Moises点点头,“Of course.”

    好家伙不来参加会议,又要特别邀请我们过来参观他的私宅,到底意欲何为呢?如果没有兴趣合作,这样的安排不是多此一举吗?但既然有兴趣合作,那又为何不露面呢?

    艺术家的心思真的很难懂。

    “Moises,先生没有别的交代你吗?”她还是想究其原因。

    Moises摇摇头,“No.”

    接着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跟时绮安说,“Oh, he did mention something like, ‘I want you to know better’. (译:噢!他好像是说了一句什么,我想让你们多了解了解情况。)”

    “多了解了解情况?”时绮安怀疑这句话是不是Moises听错了。按她前期做的功课跟汇报,虽说事先的确不知道这座私宅的存在,但作为甲方,他们对设计师的主动了解已经算多的了。

    难道是想以此让众高知难而退?这也太狂妄自大……太小瞧她了。

    到底何出此言。

    她又想了想,他本人没参加会议,现在资料也还在Moises手里,不知道情况这么说也不无可能。也许之前过来谈项目的甲方,确实是有诚心没诚意。

    总而言之这可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她收收心将视线回归到这个宅邸上。整个建筑直接根据现有的地形来设计,地面采用渐变坡度的方式,在置身其中的人能够感受到自然的曲线和独特。水泥原色的外墙跟黑色的屋顶是有一种特殊的粗糙和狂野,室内的手工吹制灯具却又处处透露着细心和挑剔。

    屋内的其他陈设没有什么人情味,跟办公室一样,生活区也没有过多的痕迹;而屋外的四个水池旁却分明种着四种不同的季节性植物,细腻地感知着四季。整个私宅都让人猜不透情绪,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这位艺术家看起来有点闷骚啊。”时绮安不禁感叹,眼睛依旧在四处捕捉新的风景,试图多掌握一些屋主的信息。

    “men swao?What does that mean?(译:men swao?那是什么意思?)”Moises听到她的评价,很好奇。

    B总笑了笑,看时绮安对着Moises一通挤眉弄眼,“Moises, you promise me not to tell and I’ll explain.(译:Moises,你跟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才能解释给你听。)”

    “Certo!(译:当然)”

    “Neither Steve, nor Edwin!(译:Steve不行,Edwin也不行。)”她又强调了一遍。

    “Certo!”Moises摆摆手。

    时绮安竖起一个大拇指,协议达成,她解释道,“Men sao, means someone, who is calm and collected from the outside, is actually wild and emotional in the inside.(译:men sao是说这个人表面上很冷静持重,但是内心很狂野奔放。)”

    Moises不明觉厉,“Lilac, I feel like you know Ed in person!(译:Lilac, 我感觉你就好像认识Ed本人一样!)”

    时绮安十分洋洋得意,耸耸肩说,“It’s very typical.(译:这太典啦。)”

    随后Moises依旧对这个中文单词穷追不舍,积极地请求时绮安叫他地道的发音,不仅让她在自己手机备忘录里把这个词打下来,还录了音。

    为此她还帮忙下载了中文输入法,一遍一遍地教他,折腾了好一会。

    时绮安看他这个学习的热情,想必很快就会兴冲冲地用起来了。为避免Moises有麻烦,她很体贴地给予提醒。

    “Moises, this word is not for any serious occasions. It’s commonly used to joke around with friends, you know what I mean?(译:Moises,这个词可不适合在严肃场合使用哦,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用的,你懂我意思吧?)

    谁能想到Moises晚上汇报会议内容的时候,直接就把闷骚二字精确地传递给Edwin本人。Ed一边看着时绮安做的资料,一边听Moises绘声绘色地描述。

    他甚至还打开录音,调高音量给Ed听。

    时绮安清了清嗓,“咳咳,men sao,m-en men, s-ao sao, men—sao—.”然后自己复听一遍,满意地把手机还给Moises。自己此举也算是弘扬中华文化了。

    Ed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忍俊不禁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一笔。

    “It looks like you do know me better than myself.(译:看来你的确比我要了解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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