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韵独坐在科林的卧房一角。那颇有年头的切斯特菲尔德天鹅绒沙发，其实坐深相对浅短、只到背中，她端正地撑着坐姿到现在这会儿，已经觉得腰身有些隐隐发酸。但望着小阳台上背对着嘉韵的科林，她也只能反复思量着，自己应该如何开口。
如果早料到回到房内如此尴尬，她倒还不如在休息室里让卡文迪许子爵夫人拉着她问东问西。虽然需要谨遵婆婆教导，礼貌地绕来绕去，不要透露什么“敏感”信息，但至少她还是那个场景里的一个角色。
不像现在，她是个被硬塞进来的，也许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她几乎可以料想到，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温柔地劝一句：“天色晚了，咱们该就寝了。”科林指不定要用多么尖酸刻薄的回答，来嘲笑她的主动。
要是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坐着，等着对方忍不住开口呢？这倒是安全的方案，但等到的多半也就是一声叹息。
或者说，她应该当做根本没听见科林那句“我爱的另有其人”，做个充耳不闻的聋子，假装自己是个无比甜蜜欢乐的新嫁娘。
哪种都不是她，哪种都让她感觉到自己被撕裂成一条条碎片，说的话像古早台词一般言不由衷。
白天时候听到那句话时，她的应激反应不是难过、也非失望，而是恼怒科林怎么要挑选这么个时机让她尴尬。当时她还陷在告别伯父的离愁别绪里，又要完成这盛大婚礼的一系列繁冗流程。来不及细想——或者说，她也不能细想，不敢细想。难道她能回应吗？她又能回应些什么呢？
一阵清冷秋风从阳台攸忽吹进来，嘉韵不由得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单薄，但却没想好要不要这会子喊她的贴身女仆过来。她自己的披肩等衣物，都在莉莉那边收着——是的，她现在的身份，是需要从所谓的娘家带来一个自己的小女仆才合适。
可她原来哪里有这种待遇。本以为伯父就在自己府上临时指派个女下人跟着就好，但他迟迟定不下来，临了干脆直接从附近招募了个年纪尚轻、没有上过几天工的小姑娘给她。
她一度颇为不解：是府里的女仆们，就没有一个愿意跟着她来这庄园的么？哪怕贴身女仆比普通下人要少干不少苦力，待遇却好得多。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从约克来到艾尔斯伯里，算是离乡背井了么？
直到她亲见伯父训话这新来的小丫头，才明白戴维斯先生的良苦用心。他细细嘱咐对方，亲自介绍嘉韵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当然是按照千金大小姐克莱拉的规矩。那小妮子听得无比认真，之后见到这位二小姐真人，更是敬畏得很。
伯父这是为了给她亲手制造一份更显赫的过往，和这份嫁妆相称，和他的名头相衬。
只是不管戴维斯先生如何使劲儿，就算他能按着不情愿的科林来结这个婚，却没办法改变后者的心意。
她本以为这风能扬起那个男子深棕色的发丝，就像那个夏日一般。可科林因为这场婚礼，发型也已经被修剪得服服帖帖。他分线两侧的头发都被梳得一绺一绺，纹丝不乱。
她不知道科林自己是否满意这个造型——这个虽然俊朗依旧，却让她觉得异常陌生的科林。
而她能够确认的却是：科林不怎么待见她今天的亮相。不管她的婚纱多么华美、妆容多么仔细、项间的蓝宝石多么璀璨——甚至有一两次在归途中，他一瞥见这母亲赠给嘉韵的新婚贺礼，就不痛快地扭过头去。
可能这耀眼宝石时刻在代表钱伯斯伯爵夫人来提醒他，这是一桩为了父母而盟定的婚姻，也是一项他无法随意造次的交易。
“你累了，就先休息吧。”下台阶由科林主动递来，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嘉韵一愣，下意识回问道：“那你呢？”
“别管我。”他一动也不动。
她刚想接一句“这会儿刮风了，阳台上挺凉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觉得没甚意思。于是嘉韵只默默地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至一边，拉了下流苏挂坠的床头铃。
等到莉莉怯怯地敲了卧房的门，她却没让这个贴身女仆进房间，而是自己在门口低声嘱咐了小丫头一番，才重又回来坐下。
阳台上的科林终归还是听见了几丝房内的动静声响，烦躁地转了身冲新娘嚷嚷：“就这点子事，你也不至于来庄园头一晚上，就要找我母亲求助吧？”
嘉韵脸上颜色丝毫未变，定定说道：“我没有。”
“那你折腾什么呢？”他仍旧带着狐疑的眼神盯住她。
她不愿回答，干脆径直走到对方的穿衣镜前，一件件取下发间和颈间的首饰。
镜子里那个男子锁着两撇眉，瞅着嘉韵心无旁骛般在镜前收拾自己，终究还是气恼追问：“做妻子的，难道不需要回答丈夫？”
她猛地一扭头，飞出句话送回给对方：“那做丈夫的，难道不应该自己先以身作则？”
科林不曾料到这妮子的机锋，深吸了口气，强撑道：“你倒说说看，我又怎么了？”
嘉韵却忐忑了，她想说“新婚之日，丈夫该做什么，还要我一个刚出阁的女子来教么”，但又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脸红不过，就只是轻涩涩地吐出来一句：“你又何必呢——非要挑今天跟我直抒胸臆。”
他怔了下，心里一麻，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听见有人叩门。
科林胡乱应了声，门外还是嘉韵的贴身女仆莉莉。她手上捧着件男子的开司米藏蓝睡衣袍子，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女主人。
嘉韵也一时间有些局促，刻意避开了科林目光，用眼神示意莉莉把袍子拿到镜子边上。
等到小女仆蹑手蹑脚地又走到门外、关了房门，这屋内寂静无比，更衬得阳台上秋风沙沙作响。
嘉韵那些子首饰，早已被卸了下来。她两只手莫名团在一处，颇有些难为情。良久，她还是拾起镜子旁那件睡袍，把头掩得低低的，径直往阳台上走去。
月光泻到她身上，给她浑身染上层柔柔光影。她再行一步，就要站到科林正前面来了。
她的夫君此刻微垂眼角、俯视着这新娘，颇有点赌气似的，想等着瞧她何时才肯抬起头来。
嘉韵和这男子之间，又像那次舞会一般——她个子小小的，科林足比她高一个头。她尴尬于此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此刻她眼前就是科林那件燕尾服的胸口。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胸襟插花眼上，没有了舞会时那朵铃兰。而今天晚宴时分，插花眼上分明还是一支鲜红玫瑰来着。此刻，铃兰和玫瑰都不见了，后者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个角落。
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了一小口气，顺势转到科林身后，踮起脚来，想把那袍子披到他身上去。
如果早料到回到房内如此尴尬，她倒还不如在休息室里让卡文迪许子爵夫人拉着她问东问西。虽然需要谨遵婆婆教导，礼貌地绕来绕去，不要透露什么“敏感”信息，但至少她还是那个场景里的一个角色。
不像现在，她是个被硬塞进来的，也许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她几乎可以料想到，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温柔地劝一句：“天色晚了，咱们该就寝了。”科林指不定要用多么尖酸刻薄的回答，来嘲笑她的主动。
要是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坐着，等着对方忍不住开口呢？这倒是安全的方案，但等到的多半也就是一声叹息。
或者说，她应该当做根本没听见科林那句“我爱的另有其人”，做个充耳不闻的聋子，假装自己是个无比甜蜜欢乐的新嫁娘。
哪种都不是她，哪种都让她感觉到自己被撕裂成一条条碎片，说的话像古早台词一般言不由衷。
白天时候听到那句话时，她的应激反应不是难过、也非失望，而是恼怒科林怎么要挑选这么个时机让她尴尬。当时她还陷在告别伯父的离愁别绪里，又要完成这盛大婚礼的一系列繁冗流程。来不及细想——或者说，她也不能细想，不敢细想。难道她能回应吗？她又能回应些什么呢？
一阵清冷秋风从阳台攸忽吹进来，嘉韵不由得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单薄，但却没想好要不要这会子喊她的贴身女仆过来。她自己的披肩等衣物，都在莉莉那边收着——是的，她现在的身份，是需要从所谓的娘家带来一个自己的小女仆才合适。
可她原来哪里有这种待遇。本以为伯父就在自己府上临时指派个女下人跟着就好，但他迟迟定不下来，临了干脆直接从附近招募了个年纪尚轻、没有上过几天工的小姑娘给她。
她一度颇为不解：是府里的女仆们，就没有一个愿意跟着她来这庄园的么？哪怕贴身女仆比普通下人要少干不少苦力，待遇却好得多。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从约克来到艾尔斯伯里，算是离乡背井了么？
直到她亲见伯父训话这新来的小丫头，才明白戴维斯先生的良苦用心。他细细嘱咐对方，亲自介绍嘉韵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当然是按照千金大小姐克莱拉的规矩。那小妮子听得无比认真，之后见到这位二小姐真人，更是敬畏得很。
伯父这是为了给她亲手制造一份更显赫的过往，和这份嫁妆相称，和他的名头相衬。
只是不管戴维斯先生如何使劲儿，就算他能按着不情愿的科林来结这个婚，却没办法改变后者的心意。
她本以为这风能扬起那个男子深棕色的发丝，就像那个夏日一般。可科林因为这场婚礼，发型也已经被修剪得服服帖帖。他分线两侧的头发都被梳得一绺一绺，纹丝不乱。
她不知道科林自己是否满意这个造型——这个虽然俊朗依旧，却让她觉得异常陌生的科林。
而她能够确认的却是：科林不怎么待见她今天的亮相。不管她的婚纱多么华美、妆容多么仔细、项间的蓝宝石多么璀璨——甚至有一两次在归途中，他一瞥见这母亲赠给嘉韵的新婚贺礼，就不痛快地扭过头去。
可能这耀眼宝石时刻在代表钱伯斯伯爵夫人来提醒他，这是一桩为了父母而盟定的婚姻，也是一项他无法随意造次的交易。
“你累了，就先休息吧。”下台阶由科林主动递来，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嘉韵一愣，下意识回问道：“那你呢？”
“别管我。”他一动也不动。
她刚想接一句“这会儿刮风了，阳台上挺凉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觉得没甚意思。于是嘉韵只默默地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至一边，拉了下流苏挂坠的床头铃。
等到莉莉怯怯地敲了卧房的门，她却没让这个贴身女仆进房间，而是自己在门口低声嘱咐了小丫头一番，才重又回来坐下。
阳台上的科林终归还是听见了几丝房内的动静声响，烦躁地转了身冲新娘嚷嚷：“就这点子事，你也不至于来庄园头一晚上，就要找我母亲求助吧？”
嘉韵脸上颜色丝毫未变，定定说道：“我没有。”
“那你折腾什么呢？”他仍旧带着狐疑的眼神盯住她。
她不愿回答，干脆径直走到对方的穿衣镜前，一件件取下发间和颈间的首饰。
镜子里那个男子锁着两撇眉，瞅着嘉韵心无旁骛般在镜前收拾自己，终究还是气恼追问：“做妻子的，难道不需要回答丈夫？”
她猛地一扭头，飞出句话送回给对方：“那做丈夫的，难道不应该自己先以身作则？”
科林不曾料到这妮子的机锋，深吸了口气，强撑道：“你倒说说看，我又怎么了？”
嘉韵却忐忑了，她想说“新婚之日，丈夫该做什么，还要我一个刚出阁的女子来教么”，但又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脸红不过，就只是轻涩涩地吐出来一句：“你又何必呢——非要挑今天跟我直抒胸臆。”
他怔了下，心里一麻，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听见有人叩门。
科林胡乱应了声，门外还是嘉韵的贴身女仆莉莉。她手上捧着件男子的开司米藏蓝睡衣袍子，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女主人。
嘉韵也一时间有些局促，刻意避开了科林目光，用眼神示意莉莉把袍子拿到镜子边上。
等到小女仆蹑手蹑脚地又走到门外、关了房门，这屋内寂静无比，更衬得阳台上秋风沙沙作响。
嘉韵那些子首饰，早已被卸了下来。她两只手莫名团在一处，颇有些难为情。良久，她还是拾起镜子旁那件睡袍，把头掩得低低的，径直往阳台上走去。
月光泻到她身上，给她浑身染上层柔柔光影。她再行一步，就要站到科林正前面来了。
她的夫君此刻微垂眼角、俯视着这新娘，颇有点赌气似的，想等着瞧她何时才肯抬起头来。
嘉韵和这男子之间，又像那次舞会一般——她个子小小的，科林足比她高一个头。她尴尬于此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此刻她眼前就是科林那件燕尾服的胸口。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胸襟插花眼上，没有了舞会时那朵铃兰。而今天晚宴时分，插花眼上分明还是一支鲜红玫瑰来着。此刻，铃兰和玫瑰都不见了，后者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个角落。
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了一小口气，顺势转到科林身后，踮起脚来，想把那袍子披到他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