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韵心里一沉,一边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一边细细忖度:本来昨日两人就无动静,还可以勉强说是刚婚礼完毕,从曼彻斯特大教堂一路颠簸回来过于劳累。既然月事来了,夫妻俩不能同房,按照贵族家庭惯例,她就应该晚间回到自己卧房歇息。

    这下又是至少五天……等到这礼拜过去,她哪里好意思主动跟科林提出要同寝共枕呢?那么这样日日蹉跎下去,虽然两人卧房紧邻,甚至还有一道内门,可以随意在两个房间之间进出,她还是忧心和自己的丈夫更要彼此生分下去。

    听到那边门扉响动,她刚补好妆,也匆忙出了卧房。科林的高大身影就在前面,她不由自主摩挲着手上的结婚戒指,带着几分迟疑,默默跟在一旁,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告诉他,又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就在这般犹疑不定之间,不觉已至沙龙客厅前。她紧随科林之后,步入其中。

    他选了大落地窗前那把孤零零的蓝色金丝绒椅子,这让嘉韵不得不迅速反应下,自己又应该找个什么位置入座。屋里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张铜鎏金月桂叶装饰,椅腿还刻有狮身人面像的三人座帝政风拿破仑沙发,伯爵夫人自然是稳稳当当地坐定中间,等着儿媳妇恭敬在旁边伺候。

    可科林十五分钟之前,还专门冲她嚷嚷来着。要是这会儿她凑在婆婆旁边,岂不坐实了这个指控?她装作不经意斜瞥了一眼窗前,果不其然——椅子上那人,正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可真是难办,嘉韵感觉到两双眼睛都聚拢到她身上,心中惴惴,此刻真是进退两难。正在这尴尬时刻,她发现小客厅角落里有一座橡木书架,灵机一动,便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那边,脸上一副十分期待的神色:“这里的书,不知我能否翻翻?”

    夫人冲她稍点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随手拿起一本小说,叫做《安娜.卡列尼娜》,好像是个沙俄女贵族的名字。嘉韵翻开封面,打算读几页再说。

    这样他们三人各自在小客厅一处,可巧构成一个三角形。嘉韵记起堂姐的家庭教师曾经说过:三角形正是一种稳定结构。

    又过了两分钟,她刚看到开头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听见夫人轻声清了下嗓子。她一抬头,侍者送了瓶餐后酒过来。戴维斯府里,是不怎么喝酒的,伯父曾说贪杯之人极易被人拿捏。然而到了这边,几乎餐餐伴酒。

    嘉韵还在想着,仆人在一旁询问:“您要加冰吗?”她摇摇头,却看夫人往她这个方向笑盈盈道:“还是加一小块儿的好,滋味更佳。”仆人忙往她这杯里补了冰块。

    伯爵夫人瞅着她抿了一小口刚加冰的干邑白兰地,才满意地微扬起头:“正好你们都在,我才好揭晓这份大礼——专门送给你们这对儿新人的。”

    科林那望着窗外的淡漠眼睛,听了这话,不由得转过头来。嘉韵也赶紧毕恭毕敬望向婆婆。

    只见夫人拍了拍巴掌,男管家赫斯特探头进来,又向厅外示意了一下,一幅竖版大型油画上罩着布帷,被男仆们小心翼翼地抬至客厅的正中央,正放在夫人面前。

    赫斯特精心地拉开布帷,只见画面中正是一位身着皮毛的贵族王子,右手挽着他青春明媚的新娘子,身后是两人刚刚婚礼宣誓的大教堂。左手边,一个全副铠甲的军官在向王子询问号令,边上还有诸多军人在等候王子发号施令。

    嘉韵一眼看过去,这王子的容貌身段,竟与科林有几分神似,也是身材颀长、举止高贵,眉眼间颇有典雅风范。军官像是已经在教堂外焦急等待太久,就等着王子一声令下,带领一群勇士重返沙场。

    那一身华丽白色刺绣礼服的金发新娘,紧紧挽住她的新婚郎君,还有些懵懂地注视着军官,可能下一秒才能意识到:自己刚刚手持捧花走出教堂,就要和丈夫道别了……想到这里,同为新嫁娘的嘉韵不禁心中一颤:婆婆怎么就选了这么一幅画。

    “这幅画叫做《武装号令》,正是埃德蒙.布莱尔.莱顿今年刚刚完成。”伯爵夫人很是自得她个人的鉴赏品位。

    她的小儿子此刻盯着这幅画,脸色沉沉,话音却有那么一点儿揶揄:“这位王子也是在军队任职,莫不是让母亲想起来了谁?”

    嘉韵一听便知,科林这是郁郁自己没有功名,不像大儿子阿尔伯特一样从小得母亲器重。

    然而夫人却不会轻易被人激怒,她眼神兴许黯淡了那么半秒一秒,就马上恢复了平静:“这是送给你们俩的——依我看,这王子长相倒有些像你呢。”

    他转过脸继续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怎么样,嘉韵你喜欢么?”夫人把注意力转向儿媳妇。

    她又得面对这种不得不表达态度的时候。这态度倒不见得是对画作本身。

    “这画风,感觉很是古典。”嘉韵其实不觉得这幅画有多好的意头,又看自己丈夫对此嗤之以鼻,所以只勉强敷衍了一句。

    “好孩子,你倒懂画呢!”夫人沉浸在兴奋之中,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迟疑,只还是兴冲冲地往下介绍:“我从前几年就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画家了,钱伯斯的艺术基金也资助过他。这几年,他的作品年年都在皇家艺术学院的伯林顿府里展出。我看他倒比他的画家父亲还要强几分,以后定能评上皇家艺术学院的院士。”

    科林忽又提起了兴趣:“这新婚礼物如此精心,不知道又花费了母亲多少钱财?我们俩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

    “我们俩”,这是科林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如此称呼他与她,嘉韵脸上无甚表情,心中却荡起微澜。

    他母亲眨了下眼,顺手托着白兰地杯,又小酌了一口:“毕竟是婚姻大事,怎么隆重也不为过。”却不提这幅画到底价值几何。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却提醒了嘉韵。

    这盛大婚礼的排场,再加上后续种种,不晓得需抛洒多少真金白银。伯父在嘉韵临出嫁之前,曾嘱咐她:“你安身立命的底气,就是我们家这笔嫁妆。”她暗自估算过钱伯斯府上流水出入,猜测他们家必得有大进项,才能抵得过这奢靡开销。

    所以这画,名义上是伯爵夫人送予他们两人,其实倒不如说,是自己伯父送给伯爵夫人的还差不多,估摸着回头,也仍然会放在小画室里,供夫人时时赏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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