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房子就荡漾着一片红光，幽幽摇摇，是是非非，迟迟疑疑。
——《胭脂扣》
秦芸的桌兜里有一个罐头瓶子，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的是甜蜜的红薯条，外婆晒的。吃完晚饭还有很长的时间才开始上晚自习，秦芸喜欢这时候嚼着红薯干写会练习题，有时候许梦会上晚自习，她们俩个就会一起分享，不过有时许梦会偷偷跑出去找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别的学校的，秦芸见过瘦瘦高高的，肖柯评价许梦的男朋友是：“树干子成精”。
秦芸从许梦的言语中也大概拼凑出两人的相爱过程。
许梦的父亲，安岚的父亲，还有肖柯的父亲是战友，几家的关系也是比较亲近的。肖柯和安岚家在同一个小区，许梦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没有了妈妈，做父亲的心又不细，所说家里有帮她做饭的阿姨，她也总去安岚家吃饭。
后来的一天，许梦的爸爸领来一个女人，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许梦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脾气却是撅得很，对着后妈，不管她爸怎么说都说不肯叫她妈妈。她后妈呢也带来了一个女孩，比许梦小一岁，一个是自己得亲生女儿，一个是直愣愣的乖女孩，亲疏远近自然是有的。
可在外人看来，这个是个还算可以的后妈，但生活中的小细节只有许梦知道。
五年级的时候那个新年许梦的后妈带她俩买新衣服，为了显示她这个当后妈的一视同仁自然是要买一样的衣服。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件衣服，许梦和她妹妹许真穿一个号码的，可是合适的号码只剩下一件。后妈要导购员拿了一件大了一码的衣服，要许梦试，许梦不情愿地试了，衣服明显的大，袖子长，身子又宽又胖。
“这个有点大。”
“怎么大了？你穿上正好。”
“真的很大。”许梦拽了拽衣服。
“不大，你妹妹就穿M码的，你做姐姐的就应该穿L码。”一面对着导购说，“就要这俩件了。”
那年新年，许梦就是穿着这大一码的衣服，袖子向上卷着遇见的她的男朋友沈珏。
大年初三，她装着一口袋的红包，与慢慢的糖果，要去安岚家。她家里有客人，客人与主人之间的寒暄客套让她有些烦腻。
客人一进门，后妈就拍着许梦的背说：“这是陈阿姨，快打招呼。”
还没等许梦开口，后妈就又笑着说：“这孩子腼腆的很。”
没聊几句，后妈就说：“听说您家孩子在学钢琴？”
“刚开始学的，你家真真不是也在学，都上电视了。”
“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嘴上谦逊不过话锋一转，“主要是这个孩子肯吃苦，那会我送梦梦和真真一块去的，梦梦不喜欢，死活不去。”
······
是这样吗？那时老师要回家练习，可是家里只有一架钢琴，自然一切以许真为先，当时家里也绝不会连架钢琴都买不起，后妈说家里放不下，一个练完一个练。可实际上，等许真练完，大都九十点钟，她爸爸也就回家，一过十点，她爸爸就不允许许梦弹了，说是扰民，努力又不在这一会。
许梦虽然上课时认真地学，但下课后不能练习，难免会落下，老师批评了几次，学钢琴的心思也就没那么重了，拒绝上课。
许梦拿起衣服，她爸看见了说：“干嘛去？”
“去买个东西。”
家里有客人又不好多问。
许梦就这样离开了家，她像往常一样去找安岚，买了一袋子的垃圾食品。可是几天不管她怎么敲门都没有人。
“她家出门了。”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许梦扭头看见了乱糟糟头发的沈珏，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哦。”
她正盘算着自己要去那里消磨时间。
沈珏看了看她的袋子说：“有水吗？”
“醒目，苹果味的，要么？”
沈珏接过，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半瓶，才把瓶子放下。
这是有多渴啊。许梦心想。
“你等会，我给你找钱。进来吧。”
他的家里安静极了，一点也不像过年。
“你家大人呢？”
“不在，就我自己。”
他在一个盒子里面翻，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响。
声音停止，沈珏递给她一张20的，说：“你有零钱吗？”
新年谁有零钱啊，一个个都是大户，做的就是“销零”。
“没有。”许梦的手指用力地搓着塑料袋，“要不我不要钱了，你让我呆一会。”
沈珏一愣，不过还是说：“行。”
沈珏父母离婚，倒没有不要他，不过他谁家都不想去，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虽说那会他还小，但是也都懂，去哪都像外人一样，没有归属感。于是就对他爸说，要去他妈那过年；对他妈说，要去他爸那过年。
思来想去决定去奶奶给他留的房子，水电都有，卫生他自己找到家政公司给收拾了一下，集体供暖，屋子里也暖和。
那天电影频道播放的是《微光之城》【1】从12点开始播到2点多，在几个小孩终于从地下出来第一次看到太阳时，许梦流泪了，幸好无尽的黑暗不是永远，幸好他们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她又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一直都能看见太阳，也很像要和没见过太阳的他们一块分享。小孩子的情感总是很充沛，有着很强的专注力，很容易就融入到一个不相干的故事里。
他们就着许梦带来的零食，又看了两部，一部是《画壁》，一部是《白蛇传说》。最后水漫金山，黄圣依演的白蛇与许仙分别，白蛇要被压在塔下，许仙只能在外面，里面的主题曲《许诺》响起，唱到“为你而活是我的许诺”时，沈珏吃完最后一口干脆面，看了看已经有些黑的天，看了一下时间六点零八，说：“你什么时候走？”
音乐的声音有些大。“你说什么？”
沈珏把电视静音，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说，你不回家？”
“就回。”
“你家搬在这里了？以后你还在这里吗？”
“说不定。”
离开沈珏家后，许梦并没有立即回家，又转啊转啊，先是在安岚家的小区附近，后是在自己小区家附近。等到八点钟的时候，许梦才慢慢悠悠地回家。上楼时又有点急，快到了又慢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
敲门。
没人应。
又敲门。
还是没人应。
她开始喊：“爸，爸，开门，是我，我是梦梦。”
又喊：“真真，给我开开门。”
“妈，妈，开一下门。”
······
自家的门没开，又是对家开了门，“梦梦要不进来等一会，估计你家的人出去了。”
“不用了。”
许梦就坐在楼梯上等，过道有窗户，窗户框住的是漂亮的烟花，烟花消散又绽开······
许梦醒来是被人提溜起来的，她一睁眼就看见她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的脸。
“干嘛在这坐着？”
“我敲门了，没人开门。”
“胡说，你妈就在家里。”
后妈说：“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不见她，我还以为她跟着你呢，夜里又睡得早，梦梦回来的又晚，这才没听到。”
“昨天你去那了？”
“我去安岚家了。”
“你放屁，她家都没人，你去的那？”
······
那天许梦又挨了爸爸的打，不过许梦并不后悔，挨打常有，但是拥有一整套房的朋友不常有。
就这样，若是周末她会遇见下楼买东西或是丢垃圾的沈珏。
其实那天，就是那个许梦在到处晃悠的大年初三，沈珏看见一直乱走的她，那时他就在想：她要做什么？
许梦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前停着看写着优惠活动的小黑板，沈珏就在不远的烤肉店前看着脸上映着五彩斑斓的光的许梦。
她又走了。
许梦在戴着墨镜的某个明星的巨大的海报前停下，看被放大的脸。沈珏觉得那张海报平平无奇。
······
不过，那时他惊奇地发现和自己待了半天的女孩竟有些好看，不是完美的那种好看，而是觉得她的雀斑，她微微向下垂的嘴角，她扎得有点歪的头发都刚刚好，完美极了，袖口卷得刚刚好，黑色的鞋子上那个小泥点也是恰到好处。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女孩子，越是这么偷偷地看，越是觉得看得不够。
他觉得自己是着魔了。
在那个大年初三的夜里，俩个怪小孩，一个坐在楼梯上看烟花，一个在屋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说爱不再羞耻，我爱你就像吐葡萄籽一样简单的时代，幼儿园的小朋友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自己想要和谁玩，小学生好奇着电视里的男女主，偷偷买来的小说里有坚贞不渝。
他们年纪太小，可是那种好感又分明是什么？
而沈珏当时的那种感觉可能是来自于专心。
就像《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里面《苹果的味道》那一篇，苹果只是普通的苹果，但当时的那份专注，苹果便不普通。
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
这天许梦不在，秦芸拿着嚼着红薯条，补充生物笔记。
“写什么呢？”
秦芸的肩膀被轻轻地敲了一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肖柯，他经常从后门进来，秦芸又太专注与自己的事情一时没有察觉他过来了。
“我补一下生物笔记。”
“课上讲的？”
“嗯。”
“你写完让我看一下。”
“嗯。”
“吃的什么？”
秦芸瓶子拿给他看，“红薯干。”
瓶子的盖子没盖，肖柯当作是分享的邀请，自然地拿出一根。
俩人都吃着东西，秦芸问：“你怎么没回家？”
肖柯看着秦芸，说：“学习。”
“噢。”
“我不会的问你。”肖柯反客为主。
“行啊。”
第一节晚自习上课前，肖柯把秦芸的生物书拿走，上面并没有记得密密麻麻的，更像是补充，补充的都是书上没有，参考书上找不到的，更像是没头没尾的简洁的知识碎片。
学新课前，秦芸习惯提前写练习册，再结合老师讲的内容，要是是没见过的知识点，或是拓展性的又的确会考到的，秦芸才会写到教科书上。
肖柯皱着眉头看着书上写的端正的字，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从那抄起，干脆还了回去。
第一节下课秦芸去接水，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柯的桌子上是摊开的稿纸，上面没写一个字，肖柯拿着笔凝神，看见秦芸过来了，看了一眼。
第二节下课秦芸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柯趴在桌子上，枕着一支胳膊，另一手拿着笔。
第三节下课，也就是放学，秦芸收拾东西，后面有凳子向后移的声音，然后是团纸的声音，然后是纸团被扔进了垃圾桶。
“走了。”
秦芸不知道他是跟谁说的，应该是她，旁边也没什么人，不过她没应，说话的人也没等她的回应。
——
肖柯虽然在家住，但也总是上晚自习。
周子期问：“发什么神经？放学不回家。”
肖柯：“学习。”
肖柯在这次分班考试中也只是险险地进入这个班，虽然不是倒数第一，但是也不远了：倒数第二。
“想不到你为了跟上我的脚步这么刻苦，你要我怎么回报你这份心？”
“滚，这么恶心。”
“不过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进步很大吧。”
······
结果很快就揭晓了。
开学一个月后的月考，大家都不怎么重视，连作弊都没必要，就是在这次考试中肖柯同学经过一个月的苦上晚自习，最终获得：倒数第一。
周子期拍着肖柯的肩，安慰说：“兄弟，怎么说来着。”肖柯还有点期待周子期的安慰，周子期想了一下，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去你的。”
秦芸考了班级第15名，其他成绩都高得出奇，只有物理“44”分，最后一名，肖柯物理还考了“46”分。
秦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要她怎么做呢？她能做的都做了，认真听课，写题，整理错题，她在物理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可是收获最少，每次都是这样。
“你哭了？”
“没有。”秦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清亮点。她扭了一下头，看楼梯角落积的蜘蛛网。
这是比较通向屋顶的楼梯，屋顶的门又锁着，因此这段楼梯平时是没人光顾的。
他在秦芸旁边位置坐下，虽说天气没那么冷了，但窗户外面还是一副冬天的样子，树枝光秃秃的，就连常青的松树也像蒙了一层土气。
他以为秦芸没事呢，出成绩那会他也是被秦芸的物理成绩吓了一跳，他知道秦芸的物理不太好，在成绩都比较优秀的班里，压力是会比较大的。他观察秦芸，看她还是和许梦说说笑笑，谁知她偷偷摸摸地难过。
“吃饭没？”
秦芸不理他。
“我还是倒数第一呢，不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看秦芸还是这样，就自说自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理科吗？
我感觉我写不出来了，他们都以为我还能像以前一样，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可是不行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不得了，以前喜欢看的书也看不了了。也不是看不了，是不能像之前那样，之前看书，书里的情节，句子合上书后历历在目。但是现在，看完就是看完，我越想记得，越是记不得。
以前看伤仲永时，笑他的父亲急于求成，叹他才华的陨落。
现在呢？我只会想为什么老天要给人天赋，又要莫名其妙的收回，要一个人体会到了什么是如有神助，又要他感受到穷途末路。
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想既然这样我就干脆选理科好了，不附和他人期待，也不对自己期待。我与它一刀两短。”
肖柯在说他为自己能力的流失而难过，但他的语气还是一样的轻松，就像是平时说话的感觉，甚至有几分的戏虐。
“真一刀两短了？”秦芸多多少少是听说过肖柯的传闻的，要是真这样，她为他感到可惜。
“那哪能啊，前一段时间咱老师不是还让我写东西。”
“写好了？”
“要是要千篇一律的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自己想要的，要了我的命也写不出来了。”
“最后你也没交？”
“那可不，老师又没要我的命，更写不出来了。我也看到你很用功地学习物理，这种劳而无获的感觉我也知道。”
“不过在我酝酿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我写东西是为了什么？名利肯定会有的，但这不纯粹，放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塌，应该放在其他东西上。一开始我写，只是想表达我想说的，现在也应该是，不过现在时机不对，说不出来，或是说的不好，这都没关系的。”
备注：【1】这三部电影的日期都没对上，应个景。
——《胭脂扣》
秦芸的桌兜里有一个罐头瓶子，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的是甜蜜的红薯条，外婆晒的。吃完晚饭还有很长的时间才开始上晚自习，秦芸喜欢这时候嚼着红薯干写会练习题，有时候许梦会上晚自习，她们俩个就会一起分享，不过有时许梦会偷偷跑出去找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别的学校的，秦芸见过瘦瘦高高的，肖柯评价许梦的男朋友是：“树干子成精”。
秦芸从许梦的言语中也大概拼凑出两人的相爱过程。
许梦的父亲，安岚的父亲，还有肖柯的父亲是战友，几家的关系也是比较亲近的。肖柯和安岚家在同一个小区，许梦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没有了妈妈，做父亲的心又不细，所说家里有帮她做饭的阿姨，她也总去安岚家吃饭。
后来的一天，许梦的爸爸领来一个女人，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许梦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脾气却是撅得很，对着后妈，不管她爸怎么说都说不肯叫她妈妈。她后妈呢也带来了一个女孩，比许梦小一岁，一个是自己得亲生女儿，一个是直愣愣的乖女孩，亲疏远近自然是有的。
可在外人看来，这个是个还算可以的后妈，但生活中的小细节只有许梦知道。
五年级的时候那个新年许梦的后妈带她俩买新衣服，为了显示她这个当后妈的一视同仁自然是要买一样的衣服。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件衣服，许梦和她妹妹许真穿一个号码的，可是合适的号码只剩下一件。后妈要导购员拿了一件大了一码的衣服，要许梦试，许梦不情愿地试了，衣服明显的大，袖子长，身子又宽又胖。
“这个有点大。”
“怎么大了？你穿上正好。”
“真的很大。”许梦拽了拽衣服。
“不大，你妹妹就穿M码的，你做姐姐的就应该穿L码。”一面对着导购说，“就要这俩件了。”
那年新年，许梦就是穿着这大一码的衣服，袖子向上卷着遇见的她的男朋友沈珏。
大年初三，她装着一口袋的红包，与慢慢的糖果，要去安岚家。她家里有客人，客人与主人之间的寒暄客套让她有些烦腻。
客人一进门，后妈就拍着许梦的背说：“这是陈阿姨，快打招呼。”
还没等许梦开口，后妈就又笑着说：“这孩子腼腆的很。”
没聊几句，后妈就说：“听说您家孩子在学钢琴？”
“刚开始学的，你家真真不是也在学，都上电视了。”
“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嘴上谦逊不过话锋一转，“主要是这个孩子肯吃苦，那会我送梦梦和真真一块去的，梦梦不喜欢，死活不去。”
······
是这样吗？那时老师要回家练习，可是家里只有一架钢琴，自然一切以许真为先，当时家里也绝不会连架钢琴都买不起，后妈说家里放不下，一个练完一个练。可实际上，等许真练完，大都九十点钟，她爸爸也就回家，一过十点，她爸爸就不允许许梦弹了，说是扰民，努力又不在这一会。
许梦虽然上课时认真地学，但下课后不能练习，难免会落下，老师批评了几次，学钢琴的心思也就没那么重了，拒绝上课。
许梦拿起衣服，她爸看见了说：“干嘛去？”
“去买个东西。”
家里有客人又不好多问。
许梦就这样离开了家，她像往常一样去找安岚，买了一袋子的垃圾食品。可是几天不管她怎么敲门都没有人。
“她家出门了。”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许梦扭头看见了乱糟糟头发的沈珏，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哦。”
她正盘算着自己要去那里消磨时间。
沈珏看了看她的袋子说：“有水吗？”
“醒目，苹果味的，要么？”
沈珏接过，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半瓶，才把瓶子放下。
这是有多渴啊。许梦心想。
“你等会，我给你找钱。进来吧。”
他的家里安静极了，一点也不像过年。
“你家大人呢？”
“不在，就我自己。”
他在一个盒子里面翻，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响。
声音停止，沈珏递给她一张20的，说：“你有零钱吗？”
新年谁有零钱啊，一个个都是大户，做的就是“销零”。
“没有。”许梦的手指用力地搓着塑料袋，“要不我不要钱了，你让我呆一会。”
沈珏一愣，不过还是说：“行。”
沈珏父母离婚，倒没有不要他，不过他谁家都不想去，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虽说那会他还小，但是也都懂，去哪都像外人一样，没有归属感。于是就对他爸说，要去他妈那过年；对他妈说，要去他爸那过年。
思来想去决定去奶奶给他留的房子，水电都有，卫生他自己找到家政公司给收拾了一下，集体供暖，屋子里也暖和。
那天电影频道播放的是《微光之城》【1】从12点开始播到2点多，在几个小孩终于从地下出来第一次看到太阳时，许梦流泪了，幸好无尽的黑暗不是永远，幸好他们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她又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一直都能看见太阳，也很像要和没见过太阳的他们一块分享。小孩子的情感总是很充沛，有着很强的专注力，很容易就融入到一个不相干的故事里。
他们就着许梦带来的零食，又看了两部，一部是《画壁》，一部是《白蛇传说》。最后水漫金山，黄圣依演的白蛇与许仙分别，白蛇要被压在塔下，许仙只能在外面，里面的主题曲《许诺》响起，唱到“为你而活是我的许诺”时，沈珏吃完最后一口干脆面，看了看已经有些黑的天，看了一下时间六点零八，说：“你什么时候走？”
音乐的声音有些大。“你说什么？”
沈珏把电视静音，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说，你不回家？”
“就回。”
“你家搬在这里了？以后你还在这里吗？”
“说不定。”
离开沈珏家后，许梦并没有立即回家，又转啊转啊，先是在安岚家的小区附近，后是在自己小区家附近。等到八点钟的时候，许梦才慢慢悠悠地回家。上楼时又有点急，快到了又慢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
敲门。
没人应。
又敲门。
还是没人应。
她开始喊：“爸，爸，开门，是我，我是梦梦。”
又喊：“真真，给我开开门。”
“妈，妈，开一下门。”
······
自家的门没开，又是对家开了门，“梦梦要不进来等一会，估计你家的人出去了。”
“不用了。”
许梦就坐在楼梯上等，过道有窗户，窗户框住的是漂亮的烟花，烟花消散又绽开······
许梦醒来是被人提溜起来的，她一睁眼就看见她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的脸。
“干嘛在这坐着？”
“我敲门了，没人开门。”
“胡说，你妈就在家里。”
后妈说：“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不见她，我还以为她跟着你呢，夜里又睡得早，梦梦回来的又晚，这才没听到。”
“昨天你去那了？”
“我去安岚家了。”
“你放屁，她家都没人，你去的那？”
······
那天许梦又挨了爸爸的打，不过许梦并不后悔，挨打常有，但是拥有一整套房的朋友不常有。
就这样，若是周末她会遇见下楼买东西或是丢垃圾的沈珏。
其实那天，就是那个许梦在到处晃悠的大年初三，沈珏看见一直乱走的她，那时他就在想：她要做什么？
许梦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前停着看写着优惠活动的小黑板，沈珏就在不远的烤肉店前看着脸上映着五彩斑斓的光的许梦。
她又走了。
许梦在戴着墨镜的某个明星的巨大的海报前停下，看被放大的脸。沈珏觉得那张海报平平无奇。
······
不过，那时他惊奇地发现和自己待了半天的女孩竟有些好看，不是完美的那种好看，而是觉得她的雀斑，她微微向下垂的嘴角，她扎得有点歪的头发都刚刚好，完美极了，袖口卷得刚刚好，黑色的鞋子上那个小泥点也是恰到好处。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女孩子，越是这么偷偷地看，越是觉得看得不够。
他觉得自己是着魔了。
在那个大年初三的夜里，俩个怪小孩，一个坐在楼梯上看烟花，一个在屋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说爱不再羞耻，我爱你就像吐葡萄籽一样简单的时代，幼儿园的小朋友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自己想要和谁玩，小学生好奇着电视里的男女主，偷偷买来的小说里有坚贞不渝。
他们年纪太小，可是那种好感又分明是什么？
而沈珏当时的那种感觉可能是来自于专心。
就像《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里面《苹果的味道》那一篇，苹果只是普通的苹果，但当时的那份专注，苹果便不普通。
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
这天许梦不在，秦芸拿着嚼着红薯条，补充生物笔记。
“写什么呢？”
秦芸的肩膀被轻轻地敲了一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肖柯，他经常从后门进来，秦芸又太专注与自己的事情一时没有察觉他过来了。
“我补一下生物笔记。”
“课上讲的？”
“嗯。”
“你写完让我看一下。”
“嗯。”
“吃的什么？”
秦芸瓶子拿给他看，“红薯干。”
瓶子的盖子没盖，肖柯当作是分享的邀请，自然地拿出一根。
俩人都吃着东西，秦芸问：“你怎么没回家？”
肖柯看着秦芸，说：“学习。”
“噢。”
“我不会的问你。”肖柯反客为主。
“行啊。”
第一节晚自习上课前，肖柯把秦芸的生物书拿走，上面并没有记得密密麻麻的，更像是补充，补充的都是书上没有，参考书上找不到的，更像是没头没尾的简洁的知识碎片。
学新课前，秦芸习惯提前写练习册，再结合老师讲的内容，要是是没见过的知识点，或是拓展性的又的确会考到的，秦芸才会写到教科书上。
肖柯皱着眉头看着书上写的端正的字，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从那抄起，干脆还了回去。
第一节下课秦芸去接水，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柯的桌子上是摊开的稿纸，上面没写一个字，肖柯拿着笔凝神，看见秦芸过来了，看了一眼。
第二节下课秦芸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柯趴在桌子上，枕着一支胳膊，另一手拿着笔。
第三节下课，也就是放学，秦芸收拾东西，后面有凳子向后移的声音，然后是团纸的声音，然后是纸团被扔进了垃圾桶。
“走了。”
秦芸不知道他是跟谁说的，应该是她，旁边也没什么人，不过她没应，说话的人也没等她的回应。
——
肖柯虽然在家住，但也总是上晚自习。
周子期问：“发什么神经？放学不回家。”
肖柯：“学习。”
肖柯在这次分班考试中也只是险险地进入这个班，虽然不是倒数第一，但是也不远了：倒数第二。
“想不到你为了跟上我的脚步这么刻苦，你要我怎么回报你这份心？”
“滚，这么恶心。”
“不过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进步很大吧。”
······
结果很快就揭晓了。
开学一个月后的月考，大家都不怎么重视，连作弊都没必要，就是在这次考试中肖柯同学经过一个月的苦上晚自习，最终获得：倒数第一。
周子期拍着肖柯的肩，安慰说：“兄弟，怎么说来着。”肖柯还有点期待周子期的安慰，周子期想了一下，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去你的。”
秦芸考了班级第15名，其他成绩都高得出奇，只有物理“44”分，最后一名，肖柯物理还考了“46”分。
秦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要她怎么做呢？她能做的都做了，认真听课，写题，整理错题，她在物理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可是收获最少，每次都是这样。
“你哭了？”
“没有。”秦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清亮点。她扭了一下头，看楼梯角落积的蜘蛛网。
这是比较通向屋顶的楼梯，屋顶的门又锁着，因此这段楼梯平时是没人光顾的。
他在秦芸旁边位置坐下，虽说天气没那么冷了，但窗户外面还是一副冬天的样子，树枝光秃秃的，就连常青的松树也像蒙了一层土气。
他以为秦芸没事呢，出成绩那会他也是被秦芸的物理成绩吓了一跳，他知道秦芸的物理不太好，在成绩都比较优秀的班里，压力是会比较大的。他观察秦芸，看她还是和许梦说说笑笑，谁知她偷偷摸摸地难过。
“吃饭没？”
秦芸不理他。
“我还是倒数第一呢，不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看秦芸还是这样，就自说自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理科吗？
我感觉我写不出来了，他们都以为我还能像以前一样，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可是不行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不得了，以前喜欢看的书也看不了了。也不是看不了，是不能像之前那样，之前看书，书里的情节，句子合上书后历历在目。但是现在，看完就是看完，我越想记得，越是记不得。
以前看伤仲永时，笑他的父亲急于求成，叹他才华的陨落。
现在呢？我只会想为什么老天要给人天赋，又要莫名其妙的收回，要一个人体会到了什么是如有神助，又要他感受到穷途末路。
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想既然这样我就干脆选理科好了，不附和他人期待，也不对自己期待。我与它一刀两短。”
肖柯在说他为自己能力的流失而难过，但他的语气还是一样的轻松，就像是平时说话的感觉，甚至有几分的戏虐。
“真一刀两短了？”秦芸多多少少是听说过肖柯的传闻的，要是真这样，她为他感到可惜。
“那哪能啊，前一段时间咱老师不是还让我写东西。”
“写好了？”
“要是要千篇一律的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自己想要的，要了我的命也写不出来了。”
“最后你也没交？”
“那可不，老师又没要我的命，更写不出来了。我也看到你很用功地学习物理，这种劳而无获的感觉我也知道。”
“不过在我酝酿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我写东西是为了什么？名利肯定会有的，但这不纯粹，放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塌，应该放在其他东西上。一开始我写，只是想表达我想说的，现在也应该是，不过现在时机不对，说不出来，或是说的不好，这都没关系的。”
备注：【1】这三部电影的日期都没对上，应个景。